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釜脐墨,有了簪白笔,这个出场就有底气了。
老萨满翰雄飞端过釜脐墨,迅速高举起来,高举过头顶,因为捧在自己胸前,那尿臊味直打鼻子。
所以,一声暴喝,翰雄飞将一石锅釜脐墨,全都泼在事主家的门前。
这一动作,颇有大师风范,古来罕有,真真难见。
接下来,翰雄飞萨满双手抱起簪白笔,在泼地的釜脐墨上开始画拘符咒。
萨满起笔,必有神助,好一阵狂龙闹海,风暴豁天。
翰雄飞老萨满一口真气用在簪白笔上,然后是跳闪腾挪,滚滚荡荡,平地上的釜脐墨泛动着波纹,转眼间映现出神秘的勾勾弯弯,山山水水。
这是真正的大师,没有那种玩嬉皮、玩发型、玩内行、玩胡子、玩邋遢的萨满范儿,在人堆里,与山民没啥两样。
啥叫实力派?这可不是吹的,煽的,盖的,装的。
该露脸的时候,不能客气,就是大侠的风采。
事实上,翰雄飞老萨满的鬼画符,可以称得上出类拔萃,冰雪睿智,这可不是装屁逞能的匹夫之勇可以模仿的。
看这奇妙的簪白笔,饱蘸着釜脐墨的神韵,在家门口起落狂飞,将博大精深的萨满拘灵符,铺张得如日中升。
符是什么?符里说什么?符是人与神、鬼与灵的对话,人与神、鬼与灵的交锋,甚至是决战的文书契约。
让外行看来,这不过是一种热闹,一种挥霍,一种张扬,一种狂妄,一种永远弄不清楚的光怪陆离。
但是,大师那种强烈的表达,那种抢眼球的潇洒,那种出神入化,清楚地告诉对方你输了的主题,表达得太充分了,太厉害了。
翰雄飞老萨满就是一气呵成,从无到有,一张铺设在门口的萨满拘灵神符,笔中藏法,法中隐威,威到功成,就这样呈现在世人面前了。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最受感动的,是三命飞。
三命飞不笨,三命飞服了,三命飞彻底服气了。
三命飞说,这就是大师的境界,你看吧,那范儿,全神贯注,目中无人,毫无杂乱意念,只见气势如虹。
天下,有不服的吗?回答是,没有。
回答没有的人,是事主哩以尼乐夫妇。
萨满干活,事主的佩服,才是最大的佩服,才是最好的佩服。
老萨满翰雄飞沉声说,哩以尼乐夫妇,你们这闺女得病以来,除了自虐,划破自己的肚皮,还有别的行为吗?
哩以尼乐夫妇说,闺女三天前还好好的,刚开始的时候是挠墙,挠炕,挠门,挠窗,但是从昨天开始,看自己的肚皮有问题,咔咔地,挠得净血印子。
哩以尼乐夫妇说,古怪的是昨天半夜,我们听到她的房子里有动静,听到他跟人说话,嘻嘻哈哈,聊得很开心,我们想看看,她是不是爱上谁了,但白天咋没来过呢,这半夜的,谁家的小伙子呢?于是,我们就进屋去看了。
哩以尼乐夫妇说,这进去以后,可就吓坏了,奇怪了,炕上就我闺女玍玍一个人,根本没什么小伙,没什么男人。我们说听到有男人说话了,人跑哪去了?闺女只是笑,咯咯笑,大声笑,拍着炕沿笑,啥话也不说。
哩以尼乐夫妇说,我们两口子生气啊,好奇啊,不放心啊,就在闺女的房间里找,里里外外,犄角旮旯,都翻过了,连耗子洞都灌上水,堵上了,什么也没有,只有闺女坐在炕上时哭时笑,还拍肚皮,挠肚皮。
哩以尼乐夫妇说,我们知道闺女有问题了,每天下午太阳走到西山半腰时,闺女就开始眼睛发直,开始胡乱说话,晚上还有男人在她房里嘻笑,我们就决定了,找大师您给驱驱邪。我们不找过路的那些江湖萨满,那里骗子多,我们都知道木管家木萨满是个有本事的人,今天见到高人了,见到真神了,您快说咋办吧,为了闺女玍玍,我们都应承。
老萨满翰雄飞点了点头,然后摇了摇头问道,在你闺女出事之前,是不是去过后山?
