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兄见字如晤,小子清和跟随野老修习诗境,只二十日便被隋魂逆贼掳去,如今下落不明,窃以为正往崂山隋魂教路上,我慌张出门营救,然而犹恐力不从心,故派鸣岐清晨叨扰,劳烦贤兄代我发一道八千里万金令,自汉中梁州起经东西京畿至齐鲁各地,凡安然送回我儿清和者,琴庄上下定奉黄金万两,以示酬谢,弟雷威顿首拜上。”
这是那夜雷威写给严武的信,八千里万金令自韦皋带到梁州后,便立刻马不停蹄往后面州府传递去了。
因为韦皋计在出其不意,所以梁州城并没有到处张贴万金令。
当晚离了梁州后,二鬼会合在洋县城南的山道某处。
此时天已大白,他俩察觉后方没有追兵,便放下华清和,对他一阵逼问。
陆行道:“小子,梁州府为何救你?”
华清和早就想说出来,此时机会大好,他拍拍身上灰尘,顿了顿嗓,道:“早告诉你们了,我爹爹是琴庄雷公,他知我被抓之后,就发了一道八千里万金令,如今救我者可得黄金万两,我看你俩还是趁早送我回去,领了黄金好好过活,何必当个反贼呢。”
华清和酝酿出这股骄傲之气,源于他自小的教养修习,以及此刻临危不乱的心境,至于能否吓到二鬼,他不得而知。
二鬼听完,不仅没有任何吃惊,反而不住冷笑,屈闻拍掌喝彩:“黄金万两,够生多少儿子了。”
陆行喜道:“这下更好了,我隋魂又有一位大财主鼎力资助了。”
“真是意外之喜。”
“待我回到教中,定会派人请雷公前来做客。”
“顺便将琴庄古琴、金银全部带来,这得收买多少贪官。”
“哈哈哈哈。”
见二鬼如此反应,华清和说不出的惊恐,他有些哆嗦,但还是将另一句狠话说将出来:“你,你们,就不怕路上有人会杀你们吗?”
“陆兄,我好怕啊!”见华清和装腔作势地样子,屈闻更觉好笑了。
陆行虽然觉得华清和的身份是隋魂财富的重要来源,但他并没有屈闻这般狂妄,他低声提醒道:“屈弟,莫要小觑这些江湖人,我们经此变故,的确应该小心行事。”
屈闻转口问道:“既如此,接下来的行程,陆兄有何高见。”
陆行看向远方,沉吟一番后,道:“如今北有秦岭掩护,长安那边应该不足为虑,而我们的行程应该是往东偏北方向,那便走洛阳,沿黄河流域往齐鲁进发,这是最快的。”
屈闻点头,但他有些疑虑:“为何不绕过洛阳,那里可是东都,人多又杂,而且万金令在洛阳定会掀起不小的波澜,我们去洛阳不是反而更麻烦吗。”
“屈弟这记性,你忘了洛阳现在被谁占了?”
屈闻愣了下,顿时想起,他喜道:“对了,现在史思明占领洛阳,正往河阳攻打,万金令绝传不进洛阳。”
此时为大唐乾元二年,史思明接替安禄山在魏州称帝,河北地区基本都是他的辖区,而当前史思明大军正好攻占洛阳,所以大唐州郡的信差绝无可能进入敌方的城池。
陆行问道:“屈弟,水与干粮可还足够?”
“够的。”
“那正好,再往前走,就基本出了汉中盆地,平原山区地带我们可绕城而行,省的麻烦。”
“一切都听陆兄指示。”
见二鬼计划安排周密有致,华清和十分后悔将原委告知,惹得他俩生了防范之心,可惜话已出口,他摸了摸怀中物品,只有谋划下一步逃走之策。
二鬼话不多说,挟着华清和离了汉中盆地,转入汉阴,游经商州,往东都洛阳进发。
二鬼虽然低调,但还是免不了某些携令之人的半路截杀,不过遇到的都是些不入流的江湖角色,如在汉阴城北紫荆镇遇到的安康双煞,商州城南黑山镇的黑山怪侠,还有两地的官兵捕快,虽然都惨遭屈闻毒手,但对二鬼来说,毕竟耽误时间,于是他俩雇了辆马车,尽管速度慢点,但胜在隐秘性强,一来不容易被人看见华清和,二来可以让华清和的掌伤有所缓解。
这下的确轻松不少,再凡有些携令问询之人,要么被二鬼糊弄过去,要么就是趁其不备,死在了他俩手里。
由于离中原越来越近,一路上,华清和满目疮痍,只见各处乡镇,断壁残垣,野店荒村,破败不堪,几百余里的土地上,不仅天灾战乱,庄稼失收,更是人烟断绝,凋敝萧条,偶尔见到的人都是逃亡失所、亲离子散的流民、难民。
为何要打仗,为何要争天下,好好的家国为何会被毁成这般模样。
华清和不禁哀伤,十分惭愧自己能生在成都琴庄那样的安逸之地,也终于明白师父悲苦的一生是什么样子,理解师父为何嘱咐自己要为国为民,不可做那贪图富贵之人。
三天后,二鬼刻意避开了长安至洛阳的官道,从洛南县沿着洛水南岸,径直往东,向洛阳前行。
这天,晚霞染红了半边天,远望洛水,水质并不清澈,倒像一条宽宽的金黄色衣带,扭打着身子,奔腾不息。
一辆马车停住了,上面跳下来一人,他头戴斗笠,身穿青衣,正是屈闻。
“陆兄,这一路的洛水喝得我是真难受。”屈闻骂骂咧咧的,但还是重复了多次接水的动作,才把水囊灌满。
他说完便将水囊从车窗口丢了进去,然后自顾在河边喝起水来。
“等到了洛阳,我们再好好找个酒楼解解渴。”
陆行安慰罢,正要接过水囊喝水,却忽然听到屈闻叫道:“陆兄,这两条河,哪条才是正路。”
陆行放下水囊,有些不耐烦道:“不是早就告诉你了么,往东的便是。”
“可这两条都是往东啊。”
听到屈闻的说辞,陆行再次放下水囊,他掀开车帘,遥遥望见远处的洛水像极了一根鱼叉,被分成两道直直往东的支流,从未走过此路的陆行也犯了迷糊。
“给我留点。”陆行受的轻伤此时已好的七七八八,他将水囊丢给华清和后,自己跳下车去。
看着怀中的羊皮水囊,华清和心里怦怦直跳,听到二人在商量对策,他十分犹豫。
“究竟走左边还是右边,快快决定。”
等了一会,陆行才回答:“说实话哥哥也不知道,要不你解下马,先往前探探?”
