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州城为汉中首府,地处秦岭巴山之间,南可通成都,北可到长安。
虽然依山而建,但道路修得颇为平整,整个城池犹如一方螭角大印盖在宽阔的山谷中。
二鬼牵马溜达,见前方贩夫走卒,人来人往,想是闹市,于是径直往前。
扣在华清和脖子上的手松了开来,华清和登时咳嗽两声,大口喘气。
“我要看病,头要胀得裂开了。”华清和忍受不住发热之苦。
屈闻骂道:“着什么急,你爹我还想逛逛这晚间的集市呢。”
陆行原本想找个背兴鬼来一招妙手空空,但他见华清和不似装假,便开始担心起来。
“要我说,先给这小子开点药,然后找家客栈吃饭歇着算了。”
屈闻见前方一伙人围在一起,本还想凑凑热闹,但见天色已晚,又看华清和小小的人,面色惨白,他有些犹豫。
走了一会,忽听闻陆行叫道:“屈弟,屈弟,这小子晕过去了!”
屈闻慌忙看向华清和,发现他双眼紧闭,浑身瘫软,再一摸额头,滚烫无比,伸指探去,鼻息也热得烘手,急道:“这是要昏死过去了!”
陆行正着急间,忽然看见左手边一杆旗子飘扬,上有一个药字,顺着旁边牌匾看去,立刻叫道:“诶,这一元堂就在这!”
屈闻带着斗笠,一时没注意两边店铺,听到陆行叫唤,他往左一看,果然是那守城将领口中的一元堂。
二人急忙将马拴在门口,屈闻直接把华清和抗在背上,准备进入一元堂。
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一块醒目的镂榜挂在眼前,上书“求医不足十两者不救”。
“好啊,这是家黑店!”
“陆兄莫气,待他见我这般模样,看他救是不救。”
屈闻常年修炼驱魂夺魄掌,不仅性格冷虐,而且浑身皮肤从头白到脚,长得和落水鬼一般,因此很多人见到他都瘆得慌,他常年戴着斗笠,穿着青衣,就是忌讳他人异样的眼光,敢对他不敬的基本都死在他掌下了。
二人说着便抬脚踏了进去,忽听到一略尖细的声音传来:“诶!客倌止步!莫乱动!您身后这位小友颇为不妙,万不要岔了他的气!”
陆行看到来人,身材瘦削,穿着医者服饰,尖尖长长的眼睛似闭非闭,还长着八字细须,嘴边带了颗痣,来不及多想这人是不是那位医术高明的大夫,便见他已搭上华清和手腕,眯眼切脉。
二人被这八字须的架势搞得有些茫然,但见他在细细检查华清和伤病,便都耐下性子等他。
等了一会,见他仍然闭着眼睛,屈闻焦躁道:“你诊个脉怎么这么久?”
八字须缓缓睁眼,他咂着嘴道:“不妙,不妙啊,若是寻常的发烧发热,怎会伤及内脏呢?”
“来,先将这位小友放在榻上。”
二人面面相觑,都确定这大夫不是浪得虚名。
屈闻立刻把华清和放在榻上,随即问道:“内脏之伤先不管,给我儿子治好发烧就行。”
八字须郎中嘴角一歪,笑道:“这个简单,不过……”
说到这里,他咂咂嘴,伸出右手,五指不停摩挲。
屈闻本坐在榻上,见他奸滑模样,冷哼一声,便要站起,不料被陆行拦下,只听他问道:“你这不管大病小病,十两起步?”
八字须点起脑袋,不住赞同:“客官既知我这规矩,那请问你们有没有带足银两呢?”
陆行不想节外生枝,所以阻止屈闻,他此刻听到这话,大喜过望:“不多不少,正好还有十三两。”
原来二鬼一向形影不离,而对于钱财行李方面都是陆行操持,他二人来成都寻找野老有一个月,百两银子已花得所剩无几,适才虽然不舍,但还是送了守城将领二两,现在正好还剩十三两。
陆行本以为治个发热,绰绰有余,却未想八字须双目紧闭,不停摇头。
“不够不够,这位小友高烧不退,是风寒积滞引起,我看他已经缺水过度,至少耽搁有两天了,十两可治不好。”
陆行急道:“既然知他缺水过度,为何不喂他水喝?”
郎中缓道:“诶,不付钱,焉能开始治疗呢?”
陆行强压心头怒火,一向细细的双目,此刻已尽力圆睁,他沉声问道:“敢问老板,你想要多少银两?”
郎中摸摸自己的八字须,举手伸出二指,轻声道:“不多,二十两足矣。”
早已按捺不住的屈闻,此刻一冲而起,他索性将斗笠一摘,露出他煞白而冷的脸,怒道:“老奸医,当我二人是开柜坊的?”
他上前一步,按住对方肩膀,目露凶光,道:“你治还是不治?”
屈闻本以为他足够将对方吓破了胆,没想这郎中兀自巍然不动,他反而笑道:“客官,你既知晓我这规矩,又不愿付账,何必进我一元堂呢?”
“你就是杀了我,不拿钱我也不治。”
屈闻大怒:“那老子就成全你!”
正要举掌劈他,陆行按住了屈闻的肩膀,屈闻肩膀受力,登时停了行止。
“陆兄,拦我作甚?”
陆行眼睛一转,笑道:“请问老板,你这般豪横,不担心我二人另找医店?”
