白启乜了霍海一眼,面上颇有些不自在,略带尴尬地回了一嘴:“嘁,你这蛮子能想到的,我能想不到?但老子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啊!”
霍海观白启言行,暗自觉得好笑,犹记得刚认识这小祖宗时,对方虽也偶有跳脱之举,喜怒往往藏不住,然多数时候仍甩不掉世家公子的包袱,好端着一副高岭之花的表相,无论情绪怎样,都会克制自己将话说得周到体面,用词和语气俱是文绉绉的——没想到跟蓝胡子和刘统领这帮人厮混久了,白启也懒得再约束自己,不仅说话变得粗鲁豪放不少,举手投足还不时透出几丝痞气。
霍海在心里默默吐槽:“啧,现代地球人经常说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概就是如此吧,好端端一个守礼有节,正直不阿的优秀青年,居然就这样被带歪了。”
刚还在咬牙切齿寻思着复仇大计的白启,此刻注意到了霍海一脸玩味的表情,微觉不悦,他两腿张开,双臂抱胸,坐没坐相,不服气道:“怎的,难道你觉得我说错了?”
霍海以拳抵口,重重咳了一声,隐去眼底的笑意,表明自己与白启同仇敌忾的立场,义正言辞道:“这个仇咱们自然要报,决不能叫您的手下,血战士和我师父,还有‘手艺人帮扶会’的一众兄弟白死。管它白莲教还是黑莲教,任其势力再大再难对付,但凡我霍海还有一口气在,就要与他们缠斗到底。”
刘统领和蓝胡子则始终保持沉默,间或发出两声无奈的低叹。并非他们不想趁此机会于白启面前表忠心,博好感,而是他们清楚自身实力几斤几两,刚刚过去的这次对垒,即使有血战士和白启手底下几位先天期高手冲锋在前,“手艺人帮扶会”一干人等却照样被对方打得稀里哗啦,元气大伤。如果要他们再硬着头皮上,无异于主动送死。
对于“手艺人帮扶会”俩头头儿的计较,白启心里门清儿得很,但凡贼寇出身,骨子里都是贪生怕死的,本就不指望他们能舍身取义挺身而出,若不是这段时间他亲自坐镇流民城,给了“手艺人帮扶会”众成员额外的底气,换作以往,他们知道自己惹到了不该惹的神秘势力,怕是早吓得屁滚尿流四处遁走了,哪还敢想着以牙还牙的报复?
因此白启也不强求刘统领他们——关键是面对强大的敌人,“手艺人帮扶会”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于是带着丁元胜先回去了,同时叫霍海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明日再来找他。
送走白启,霍海又出去跟两匹马处了处,蓝胡子下厨,他跟着草草吃了一顿,而后在“手艺人帮扶会”总部随意寻了间房,倒头便睡。第二天一早,霍海按照约定前往白启的小院儿商议事情。
白启购置的这处院落,位于流民城中心地带一条小巷的尽头,曲径通幽,闹中取静,院子里种了品种不一、形态各异的花草植物,花的馨香与草木的清冽之气随风飘荡,闻之令人心旷神怡;远处一方嵌着嶙峋假山的水池清澈见底,十余条色彩艳丽、个头硕大的锦鲤在水里头摇头摆尾地游弋着,其鳞片于和煦朝阳的照耀下,闪着夺目的光,一白一灰两只文鸟在水面之上嬉戏滑翔,水池边赫然屹立着一棵树干及腰粗,枝繁叶茂的参天古木。
虽说白启真正向往的,是那万里长沙戎马疆场,比起同在盛京那些个衣服上沾点儿污秽就吱哇乱喊的矫情公子哥,他在日常吃穿用度上堪称不拘小节,然而毕竟是正统世家子弟,打小在达官显贵的圈子里耳濡目染,一旦讲究起来,品味和格调哪儿能差得了?比如这院子,真真儿别有一番阳春白雪的意趣。
“啧,花鸟虫鱼都齐活儿了,这小祖宗可真懂享受……”
霍海注意到前方一排郁郁葱葱的凤尾竹,辟出的方寸浓荫间有一副石桌石凳,其中坐着一位一身素净白衣的男子。秋日的晨晖穿过竹叶的罅隙,星星点点地洒在正凝眉沉思,面容介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那人身上,那张足以令男女老少皆见之惊艳的脸庞,仿佛在一夜间褪去表层的稚气,愈加显现俊美无俦的底色。
白启招呼霍海来自己对面的石凳坐下,给他斟了杯茶,道:“掐指算来,距离当日与你在蝮蛇寨一别,也快过去一个月了,你骑术练得如何了?”
霍海抿了一口茶,回道:“七少爷交代的事情,自是不敢有丝毫懈怠。逗留蝮蛇寨这段日子,我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修炼,剩下时间都用来练习骑马,还有跟两匹马儿培养感情了,现在骑着马长途奔袭基本不成问题,相信再过个把月,我的骑术便不输任何一名燕州男子了。”
白启略略吃惊,半信半疑道:“哦?我给你准备的乃是顶级的大辽马,据我所知其性子烈得很,一般人光是驯服它们就要耗费一些时日,你居然这么快就能驾轻就熟,倒是出乎我的预料。”
霍海挠了挠头,语气里带上炫耀的意味:“嘿嘿,一开始那俩畜牲也的确倔得很,不过在我各种软磨硬泡恩威并施之下,它们也就慢慢服软了,现在特别乖呢!”
