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亦舒还在家里等吕青来接她，尹天澈已经驱车赶到了郎山医院。同样的路走了几天，大概也熟悉了，绕过两条弯道，穿过一道长长的绿色走廊，住院楼近在眼前。
和昨天一样，方亦萱就站在住院楼休息区的过道上，脸上的微笑甜美无比，眼中写满了兴奋和期待，她甚至没有注意到尹天澈的身旁没有姐姐的身影。
“尹先生，怎么是你一个人来的，亦舒呢？”庄雨辰一直陪在亦萱身旁，看着尹天澈只身一人前来，难免会有些诧异。
“她有点不舒服，我让她在家好好休息。”尹天澈不温不火地答了一句，缓缓走到亦萱面前，“萱萱，可以走了吗？”
“姐姐不舒服？是哪里不舒服？严重吗？”虽然尹天澈是方亦萱最想见的人，但她还是会惦记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姐姐。
“别担心，她只是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尹天澈漫不经心地回答着，眼神一直在亦萱脸上扫视，今天的她看上去和以往不太一样，淡淡的妆容遮去了往日的苍白，但也使得她看上去不太像一个十七岁的少女。
“哥哥……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从来没有被一个男人如此长时间地注视过，方亦萱也觉得有点难为情。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今天看上去有点不一样。”听亦萱这么一问，尹天澈的理智很快就会到了身体里，虽然眼前的这个女孩打扮得很淑女，甚至可以说略显成熟，更重要的是这个女孩和他爱的女人长得一模一样，但她始终不是方亦舒，她身上没有吸引他的魔力。
“是护士姐姐帮我化的妆，她说我的脸色太苍白，这样出去不太好。”方亦萱大概也猜到了尹天澈为什么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脸，的确，以她现在的年纪，化了妆感觉是挺奇怪的。
“没事，挺好的，看上去很精神。”尹天澈今天可是打算带亦萱去见一个在业界久负盛名的画家，他也希望亦萱能以最好的状态在老师面前出现。如果不是因为母亲在世时和那人有些交情，人家恐怕不会轻易答应见面。不过，是否能拜师成功，还得看亦萱的天赋和努力。
看着亦萱脸上写满了迫不及待，庄雨辰也不想再耽误他们的时间，“尹先生，今天就把亦萱拜托给你了，如果有什么异常状况，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
“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尹天澈郑重地点了点头，勉强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对着亦萱说道，“我们走吧。”
“庄医生再见。”方亦萱很有礼貌地向庄医生挥手道别，带着几分激动和不安跟着尹天澈一起离开了这个她呆了一年的地方，虽然只是暂时离开出去透透气，但是她坚信，永远离开这里的日子不会很远。
毕竟许久没有接触过外面的世界，方亦萱看起来很是兴奋，一路上，她就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一样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好像对所有的一切都很感兴趣。
“你们两姐妹虽然长得一模一样，性格却是天差地别，我从来没有在你姐姐脸上看到如此灿烂的笑容。”不知不觉，尹天澈的情绪也被这份纯真的笑感染了，当然，这样的感染可以左右他的情绪，却影响不了他的心，他喜欢看到亦萱的笑脸，只是发自内心地希望有朝一日也能从方亦舒脸上看到这样的笑容，仅此而已。
“难道姐姐不会笑吗？”方亦萱一脸诧异地问道。
“不是不会，只是……大多数时候都笑得很勉强。”尹天澈从来没把亦萱当成大人，也没有表现得特别见外，所以才会对她毫无保留。
“哥哥对姐姐那么好，她应该觉得满足、觉得幸福才对呀，为什么会笑得勉强呢？”方亦萱摆出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完全不考虑她的话会带给别人怎样的刺激，反正在别人眼里她只是个心智没有完全恢复的大孩子，她说的话，别人也不一定会当真。
“我已经把心都掏给她了，也为了做了一切能想到的事，可她就是这么不知足，我能拿她怎么办！”强势如尹天澈，居然在一个大孩子面前倒起了苦水。
“难怪姐姐昨天会说那样的话……”方亦萱的语气看似云淡风轻，抛出的却是重磅炸弹——
“她昨天跟你说什么了？”尹天澈立马来了兴趣，煞有介事地放慢车速，厉声追问道。
“没……没什么。”尹天澈的语气突然变激动，方亦萱也有点小害怕，不知道该不该把姐姐昨天说的那番话告诉他。