哩以尼乐夫妇说,去后山?去后山能出什么事啊?
哩以尼乐夫妇相互看了看,说话的点犹豫。
老萨满翰雄飞说,你们可能去过,因我们是从那边来的,知道这一路的情况。
哩以尼乐夫妇说,大师是说,那边的烂尸岗子有问题?几天前,我们去祭奠老人,路过那里,好像有几处新坟。
老萨满翰雄飞说,这就对了。我们部落里刚刚死过一个花柳病的老色鬼,埋葬在那里,是我给出的黑儿。如果你家闺女玍玍没有去过北山,没有路过乱尸岗子,那她身上的邪灵就说不清了。
哩以尼乐夫妇听此,一时又羞又忿,说骇人听闻啊,大师,这可咋办呢?
老萨满翰雄飞说,没问题,我有办法,我能制服他。
翰雄飞刚刚说完这话,但听内屋哗啦一声暴响,好像有人把石缸石锅砸碎的声音。
响声来自事主的闺女房间,大家对视一眼,向那房间望去。
三命飞瞥了一眼翰雄飞,说那个鬼魂听到你的声音了,很生气,在和你叫板呢。
老萨满翰雄飞想了想,说你拿个石头钵,弄一钵水来,让他端着。
事主哩以尼乐夫妇很快端过一钵水,交给了三命飞。
老萨满翰雄飞对三命飞说,你跟我来,去会会那个叫板的家伙。
三命飞端了水钵,向事主闺女玍玍的房里走去。
老萨满翰雄飞掏出一张萨满灵符,拈在手中。
此时,哩以尼乐夫妇比谁都紧张,不知道大师如何对待自己的玍玍。
夫妇俩盯着闺女那扇门,目送着三命飞和老萨满翰雄飞进了房间。
三命飞和老萨满翰雄飞进去不久,一声毛骨悚然的厉叫,传到门外。
哩以尼乐夫妇以为两位大师得手了,把鬼魂捉住了,兴奋地向那门前走去。
又听到一阵哗啦声,是那水钵打碎的声音,接着是闺女鬼哭狼嚎的惨叫,听上去令人毛骨悚然。
女儿玍玍如此惨叫,揪起父母之心,一时魂消魄丧,寒心酸鼻。
刚刚要上前开门细察,却是嘭然一声闷响,三命飞像个死猪似的,被人从房间里扔出来,咣当,躺倒在屋地当央。
就在这瞬间,老萨满翰雄飞也跑了出来,一把拉起三命飞,站到一旁。
老萨满翰雄飞说,没摔坏吧?咱俩的脸,这下可丢大了。
抬头看时,一个披头散发的玍玍女人走了出来。
女人玍玍神情呆滞,面色惨白,却是现出拼命的神情,狠狠地盯着站在一旁的老萨满翰雄飞和三命飞。
事主哩以尼乐夫妇吓傻在那里,静静地感受着闺女散发来那瘆人而发冷的阴气。
老萨满翰雄飞抢前一步,举起一张咒符,在女人玍玍面前晃了两下。
翰雄飞厉声吼道,大胆色鬼,顽冥不灵,难道非要逼迫我老萨满翰雄飞,彻底灭了你不成?
事主哩以尼乐夫妇吓得战战抖抖,却是心有戚戚焉,哭声说,大师啊,不要,不要伤了我女儿啊。
翰雄飞再一次上前,声道,大胆色鬼不认识我了?是我给你这小人出的黑,下的葬,你不感激于我,还要如此折腾良家儿女,我岂能容你?
这时,披头散发的女人忽然大笑,冒出恐怖的男人声音,说,我认得你,老萨满翰雄飞,你也太狠毒了,太霸道了,当时你出黑时,我还没有断气儿呢,你就喊着钉钉,把我送到乱葬岗的坑里埋了,我恨你,我这回,就是来找你报仇的。
这色鬼,原来死得冤枉?
不可能啊,翰雄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