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把整个狄府上上下下翻了一遍,也找不到半点线索。他又仔细地回想搬家过程中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但还是没有头绪,只能悻悻回到相国寺。
这边尹构早已等得心急如焚,他站在殿门口不停地张望着。然而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他才看见狄青空手而归。
尹构一屁股坐在地上。如果是单纯地牌位丢了,还可以再做一个,但要是落在某些有心人的手上,那自己就…不光是自己,整个狄府可能都要完蛋。尹构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狄青回来,并不言语。狄咏则看见这两个人最近一直举止怪异,明显是有什么事瞒着自己,想问个究竟。
他刚一开口,就被狄青打断。狄青面色极为严肃,他吩咐狄咏立刻去收拾自己行李,然后安排了两个最亲的心腹,要马上送狄咏出城。
狄咏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不再过问,草草收拾了几件衣服,向狄青磕了个头,便出了相国寺。临走前,狄青将两封信塞给狄咏,命他出城后才可拆看。
屋子里,只剩下狄青、尹构二人。
“没找到吗?”
“没有。”
“屋子里被人翻过吗?”
“也没有。”
尹构不知所措,牌位丢失,他本想寄希望于是市井蟊贼偷盗钱财所为,但狄青告诉他屋子里全然没有被翻找过的痕迹,只是他爹娘的牌位不翼而飞,这明摆着是自己早已经被人盯上,但自己还毫无察觉。想到这,尹构有点害怕。
敌在暗,尹构在明。本以为自己一直伪装地很好,结果漏了陷自己都不知道。尹构自幼聪慧,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应付绝大多数情况,但现在他只感到背脊发凉。这直接刷新了他对朝堂斗争严肃性和狠辣性的认知。他望向狄青,等着狄青拿主意。
狄青倒是沉稳,他先安慰尹构不要慌,越慌越容易出错。他分析着,现在尹构的身份虽然暴露了,但只有牌位这一个证据还不足以彻底打倒狄家,即使闹到朝廷上他们也可以串通抵赖,说这牌位是伪造的,自己最多也只是因嫌疑而降职离京。
尹构心里稍微安定了一点。
狄青接着分析道:“敌人布局这么久,肯定不甘心只是这个结果,一定还会有下一步的动作。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出这个人是谁。此人既然对这陈年旧案耿耿于怀,想必肯定是当年有牵连之人。只要能找出此人,说不定还能找到当年尹相公案的一些线索。”
尹构觉得狄青言之有理,问道:“会是韩琦吗?”
“我不确定。”狄青继续说道:“如果是韩琦的话,事情倒不太严重。他虽然处处针对于我,但也不过是觊觎这枢密使的位置罢了。何况他和你父亲生前交好,当时又同为新政的发起者。他拿到你爹娘的牌位,已经足够把我赶出京城了,不至于过分深究,赶尽杀绝。”
“那会是谁呢?”
“我也不知道。”
尹洙入狱时,狄青正在北疆,确实不知道京城内发生的事。而且案发后,因为他与尹洙交好,也被一贬再贬。他只知道这事与当年枢密使夏竦有关,但当他有机会再次回到京城时,夏竦已经病死。不然他也不可能有机会带兵南下,去打侬人,遇见黄老爷和尹构。
后面狄青再想去打探当初情况,却一直没有消息。一来是年岁久远,当初那批人已经不知道身在何处,二来他武将出身,在朝廷里也确实没什么朋友。
两人商量着,既然没有头绪,就先从这相国寺里的卷宗资料入手。这本就是他们冒着风险搬到这里的原因,说不定能在里面有什么发现。狄青向尹构问清楚那批卷宗的分类标签编号,便宽慰着尹构,要他不要太担心,早点休息,养好精神,自己等夜深了再去查探。
尹构本也想同去,但狄青说他年纪太小,身手也不行,行动起来不方便。这里是相国寺,不比自家狄府,万事都得小心。尹构觉得狄青说得有道理,但仍是不肯睡,坚持着要等狄青回来。
两人就这样对立而坐,直到夜深。
看时候差不多了,狄青起身吹灭了灯,摸黑换上一身夜行服,悄悄地出了门。
相国寺虽然地位尊贵,但守卫并不森严。狄青轻松地绕过几处哨所,便来到了藏经阁后。他撬开一扇窗户,跳了进去。
此时的藏经阁里已堆得满满当当,除了相国寺原本所藏的佛经,和集贤院里的书籍资料外,这里还堆放着各式杂物。狄青在里面辗转腾挪,不敢弄出响动,好不容易绕到一堆大箱子前,心想这应该是集贤院里拖来的藏书。他轻轻地揭开一扇箱盖,往里看去,可箱子里一片漆黑,哪里看得见什么字,什么编号标签。
狄青不敢点火,怕惊了外面巡夜的和尚,只能从箱子里面摸出一本书,再绕回到窗子前,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查看上面的字迹。这哪里是什么卷宗,分明是一小册《史记》。狄青小心地将这本书原处放回,又绕到另一堆箱子前,重复着方才的动作,可依然与他要找的“庆历五年乙酉”相去甚远。
狄青锲而不舍,转眼已过了两个时辰,但他查探过的箱子还不足这里的十分之一。更何况还有无数的箱子堆积在里面,想翻开只能一层层挪动上面的箱子,这无论如何是做不到的。狄青眼看天将泛白,便收拾好自己在藏经阁的痕迹,再翻出窗子,悄悄潜回自己殿上。
尹构仍在等他。
狄青向尹构说明藏经阁里的情况,两人均觉得这样找下去不是办法。这样找下去,只怕再找上一个月,找到汴河的水都退了,也找不到他们想要的信息。何况现在敌人拿到牌位,说不定马上就有下一步的动作,他们等不了。
尹构很着急,他问狄青该怎么办。
狄青想了想。
“只能火烧藏经阁。”
另一边,狄咏跟着府上的两个亲信急匆匆地出了南熏门。一出城门,狄咏便掏出他父亲给他的那两封信。信封上一个写着“阅后即焚”,另一个写着“妥善保管”。
狄咏先拆开要妥善保管的那一封。这是一封委介信,信里面交代他,直接去往广西龙州,投奔狄青的旧部赵鼎。将此信交给赵鼎,可保他日后无忧,他只用等待京城的消息就行。如无消息,万不可擅自回来。信上面盖着狄青的私印。
狄咏将这封信收好,接着拆开另一封。
这一封信上,则是原原本本地将与尹构有关的来龙去脉尽数说与他听。从狄青打西夏时被尹洙赏识,到尹洙身死,到宾州城托孤,到最近这一年多里京城发生的事。狄咏恍然大悟,他理解了他父亲对尹构的感情,也理解了尹构的坚强和不幸。他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明白,居然还暗暗地嫉妒这弟弟,吃他的醋。
狄咏接着往下看,后面则是一些狄青对他的嘱托。狄青说,要他以后不必拘泥于从文还是从武,只要坚持做自己想做的事,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狄青都会为他骄傲。信里还交待了很多路上和到了广西要注意的事宜,狄青舐犊情深,全跃然纸上。狄咏看到这里,眼泪稀里哗啦。
狄咏看完,将信销毁。他觉得自己现在不该哭,他得坚强,他所承受和面对的,比起狄青和尹构,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他抹干眼泪,踏上了去往龙州的漫长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