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姬挥手撤下仙术，踱步走到石桌前坐下，幻化出一坛上好的君子醉来，又随手捡了两颗鹅卵石，点石成金，化为金杯，拍开酒坛子上的蜡封，给两个杯子倒满了酒，一杯放在对面，一杯放在自己面前，才抬头看了老鬼一眼。
“夜色正好，不防喝上一杯，也好赏月谈心。”
酒香冲了出来，香飘万里，令人闻之沉醉。
老鬼也走了过去，走到桌前也不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饮罢，重重掷在桌子上，接着刚才的问话，道：“小主人之前叫什么名字？”
瑶姬逢人带着三分笑，其中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只有她自己知晓，她也端起酒杯，轻啄了一口，笑道：“老鬼不坐会子？”
老鬼知道这玄鸟向来说话做事滴水不漏，不该说的一句也问不出来，就是多坐一夜也是徒劳，当即就想转身而去。
“老朽只问你一句，小主人留在邓林会如何？”
他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夸父山一直隐于三界之外，莫说是天族就是黄泉幽冥司也无从得知，但千年前，玄鸟居然找到了入山的法门，没有他的降魔杵开启，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了山门，他设下的一应机关暗器，层层设卡，她居然没有触动机关就堂而皇之的进了邓林，这实在是令人细思极恐。
她进了邓林，却从不出去，就守在灵墟台，也可以说是守着小主人的真身，那到底是什么人，什么身份，才能派玄鸟这个帝姬枯守在此千年不出？
而小主人一回来，她也跟着叫小主人，他起初以为是为了迎合他们夸父族的叫法才这样行事，但细细想来又不然。
她知道小主人的一应习惯喜好，做出的饭食糕点都很合小主人的口味，缝制的衣裳华丽素雅很得小主人欢心，还煮的一手好酒，烹的一手好茶，只要是小主人需要的喜欢的，她都会且懂。
这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熟稔的，必定得有许多年的相互陪伴，才会有的结果，那小主人到底是哪路神祗转世？
他相信新晋的神仙们是没什么资格让白泽匍匐屈膝伺候的。
那些人间的帝王将相能人异士，想要让白泽露个脸都是几百年几千年甚至几万年才能修来此等的福气。
可是，在小主人这里，白泽不过是端茶倒水伺候左右的侍者罢了。
而那些远古的神祗，除了青丘的九尾狐一族，凤梧山的凤凰一族，还有华龙池的龙族，就只剩下创世神的血脉昆仑墟的父神之子，高居十三重天的父神之女。
其余的不是作了古，就是像邓林这般隐匿于世外，外人不得而知也。
这样想了一遍，只怕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定是远古神族转世无疑，若真是那样，这区区邓林怕是留不住她了。
留不住小主人，那邓林怎么办？
三百里桃林自从小主人失踪以来已经五千年没有结过果子了，整整三百里啊，每日里都是桃花怒放的盛景，可光有盛景有何用？
他曾经因得了西王母的恩情，作为报答便给了西王母一把桃树种子，如今天族的蟠桃园里早就已经硕果累累，每年西王母还在她生辰之日举办蟠桃宴呢！
世人都道天宫里的蟠桃吃一颗就有延年益寿，长生不死，寿与天齐的神奇功效。
可是谁也不知道，邓林里的蟠桃，吃一颗就能百毒不侵，水火无惧，且能增加千百年的修为。
自从送了小主人去东荒历练，踏出了山门的那一刻，三百里桃林一夜之间果熟蒂落，消散于无形之中，桃叶顷刻间凋零，又重新将繁华开满枝头，这一开就是五千年，再也没有结出一棵果子来。
桃树不结果，夸父族就算经年累月的繁衍生息，寿数如此短暂又能有多少法力高强的守族之人呢？依靠自己一个跛脚老头子，又有多少年可活？
瑶姬往小主人那方望了一眼，回头对着老鬼正色道：“小主人留在邓林虽然能补足了元气，元灵也会因这桃林而渐渐回拢，但就算如此，你我都推算的出明年九月初九是她受劫飞升上仙的日子，以她如今的法子修炼，怕是也没有一成把握度的了劫。”