郎中哼笑一声,道:“整个梁州,医馆不过十家,现在天近黄昏,又有半数关门,你们有时间去寻,这个小孩子他可没时间等了。”
便在此时,华清和迷迷糊糊,不停叫唤头痛,呢喃着要喝水。
陆行凑近屈闻,在他耳边小声道:“屈弟,左右还得住店吃饭,不如你等我一会,老兄我去去就回。”
陆行之所以被称为鬼没,正是因为他专精踏虚,常年穿着黑衣,不仅一双快腿来无影去无踪,更有一双妙手,如源源不断的生财聚宝盆。
屈闻与他同行,从不关心银两问题,因为他知道,陆行永远会在不够时探人取用。
屈闻觉得有理,便点了点头。
“你在此看好那小子,莫要离开。”
屈闻虽然称呼陆行为兄,却最不喜欢陆行真像个兄长一般啰嗦,他有些不耐烦道:“这还用说?”
陆行也知好歹,他随即走到门口,拍拍裤脚的灰尘,双手不停摩挲,回头笑道:“老板,哪里的酒楼菜好一些?”
郎中不知他用意,没多想便回答道:“城东天汉楼,是我汉中第一楼,很多富贵人去吃喝,应该不错。”
“很好。”陆行听到有很多富贵人去吃喝,高兴不已,闯出门去。
郎中见陆行离开,转头问向屈闻:“你这位朋友做什么去?”
屈闻阴恻恻地笑道:“找朋友借点钱花。”
郎中立即明白,便不再多问。
等了一会,天色渐暗,郎中见陆行还没回来,便着急问道:“怎么还没回来。”
“老奸医你急什么?”
屈闻刚说完,又听到华清和不停呢喃要喝水。
他心想这小子死了,野老可就不受控制了,那时尊主教主面前可都交不了差,于是他立刻对郎中说道:“老……老板,你赶快给我儿子先喂点水喝。”
郎中忍了一下,但还是起身往后堂去倒水。
“慢着。”
屈闻立刻叫停了他,然后将自己腰间的水袋扔给了他,道:“帮我打满。”
郎中接到水袋,便没了身影,只留下两字:“稍待。”
屈闻百无聊赖,见到华清和痛苦模样,不停骂道:“臭小子,这是大爷我入教以来,接的最烦的一单活。”
“到时把你送到崂山,非得让教主赏我几个美女不可。”
想到这里,屈闻反而高兴了起来,仿佛见到有美人出现在自己眼前。
正在这时,忽有声音传了进来:“贾大夫,上次来梁州,你给我开的两服药吃完了,我白白的脸上红了不少呢,这次来,再给我开上两服。”
这话入了屈闻耳里,吸引了他十分注意,他心道:他说的不是我的毛病吗,这老奸医也能治?
说话人进来了,他身穿白色官衣,白净的脸蛋上眉清目秀,正是白天遇到的韦皋。
屈闻面色骤变,惊道:“是你!”
“你是?”
韦皋进来后没看到贾大夫,听到有人冷冰冰地说话,循声一看,一个脸色煞白的汉子坐在榻上。
“原来是你!”
韦皋一时没认出屈闻,但是当他看到榻上还躺着个迷迷糊糊不停呢喃的小孩,以及屈闻放在一旁的斗笠后,立刻想了起来。
“小子,真是冤家路窄啊。”
屈闻见到这白衣少年,想起白日里被他嘲讽,然而骑马又没追上,那是端的愤恨不已,当时就决定再见面非要一掌毙了他不可。
韦皋哼了一声,昂声道:“果然来了梁州,胆子可真不小。”
屈闻哼哼冷笑,他缓缓戴上斗笠,起身走了过来。
“哟,戴上斗笠就想遮挡住你那张鬼脸吗?”
见韦皋不退不避,他更为开心,冷笑声逐渐加大。
“死到临头,还耍嘴皮子,白天让你跑了,现在我看你怎么活!”
说完便是一掌击出,用的正是自己潜研多年的驱魂夺魄掌,势要击杀对方。
韦皋见屈闻来势汹汹,侧身躲避,不料对方早有预知,另一掌紧随其后,正打向他闪避位置。
韦皋避无可避,只好举掌相迎,波的一声,韦皋顿觉胸口不适,他连连后退,撞向墙面。
“白皮鬼,恁的厉害,有胆跟我来!”说完这句立刻闪身出门,往外逃走。
屈闻见两掌没杀了他,正当不爽,又听到对方骂自己“白皮鬼”,这可是他平生最恨的一句话,之前不管谁骂这句话,即使那人没骂自己,他都愤恨不止,势要杀他,何况对方今天骂的就是自己,这简直让他怒不可遏,此刻他恨不得生吞了对方。
他顾不得陆行的嘱咐,满脑尽是追出去毙了对方的念头。
“水来啦!”
正好这时八字须郎中从后面走了出来,屈闻见华清和躺在榻上,迷迷糊糊,想他一时半会醒不过来,而陆行未回,郎中又不治病,他更加放心,便留下一句:“照看好我儿子,不然等我回来,哼哼!”
说完这话,屈闻做了个抹脖的手势,然后立刻追了出去,还大声骂道:“白脸小子站住,看爷爷我不宰了你!”
见屈闻走远,八字须郎中嘿笑不止,脸上尽是得意神色。
这时从后堂走出来两人,他们笑着对八字须郎中道:“贾大人,快看看这小子是不是华清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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