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托酋长总是担心，族人的吃饭是个最大的问题。
大饥荒要来，正走在路上，而此刻的卧虎部落一片欢腾。
刚刚断了吃的卧虎部落，十大英豪之一的巴秃鲁土路谷，逮到一头小黑熊。
黑熊有点小，跟未成年的野猪差不多，但咋也比兔子大。
不管怎么说，有黑熊吃了，这可是部落里的一件大事。
静寂地听着肚子咕咕咕地响了多日的卧虎部，突然有黑熊吃了，就有了盛大的宴会，一排300个大号石臼缸，里面煮着黑熊肉。
石臼锅煮肉，是饥荒到来的具体信号。
石臼锅煮肉，不是为了吃肉，而是为了喝汤。
问题是300个石臼煮着1头黑熊，而且是先把这头比兔子大点的黑熊，分解成300份后，放入石臼里面捣碎，捣成肉泥，然后放水，然后架火，然后煮沸，然后再说吃的问题。
对于聪明的部落族人来说，一致认为，还是烤肉香，烤肉实惠，烤肉抗饿。
那是多么辉煌的场面啊？几块石头中间火苗上窜，大块的熊肉、鹿肉、兔肉、狼肉架在上面，有的吱吱地跳动，有的滋滋地冒油，哇，醉了。
香啊，所有的烟火都有香味，小伙子咬碎骨头的响声，能崩出很远的一地香味。
还有，用草菇、白菇、黑菇、雕菇、土菇、金菇、甜菇、松菇、猴菇、针菇夹在肉里边，真香啊。
还有，用黑豆、黄豆、白豆、青豆、胡豆、狸豆、鹿豆、佛豆、乌豆、土豆放在肉里边，那是长白山族人的天堂日子。
所有的美好的心情，全都放在脸上。
放飞骄傲，放飞疯狂，我是谁，谁是我，重要吗？
打猎时的奔跑与紧张、恐惧，全都没有了，吃肉、吃菇、吃豆时的香甜，取代了一切。
猎手们，爷儿们，娘儿们，此时吹点牛、放点狂，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吹吧，我围着长白山天池又跑了一圈儿，洒下万道金光……
吹吧，我的身影高大，把那头老虎领在我妹子的前面……
吹吧，我飞跨那座大山，一伸手掐住了麋鹿的脖子……
吹吧，我飞身跳进水浪，抱起那条石缸粗的大鱼……
吹吧，我一甩头上的汗珠子，砸瘸了五只蚂蚱……
吹吧，我喷嚏太响了，树上核桃全掉了下来……
吹吧，大块的肉，大把的豆，大堆的菇，这么多醉倒的理由，不吹牛干什么去呢？
必须把自己忘掉，这时才从阿布卡赫赫那里拿来了胆量，拿来了能量，狂妄地扔掉伪装，扔掉面具。
只要有肉吃，说起话来，部落的猪马牛羊都不敢近前，怕被吹跑喽。
呵呵，部落的猪马牛羊，都没什么见识。
部落的猪马牛羊怎么能懂得男人的口无遮拦？怎么能懂得女人的奔放轻狂？怎么能懂得部落的世俗百态？怎么能懂得长白山人的气吞山河？
部落的猪马牛羊怎么能懂得，这是长白山人用几个万年培养出来的天性。
长白山人的天性，为自己铸就了很多共有的名字，比如一马当先、赴汤蹈火、临危不惧、胆大妄为、浴血奋战、斩将夺旗、降龙缚虎、视死如归、一往无前、无所畏惧、虎拉巴叽、二八掯子、天不怕、地不怕、我不怕、怕不怕？
土胖子波尼古喊着，怕不怕？
人们笑着给他让路，因为他是部落里的大厨，他手里正捧着石碗，里边是刚刚盛满的肉汤。
肉汤是刚刚煮沸的，冒着腾腾的热气，谁要说不怕，谁就是虎。
不是兽中王那个虎，是那个傻透腔以后价值二百五的虎。
土胖子波尼古是大厨，其中有五个石臼锅归他管，有权有势，惹不起的。
但是，土胖子这个有权有势的大厨，这两天太为难了，没有多少肉啊，就得多加汤，让族人喝汤，他心里不忍。
土胖子大厨波尼古捧着一碗肉汤，来到他喜欢的女人果尔玛浑跟前。
果尔玛浑怀孕了，要临产了，挺着大肚子。
大肚子女人果尔玛浑长得很漂亮，现在正对着水洼照脸，手里拿着一块黑石头，往自己的眉毛上蹭，行话叫描眉。