老鬼听了这话，点了点头，瑶姬所说的倒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五千年前就知道小主人飞升艰难，才想了个折中的办法，送她去凡间修行，若是受了凡人的香火供奉，历天劫的时候上苍定会看在她多行善事的份上，饶恕一二。
“那老朽再送小主人去凡间历练，多助凡人逢凶化吉，消灾挡厄，上苍仁慈，许会照顾一二。”
“呵呵……老鬼你活了几十万年了，居然还会相信上苍仁慈这种鬼话，若是上苍仁慈，那许许多多的历劫之人皆能羽化登仙了，天宫还不被塞满了去。”
瑶姬将金杯端在手里，轻摇慢晃，对着老鬼又道：“世间安得双全法，保的了你这桃林还是能保的住你老主人留下的这点血脉？做人啊，不能太贪心，尤其是你这做山鬼的，诚然已经超过三界五行之内，就该知道断舍离的重要，不是吗？”
山鬼，顾名思义是山中之鬼，它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世间万物的化身，凡人身死之时的鬼气，妖邪飞灰时的戾气，还有凡尘女子的怨气，总之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们汇聚在一起，随风飘荡，遇正则好，遇邪则恶，经过千年万年乃至几十万年的修炼，方得人身，如老鬼一般好运气，能遇到夸父这样正义勇敢，敢为天下牺牲的好主人的，并不多见。
所以，世间山鬼多为邪魔妖物，是为正道所不容的。
瑶姬的这番话，多少打动了老鬼，许是想到了什么难以忘记的回忆，终于动了动身形，于瑶姬对面坐了下来，拿起那桌上那坛子酒灌了下去。
君子醉是极烈的酒，入口辛辣后味却苦中有甜，对于老鬼和瑶姬这样酷爱喝酒的人来说，倒是正合胃口，见老鬼不一会儿就将大半坛子酒喝了个精光，她索性又拿出来两坛子来，今晚喝个尽兴。
老鬼喝的有些微醺，半坛子烈酒下肚，微微有些撑，打了个饱隔，又道：“上神既然如此说，定是有了好主意，能帮小主人渡劫，不防说来听听。”
瑶姬正拍开第二坛酒，一边以手指为引，将坛中酒引到金杯里，一边回道：“你可曾听过定神珠？”
老鬼神色一震，仿佛听到了天大的惊悚事，他将两只灰黄的双眼瞪得老大，严词拒绝道：“你竟然敢如此大胆！此计不通！况且定神珠早已不知流落到何方，你如何寻得？”
瑶姬双眼一眯，也有些气闷，老鬼顾虑夸父族众多，一族人和天下苍生，孰轻孰重？是个人都知道该怎么选择。
“你有更好的办法吗？说到底我们都是为了小主人而已，她身负的使命，远比你这小小的邓林重要的多！况且，定神珠并非无迹可寻。”
“老朽不管那么多！小主人诞生于我邓林，那就是我邓林中人，老朽绝不允许你们带她离开！总之，你们想都不要想！”
老鬼说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伸手向前一握，手里多了一个骷髅头拐杖，赫然就是他开启山门的钥匙降魔杵，他拄着这降魔杵，离席而去。
瑶姬冷哼一声，挥手将方才幻化的美酒消散于无形，指尖掐进手心里有鲜红的血液渗出，她却浑然不觉地痛，望着老鬼一瘸一拐的身影，冷笑道：“真是个冥顽不灵的倔货，老身倒要看看，没有定神珠加持，区区一年之期，你要如何保住你的小主人！”
老鬼身形一顿，继续向前走去，这次却是头也不回，蹒跚的背影异常坚定。
管他什么天下苍生，什么使命不使命的，他只知道他的小主人是老主人精血所化，她就是老主人的化身！天下苍生与我何干？自有天上那些神仙操心，做什么非要一个小女儿去拯救？哼！
两人不欢而散，各自打着自己的主意，谁也说服不了谁，都暗暗下定决心，各凭本事罢了。
这厢两人的月下谈话，木屋里的尔愿是一点也不知晓的，近来她的灵力借着桃林的灵气，有所好转，因之前缺失太多的精血，身子底亏空太大，很是嗜睡，天才将黑，就睡下了。
白少言将自己团了一团，窝在尔愿床脚下，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好像对门外的所作所为一点也不知晓，真的睡着了一样。
只有他自己知道，待瑶姬撤了法术窥探，他冷眼睨了门外的两人一眼，重新施了术将这木屋防护的严严实实，听着那两人的谈话，他沉思了一会儿，突然就笑了。
瑶姬没法子，是她蠢笨，当年若是她寸步不离地跟着小主人，小主人也不至于落得今天这个地步，既然她无用，那他也没什么好愧疚的。
黑暗中，一人一宠睡得香甜，一夜好梦，甚是惬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