“萱萱乖，告诉我，你姐姐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为了让亦萱开口，尹天澈居然不惜拉下脸来低声哄她。
“姐姐说……就是因为哥哥对她太好，她……才不忍心拒绝你。”这句话方亦萱可是一直记在心里，在她看来，如果姐姐不是真的喜欢尹天澈，她就可以没有心理负担地争取自己的幸福，所以，她乐得做‘传话筒’。
“她还说什么了？”虽然有所准备，但尹天澈还是被亦萱说出的话吓了一跳，如果这句话属实，也就意味着方亦舒对他只有无尽的感激，没有一点点男女之爱！
“她还说……哥哥和她在一起根本不合适。”方亦萱倒也没有添油加醋，只是把姐姐说的话照实转述了一遍。
“不适合？好一个不适合！简单的三个字就可以把她忘恩负义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尹天澈的火气正在慢慢蓄积，车速也在随着体内乱窜的怒气急速上升。
“哥哥……开慢点呀，我会怕……”车速突然加快，已经许久没有坐过汽车的方亦萱被吓得够呛，双手紧紧抓着车窗上方的扶手依然不能让狂跳的心平静下来。
听见亦萱惊慌失措的尖叫，尹天澈这才发现自己的表现有点失控，“别紧张，我已经减速了。”
“对不起，我……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努力平复好呼吸之后，方亦萱急忙道歉。
“不关你的事，相反……我应该感谢你让我知道了你姐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尹天澈的情绪也渐渐平静了一些，仔细想来，方亦舒说出这样的话一点也不奇怪，毕竟她心里喜欢的是另一个男人，她之所以选择和他在一起，只是因为那份该死的感激，又或者，她明知道自己和韩睿扬不会有结果，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爱她、宠她的他……
“哥哥，你……会不会因为知道这些事回去和姐姐吵架？”虽然很想把尹天澈占为己有，但方亦萱始终还是得顾及姐姐的感受。
“吵架？如果吵架能解决问题，她就不是方亦舒了！”尹天澈苦笑着回了一句，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呆滞，早上他一时脑抽，发混甩了她一个耳光，她没有生气地骂他，甚至却连一句抱怨的话都不说，也许，她觉得这一巴掌是她该得的，所以她会心甘情愿地受了，却从来没有想过当那一巴掌落到她的脸上时，他的心有多痛。
方亦萱一脸无措地摇摇头，“我不懂。”
“有时候……我真羡慕你，不懂就不会烦心，如果没有发自内心地爱一个人，永远也不会知道被自己爱的人伤害是怎样的痛。”车子在红灯前缓缓停下，尹天澈可以心平气和地对亦萱说出他的心事。
“哥哥的意思是……你被姐姐伤害了？”方亦萱不懂的事情的确很多，但是她足够聪明，懂得根据别人的话大胆猜测。
“说了你也不会懂。”绿灯很快就亮了，尹天澈随口敷衍一句，踩下油门疾驰而去。
“也许……哥哥说的事我是不太懂，但是……如果是我，绝对不会伤害自己喜欢的人。”这句话一直萦绕在方亦萱脑子里，犹豫了好久，最后她还是鼓起勇气说了出来。
“所以我才说你姐姐是个怪胎！”从第一次见到方亦舒的那一刻起，尹天澈就有这种感觉，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这种感觉也变得尤为强烈。
“但哥哥就是喜欢姐姐的与众不同，不是吗？”方亦萱的话看似自作聪明的猜测，却又带着几分确认的语气，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是知道的，却还是希望听到出乎她预料之外的回答。
“没错，无论她怎样狠心绝情，我还是无可救药地爱她！”可惜，尹天澈还是让她失望了，他的回答坚定果决，绝对不容置疑。
“哥哥不用担心，我相信……姐姐总有一天会醒悟的。”方亦萱的语气和表情都很认真，完全看不出来她是一个在精神病院呆了一年的女孩。
“看来……我应该在家里给你准备房间了。”这一点尹天澈也看出来了，如果亦萱能继续保持这样的状态，康复出院指日可待。
“啊？”方亦萱一时反应不及，不太明白尹天澈为何突然有此一说。
“你应该很快就能出院了，到时候你会和我还有你姐姐住在一起。”尹天澈照实答道。
“希望如此。”方亦萱此刻的心情是矛盾的，一方面，她也希望能尽快出院，过正常人的生活；可另一方面，出院之后她要住在尹天澈家里，也就意味着她不得不天天见着尹天澈对姐姐百般宠溺，她不知道自己能忍受多久……
按照约定订好的时间，尹天澈准时带着方亦萱出现在范庆泽老师的画室，经过简单的闲聊之后，一向挑剔的范庆泽很快就发现亦萱这孩子对人物画很有感觉，看她画的素描，完全无法想象她是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门外汉，“天澈，你的眼光不错，这孩子的确很有天赋，假以时日，肯定能有一番作为。”