白启赞许地点点头:“不错,你小子不仅悟性高,学东西快,难得还挺有耐心。”
“昨日在‘手艺人帮扶会’总部,有关此次来流民城行凶的神秘势力,还有一个重要信息我没有说。”
霍海忙道:“是什么?”
“对方那几个战死的,从其相貌,皮肤,体型等综合来看,基本可以断定是益州府人士。”白启神情现出几分愠怒,话语间又不自觉带上脏字:“等你晚些时候到了益州,必须得多花点心思把幕后主使给揪出来,特么老子长这么大,从来没吃过这种闷亏!”
霍海双眼倏地一亮:“啧,这帮挨千刀的真是益州那边过来的?我都有点儿等不及,想马上过去帮您做事了!”
霍海这番话成功取悦了白启,他笑道:“怎的这次换你冲动了?这伙儿人虽可恶至极,然实力却非同小可。还记得昨天刘统领和蓝胡子那副怂样儿吗?你如今尚处在后天期,万不可轻敌,当务之急是勤加修炼,尽可能在短时间里将自己的实力再往上提一提。”
“七少爷放心吧,即使您不说,我也断不会在修炼上偷懒的。您给的那本《蛮牛决》,第一套动作的九个淬体阶段我都已经完成了。”霍海带着邀功的口吻道。
白启这下更加吃惊了,夸张地张圆了嘴巴:“我的天,这部功法我们白家几代人曾尝试修炼,均以失败告终,据说其过程异常痛苦……看来你小子还真有两下子,居然给你坚持下来了!”
“起初那个滋味确实很难捱,好在我体格不错,还可以咬牙勉强支撑,换作一般人真的承受不住……”霍海突然想到了什么,指了指自己随身的两样武器道:“对了,七少爷,这杆大枪对现在的我而言分量已经过轻了,还有那柄大弓好像也不太够力了,我很担心日后战斗时,一个不留神给它拉断了,那就坏大事了……”
“什么?!知道你小子力量不一般,给你的枪和弓都是特制的,比普通的同款武器要重上好几倍,那个弓你拉满一次,差不多要用上三百斤的力量……不是,你小子现在力量到底有多大了?”
这一大早的,霍海给自己的惊喜,或说是惊吓着实有点多,白启忍不住大呼小叫起来。
霍海嘿嘿直乐:“保守估计,也应当超过了五千斤。”
白启直觉不可思议,用一种看怪物般的眼神看着霍海:“五千斤?!真假?这个力量也太吓人了吧……”
“嘿嘿,都是《蛮牛决》的功劳,这部功法不但能助修炼者力量猛增,还能加快经脉推动,我本来迟迟无法突破后天六层,却在完成第一套动作的淬体阶段之后,没几天就成功进阶至后天七层,而且——不出意外的话,我很快又能再升一阶,到先天八层了。”
白启点了点头:“嗯,你能练好《蛮牛决》,也不枉我当初冒着风险去家里的藏功阁,将它偷拿出来与你了。”
“唉,不过力量增涨太快也有烦恼,最近我为控制出手的力道,可没少下苦功,没事儿就摘些路边的花花草草练习。”霍海说着,便伸手往旁的凤尾竹上折了段竹枝把玩。
“你这个样子可真欠揍。”
“嘿嘿。”
“不过照你现在的力量水平,外头那些师傅制的武器,怕是都没法满足你的需求了,除非我亲自出马给你炼制法器——虽说这对我来说不算难事,可你还未到先天境界,即使给你做出来,你也没法物尽其用,再者你现在顶着‘张三’的身份,真拿着法器也容易露馅,所以在现阶段,你手头这两样武器且先将就用着吧。”
“好咧。”霍海从善如流地应着。
白启盯着霍海强壮的胸膛和双臂出了一会儿神,道:“你的天生神力可真让人羡慕,举个几百斤的东西跟过家家似的,而我生来就是先天期,想要涨点力气都好难……说实话,我有些嫉妒你了!”
被白启这个出类拔萃的“十项全能选手”当着面说嫉妒,霍海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别啊,您还不是有个什么修罗传承嘛,可不比我的这膀子蛮力厉害多了。”
“可它见不得光啊,那些所谓名门正派人士的眼里揉不得沙子,要是这事泄露出去,我保准会像白莲教那样惹了众怒,而后被各方势力联合起来追杀的……”白启将半个身子都趴在了石桌上,颓丧地说道。
霍海莞尔,开始给白启出馊主意:“我倒觉得这事儿是您多虑了,见不得光又有什么要紧?明面上,您照旧做那广受尊崇的炼丹师或炼器师,至于修罗界的功法,您完全可以在背地里悄么悄地修炼。如此您就能在对手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给予其出不意的致命一击,且只要您隐藏地够好,其他人又有谁道是您干的?等到您实力足够的强大,任何人都不敢小瞧您的那天,那么纵使曝光也无所谓了。”
白启单手托腮,若有所思道:“虽说这样做听上去蛮阴险的,不符合我的一贯做派,可我竟然有点心动是怎么回事?”