漂亮女人果尔玛浑的草鞋很有趣，前面一道梁，后面一道梁，是最时尚的，五个脚趾头在外面乱晃悠，相互间摩来摩去。
往上看，那才算抢眼呢，漂亮女人大粗腿，大屁股，鼓鼓溜溜的，好像在跟傻瓜你解释说，什么是重量？什么是力量？
老婆，来喝吧，热乎着呢，土胖子波尼古说。
滚，谁是你老婆？不要脸，大肚子女人果尔玛浑乜他一眼，继续描眉。
呵呵，昨天在小树林里，我叫你老婆时……
没等土胖子说完，果尔玛浑回身就是一脚，正好踹在他的腿弯子上。
哎哟一声，波尼古站立不稳，手中的汤碗没端住，掉在地上，一碗热汤全糟践了。
还好，热汤没有洒在果尔玛浑身上，要不然可就惹大祸了。
干什么你？瞧，里边还有一块肉呢，波尼古埋怨说。
肉在哪儿？肉在哪儿？你说，大肚子果尔玛浑瞪大了眼珠子。
这不是吗？波尼古为证实自己没有撒谎，细心地在洒汤的地方寻找，拈起了一块肉，说你看看，这是什么？
果尔玛浑很认真，伸手去接，说拿来。
果尔玛浑盯着自己的手指肚，说你看看，这是肉吗？比半拉苍蝇还小三分之二……
说着，大肚子果尔玛浑的手指肚在嘴角上一抿，骂道，不够填嘴角上的褶子的，更他妈别说牙缝了，你个没用的东西。
老婆，你小点声，别人的汤里，连这么大的肉块也没有，波尼古说。
不是说那谁，打了一头黑熊吗？那肉呢？果尔玛浑问。
巴秃鲁土路谷是逮住了一头黑熊，可咱部落上千口人，300石窝子，能看到肉吗？
果尔玛浑说，那谁，那个叫黑雪花、支楞牙、臭蘑菇、臊木耳、鱼眼睛的，贼拉地能吃，还有永远吃不饱的野白菜、土虫子、老蚂昨、空心葱、半拉缸这些人，能受得了啊？
果尔玛浑说，蠢货，不会多打几头黑熊、多打几头野鹿啊？
老婆，没了，没了，大厨波尼古着急地说。
你他妈才没了，果尔玛浑说着，伸手要打这个蠢男人。
我是说动物没了，全没了，大厨波尼古说，都被我们抓光了，吃光了，那么多的狍子、野羊、野鹿、野猪、黑熊、野兔、老虎都没了，还有那些什么秋沙鸭、斑嘴鸭、罗文鸭、绿赤鸭、鸳鸯、风头、苍鹭、灰雁、琵嘴鸭、红头鸭没了，都没了，都抓光了，都吃光了。
竟然是这样？果尔玛浑面露质疑的神色。
真的，就是这样，大厨波尼古说，我们认为自己是万物之灵，我们什么都要第一，要尖儿，要站在最高处。我们抓动物，杀动物、吃动物，老萨满说，动物是阿布卡赫赫的恩赐，是我们长白山800部落的朋友，如果它们没了，部落也就要没了。
可是，这话没人听啊，没人信啊。你看如今，我们只能喝汤了，只能喝水了，我们没有吃的了。
没吃的了？我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会挨饿吗？大肚子的果尔玛浑问。
你没感觉到，卧虎峰下多么寂静，森林里没有了那些灵动的身影，夜风吹动寒星的声音，像是在哭泣。
那些幽谷中，没有了惊心魂的虎啸，没有了浓郁悠远的狼嗥，流淌的小溪，已经没有梅花鹿来照亮自己了。
那些常被四个蹄子、两只爪子亲吻的山石，都寂寞了，都孤独了。
长白山那些奇妙的精灵啊，你们去了哪里，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回到卧虎峰下，悠然地散步，徘徊在天池，守看日出……
怎么了？你落泪了？你也会落泪？
果尔玛浑说着，捅了一下大厨波尼古。
别装屁，果尔玛浑说，假惺惺的有意思啊？
这些动物，不都是你给弄死的、你给煮熟的吗？
你是大厨，这种灭绝动物、伤天害理的事情，你少干了吗？
是的，我有罪，我有罪，大厨波尼古说着，跪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