“如此说来，你是答应收她做学生了？”让亦萱学习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是她正式回归社会的第一步，尹天澈自然希望这第一步能顺利迈出。
“谢谢老师。”在范老师没有点头之前，方亦萱便站起身毕恭毕敬地行了礼，她的举动无疑是给范庆泽增加了几分压力，他就是不想答应也不行了。
“罢了，一个学生是教，两个学生也是带，就让她过来试试吧。”果然，骑虎难下的范庆泽无力拒绝，只能带着几分忐忑把这个不一般的学生收下。
俗话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因为喜欢，所以方亦萱很乐意孜孜求学，不过才几个小时的时间，她已经渐渐适应了画室的气氛，也和老师以及另外几位同学相处得很好。
事情发展得如此顺利，尹天澈真的很想打电话给方亦舒，也让她高兴一下，可最后，高傲的自尊心还是阻止了那份欣喜的急切，他始终还是觉得如果方亦舒真的在乎她妹妹，就应该主动打电话来询问。
而此时，方亦舒正在风景宜人的碧湾度假村享受热闹的庆生派对，也许是压抑太久的关系，她的情绪急需得到发泄，面对一眼望不到边的浩瀚大海，吹着咸湿的海风，听着大家肆意逗趣发出的爽朗笑声，整个人也感觉放松了不少。
韩睿扬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亦舒的表情变化，看到她脸上闪出的淡淡笑意，他的心情也跟着好了很多，“平时工作太累，偶尔出来散散心也不错。”
“是。”淡淡的笑依然挂在方亦舒脸上，但她的回答却显得有些敷衍。
“我以为天澈会陪你一起来。”来参加派对的几乎都是成双成对，只有亦舒是一个人，韩睿扬很自然地想到了尹天澈，那个霸道的男人为什么会答应让亦舒一个人来参加如此热闹的聚会？
“他……陪亦萱去见一位绘画老师。”说到这个，方亦舒心里隐隐也有些担心，不知道亦萱第一次离开医院的表现如何，“他们应该已经到了老师那里，我打个电话过去问问。”
韩睿扬略有些激动地打断了亦舒的动作，“这就是你想要的？”
“是。”方亦舒的回答坚定果断，即便心已经痛到快要裂开，她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韩睿扬一脸无奈地摇摇头，踩着软软的沙子后退着离开，这是她的选择，他无力阻止。
尹天澈终于等到了方亦舒的电话，正如他所料，她开口问的第一个问题是关于亦萱的。
“你怎么不问我好不好？我的感受对你来说一点也不重要吗？难道你一点都不想知道在对你甩了一巴掌之后……我的心里是什么感觉吗？”尹天澈此刻的表现就像一个备受冷落的孩子，虽然声音强而有力，却藏不住满腔委屈。
“我知道，你一定是气疯了才会那么做。”方亦舒的反应前所未有的冷静，因为她知道，打在她身，却痛在他心。
“你知道我的脾气不好，为什么偏要一而再地说那些我不爱听的话来刺激我？！”如果可以，尹天澈倒宁愿方亦舒痛快地骂他几句，可惜，她的反应居然如此冷静、漠然，这样的不在乎更让人抓狂。
“我只是……不想看着你继续痛苦下去，我以为……没了我，你就不用再受这些委屈，你可以随心所欲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伪装的冷静只持续了短短一分钟，吞吐的话语、哽咽的声音已经把方亦舒的懦弱尽显无遗。
“你以为？你总是自作聪明随便臆测我的想法，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对我来说，失去你才是最大的痛苦！”这句话已经在尹天澈心里憋了很久，他一直不说，只是想给她一个机会，让她自己慢慢发现，现在看来，这一天恐怕永远也不会出现了。
“……”方亦舒被逼得无言以对，他近乎绝望的低吼甚至已经让她的心开始动摇，如果她所做的一切只是徒劳，她和亦萱的未来会怎样，她不敢想象……
“该死的，你总是有办法让我认输！你不就是想知道你的宝贝妹妹现在好不好吗？好，我告诉你——著名画家范庆泽老师已经收了她做学生，而且……这里没有人看出她是精神状况有问题的病人，你满意了吧！”世间万物，相生相克，而方亦舒就是尹天澈最大的克星，也是他一辈子都逃不掉的魔咒。
“我满意了，谢谢你为她做的一切。”亦萱的状况远比方亦舒想象中更好，但她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因为她很清楚，为了保护这份来之不易的转机，她必须付出更多的‘努力’。
短暂的沉默过后，电话那端很快就响起了嘟嘟嘟声，这也意味着尹天澈已经挂断了电话，他满怀期待的等她主动打来电话，结果却是另一场不欢而散的悲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