只听屈闻没好气道:“一路上干啥都是我去,这回该你了!”
陆行笑道:“哥哥我不是受伤了么?你看,我这道口子多深。”
“又是这借口,真是服了你了。”
“好贤弟,快去快回。”
听到这里,华清和猛然喝上两口,却不慎将衣襟打湿,他没有计较太多,果断掏出药包,把之前在一元堂顺到的那包蒙药倒进了羊皮水囊。
咚的一声,马车车厢震了一下,拉车的骏马长嘶一声,嘚嘚而去后,华清和立刻合上水囊盖子,摇晃均匀,丢在一边,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车中斜躺着。
紧接着车帘被人撩开,露出个长着尖眉细眼的脑袋,是陆行进来了。
“小子再忍一天,明晚让你在洛阳住大客栈。”陆行见华清和身子睡得僵直,他随口一提,实则是自己想住客栈,因此顺便卖个嘴给华清和。
华清和轻哼了声,没有搭理陆行,自顾微闭着眼睛。
“咦,怎么今日不顾整洁,喝水将衣服打湿了?”
陆行看到华清和的胸口湿漉漉的,因而有此疑问,但见华清和没有兴致搭理,便自顾捡起羊皮水囊,喝了起来。
只听咕噜咕噜的喝水声过后,陆行掐着水囊颈部直晃,咂嘴道:“小子去帮我再打一壶来。”
水囊被丢到了华清和怀里,但他却一动不动,紧紧盯着陆行。
“你呆着作甚,还不快去!”
华清和见陆行没有异常反应,登时醒悟过来,他拿起水囊,但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陆行,然后出去了。
“看什么,我脸上有金子?”陆行好不奇怪。
华清和一边走向水边,一边心里纳闷难道没半点反应?
但等他打水归来时,刚掀开帘子,便发现陆行仰面朝天,昏睡在车厢里。
“陆大人?”
“陆行?”
“鬼没?”
“鼠目贼?”
华清和不停变换称呼,但陆行仍然昏睡不醒,他大喜不已,然后环顾四周,便准备逃走。
“哪里走?”
华清和刚刚转身,却发现自己身子一轻,脚已离地,回头看去,不知何时陆行到了他的身旁,抓住他的后颈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你!你……”华清和瞪大了双眼,简直不可置信。
陆行哼笑一声:“就你这点伎俩,也想蒙我?”
“你,你不是喝下蒙药了么?”
“实话告诉你,再给我喝一斤蒙药都没事。”
“给我老老实实呆着,再好好看看你的伤处!”
华清和被丢回车厢里,仍然不信世间有这等厉害之人,他听到陆行的话,便揭开衣衫,尽力瞥眼看去,伤处竟不知何时起变得乌黑。
“这……”华清和这几天赶路时,只要掌伤发作,就靠屈闻续命,但丝毫没有注意伤处变化的如此骇人。
“近日有没有感觉心神不宁,魂不守舍,然后身子也阴冷僵寒,行动不便?”
这些话直直戳中华清和下怀,此刻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他惶恐地点了点头。
“我与你本无仇无怨,我们抓你也仅仅是为了让你师父乖乖加入隋魂,不过在抓你的那晚,我的屈弟不小心打伤了你,对于此事,我现在可以对你道一声抱歉,但接来下我要负责任地告诉你,如果你逃走,是没人能帮你抑制掌伤的,到时你只能乖乖等死,不信的话,你现在就可以走了,我不拦你。”
陆行这些话可谓是拿出了与华清和相处这段日子以来最为正经的语气,丝毫不像是开玩笑或者是威胁恐吓,这让华清和大汗涔涔,浑身颤抖。
“神出大人什么时候回来?”无端遭此厄境,而且次次的掌伤发作实在是让华清和不得不信,他此刻再也生不出逃走之心,反而希望屈闻能时刻在自己身边,好保住自己性命。
至于去隋魂教这种事情,他更加看淡了,不如乖乖随了他们,去到隋魂后再等师父来救,又未尝不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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