霍海继续循循善诱:“所谓兵不厌诈,更何况这也称不上阴险,应当叫低调才对——您看白莲教就是前车之鉴呐,他们之所以一次又一次被灭教,归根结底不还是其行事过于高调了吗?”
“嗯,你说得似乎有些道理。我一边看不起白莲教跋扈张扬的行为,一边却在不经意间犯了跟他们同样的错误,想来是我的虚荣心在作祟罢。”
“您能想明白就好啦!说白了,咱们这个小世界,江湖上的话语权始终掌握在各路门派内那些老古董手里,您既想保持自己的名节,受人敬仰,又想光明正大地修炼在老古董们看来邪魔歪道的功法,可能吗?再说了,众星拱月的日子看似光鲜,却也未必好过吧?”
白启头摇得似拨浪鼓:“不好过,不好过。犹记得我小时候修炼天赋刚展现那会儿,家里日日都有登门拜访的,我被迫着接受那些人或好奇打量,或别有深意的目光,各大门派都想把我招拢过去,曾经的玩伴却渐渐与我疏远了,实是过了好长一段热闹却又寂寥的时光。”
霍海面带笑意,右手手指轻点石桌桌面,道:“所以啊,七少爷现在知道学会低调的重要性了吧?”
“知道了!诶,你简直是我的福星,困扰我很久的问题,被你三言两语这么一点拨,登时就豁然开朗了。一直以来,那些所谓世家的礼教,以及由此升腾而起的虚荣心,就像一道无形的绳索,将我捆绑着往一条既定的,世人眼中正确的道路上牵引,可现在老子不愿意了!从今往后,我要将世俗道德的束缚彻底抛开,听从内心,真真正正地做自己。”
白启作了这番慷慨激昂的陈词后,不等霍海拍手叫好,却陡然间紧闭双眼,再也不言语了。
正在霍海感到奇怪时,一直在不远处站着的丁元胜注意到了这边的状况,于是他轻身轻脚地走了过来,用眼神示意霍海起身跟他离开。
“丁前辈,七少爷这是咋了,怎的大白天的,还能趴在石桌上睡着?”霍海不解地问道。
“这是七少爷顿悟的表现。你啊,就等着七少爷醒来给你奖励吧。”丁元胜用手抓了抓后脖颈,旋即笑道:“也是奇了,你们只不过坐着闲聊了一早上,他也能顿悟。不得不说,有时七少爷的某些行为,还真的像个‘怪胎’。”
霍海打哈哈:“既如此,等七少爷醒了,我不妨再过来与他聊聊,看看能否再让他顿悟。”
“呵呵,难怪七少爷唤你蛮子,果然头脑简单得很呐。你以为顿悟是大白菜啊,想吃就有?”
丁元胜话里话外淡淡的讽刺,让霍海觉得对方可能瞧不上自己,却又忌惮对方筑基期的实力,无意与其虚与委蛇,拱了拱手道:“呵呵,万一呢。我先回了,丁前辈请。”
等霍海回到“手艺人帮扶会”总部,就发现罗老三已经在里头等着他了。
霍海摘下面具,拍了拍对方肩膀,问道:“有什么事吗?”
“霍老大,刘统领跟我说,之前您师父给您在城东处买了一个院子,我上午已经去收拾打扫过了。蓝胡子副统领给您留了午饭,一会儿吃完我就带您过去吧。”
“好。”
罗老三犹豫再三,开口道:“那个,许小宝可有下落啊?”
霍海点头:“嗯,有了初步眉目,七少爷正在做进一步的调查,如果能救,我一定会救他出来。”
罗老三又道:“霍老大,您那两匹马脾气好像不太好,每次我一靠近,它们就立马转身把屁股对着我,还作势伸蹄子要踢我,昨儿个还有今儿早上,我是费了老大的劲儿才给它们喂了食。”
“哈哈哈,我的‘小红’和‘小花’可不就是这么个烈性子么,没事儿,以后我自己喂它们就好。对了,目前你手底下还有多少信得过的兄弟?”
罗老三脑袋耷拉下来:“唉,经过这次变故,只剩下二十多个了。”
“陆夫子那边还有人在盯着吗?”
“有的,就是刚才说的那二十多个人在负责盯着。因为他们那天没有在赌坊,才躲过一劫,否则咱们早期的老班底差不多要全军覆没了……”罗老三又不由哀叹起来:“之前我以为您死了,有想过把那边的人给叫回来,是您师父拦住了我,并千叮万嘱要继续盯好陆夫子,不要松懈喽。”
霍海知道师父对自己交代的事情一向都很上心,包括上次他找穿山甲王,师父也从中出了不少力。霍海百感交集,努力抑制住眼眶里又一次蓄势待发的泪水,跟罗老三道:“先去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