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商道虽然苦,但也自有乐趣,比如晚上在一起听商队里其他人的传奇经历,听那些难得之货的来历。虽然不免自吹,但淘去砂砾,依然有无数经历可学习。
沈伯伯递过一串烤的滋滋冒油的羊肉串,“明日就到龟兹了,可留心看看有什么值得购买的。先定下,等回来我们捎上。”
陈宇恒点点头,沈伯伯向来商业嗅觉精准,“我跟着您,保准错不了。”
沈伯伯笑道:“臭小子,还是要用心学着点,以后我们家小青梅还指望你呢。本事学到手才算数。”
“知道了,沈伯伯。尝尝我娘做的点心。她还是头一次做这样精致的糕点给我。”
沈心有含笑接过陈宇恒递过来的糕点,就只一眼,神色倏忽锐利。端详再三,疑心渐重。这糕点是——江南陈家特有的送亲人、保平安的平安糕。当年他跟随晋王南征北战之时,偶然见过晋王桌上有小小一碟。他那时候小,好奇心强,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晋王见他喜欢,就赏赐了一块。他至今仍记得那味道和晋王意味深长的评价,“苦后回甘,江南陈家,果然不一般啊。”
那种味道,世间难有,尝过一次便终身难忘。正好,就是手里这块糕点的味道。
“这是你娘做的?”沈心有难抑心头纷乱。
陈宇恒笑道:“是啊。特意嘱托我吃,我看是我从未见过的精致糕点,以为饱含她的爱子之心,该是香香甜甜的。结果却是苦的。你说这陈老太是不是把泪水都和了面了。”
沈心有轻笑,“或许吧。听说你小时候去过江南?”他打算试试陈家真正的根底了。
“恩。”陈宇恒点头。记得大概五六岁年纪时候,母亲背着他走过了很多山山水水,进进出出许多人家,他不知道她在找谁,只知道她总在背着他的地方偷偷抹泪。关于小时候的记忆,他其实模模糊糊,听母亲说是因为自己大病了一场,迷迷糊糊烧了三天三夜,醒来后事情就都忘得差不多了。要说烧剩下的记忆,那就只剩下满树轻绝秀雅的小青梅和江南的烟雨山水了。
“那你可听过闻名天下的江南陈家。”
“江南陈家?”陈宇恒使劲想了想,摇头。“不记得。他们家很厉害?”
沈心有深深的看了陈宇恒两眼,这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不会说什么谎话,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了。那——只能回去问陈家娘子了。
但他还是给他讲了些他的见闻。“陈家确实是一等一的人家。当年陈家掌家人陈长宁,官至镇远大将军。他为人刚直,不随俗世。在外治下严明、三军推服,在内蒙君亲信,贵压三公。势头可谓一时无两。”
陈宇恒望着陷入回忆中的沈心有,一边赞叹一边懵懂的听着。贵压三公、三军推服、不随俗世,这些字眼他在书本里都学过,但是自小生长边疆,又走的商路。他这个年纪阅历根本无法想像那是何种荣耀。
“那他们后来呢?”
后来,自然是如人生一般,起起伏伏啊。
陈宇恒正听到好处,竖着耳朵还在等下文,可是沈心有却闭眼沉默。很显然,故事今天就只能听到这里了。
陈宇恒意犹未尽,抿了抿嘴,爬起身,四处晃荡去了。
沈心有看着晃晃悠悠走远的陈宇恒,神色莫测。他一直都知道陈家娘子并非凡俗,但是却从未想过他们会与江南陈家有瓜葛。毕竟陈家二子的子女至今都在江南和两都一带活动。难道?这个陈宇恒是陈家某位公子的私生子!对了,绝对是这样。沈心有对自己的推测很满意,也暗下决心,若是此次果然得到稀世珍宝,他打算走远点,从金城继续往东,到长安城里打听一下消息。
这次因是走冰寒的慕士塔格,所以商队的人比以往少了些,但来的都是胆大的。富贵险中求,敢抱此想法的,不是豪杰就是搏命的善打擦边球的人。所以,虽少但也算精兵强将。
时间还早,人群三三两两围着火堆闲坐。
陈宇恒一路晃悠的穿过五六个火堆,像个花蛾子一样,要找个理想的火堆扑上。
“小陈公子!小陈公子!”陈宇恒闻声,发现竟是郝静生,队里的万事知晓。他对郝静生没什么特殊好感,知道他能力非凡,往往能得珍宝,所以喜欢听他半真半假的胡侃。但是沈伯伯却严厉告诫过他,此人精瘦眼贼,善变逢迎,要少跟他往来。所以,他除了实在忍不住听他讲讲传奇经历,一般是不到他这边来的。但今晚巧了,不知怎的竟晃到了他的帐篷。
陈宇恒摆摆手,“不了,郝先生,我已经吃过晚饭了。谢谢您。”
陈宇恒虽听话拒绝了,但郝静生却决心要结交这个晚辈。无奈以往总有个沈心有从中作梗,好不容易落单了一次,他当然不会轻易放此良机。
“没关系,一串烤肉而已,撑不到。快来吧,我们刚烤好了上好的滩羊,还有大秦的金穗葡萄酒,稀有的很呢。”
滩羊。金穗。葡萄酒。陈宇恒毕竟年轻,听到这样一个热情的长辈喊自己去品尝难得之物,不巧的是鼻子里又一直被隐隐约约的肉香酒香占据,加上他晚上确实也没吃饱,心里不觉就动摇了。
郝静生一眼即看出陈宇恒的心动,怕他又跑了,忙起身快步走到陈宇恒身边,把手里烤好的肉串往陈宇恒手里一塞,扯着胳膊拉进了他们的群聊。“走吧,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既然赶上了,就来坐坐吧。”
旁边围坐的几人忙起身让位,笑道:“我们刚才还求郝先生把他的金穗葡萄酒打开让我们尝尝呢。求了好几遍都不应,偏偏一见你来就赏脸了。”“对啊,我们可都是托了小陈公子您的福呢。”“看这一表人才,小小年纪,前途无量啊。”
旁人七嘴八舌,好言中听。陈宇恒一边说着不敢、赶巧了,一边飘然暗喜、心里受用。
“来来,大家赶紧坐好。我们继续。”郝静生极尽主人之责,招呼大家重新安坐,添柴满酒,重开酒宴。
大家都喜气洋洋,一团和气,只有一人默坐无语,拒不让座。方才重排座位时候,到他身边,恰好添一人不够,独坐宽满。可他偏偏对外界置若罔闻,别人劝他往旁边移一移时,仿佛对了一块万年的冰山。雷打不动。
“算了算了,空间这么大,大家自己调整一下。冯兄今日失恋,心情不好。”有人打趣解围。
大家闻言哄堂大笑,冯诚中狠狠瞪了说话人一眼,起身甩手要走。打趣之人忙一把拉住,“失言失言,莫气莫气。冯兄,来,我敬你一杯。”
冯诚中看一眼端来的酒杯,不屑一顾。
“阿诚。来我这儿。”郝静生说着拍了拍右侧身边的空位,眉眼带笑,神色威严。
冯诚中扫一眼端坐主人之位的郝静生和他左侧的陈宇恒,僵持片刻后还是顺从的坐到了郝静生右侧。
郝静生拍拍冯诚中的肩膀,慈爱的对陈宇恒介绍道:“小陈公子啊,这位是我的义子冯诚中,前些日子刚从长安回来。我看你俩年纪相仿,又都少年有成,以后在商队里可以相互学习,我相信前途无量啊。”
陈宇恒从方才便一直打量冯诚中,见他气质绝尘,风度翩翩,早动了惺惺相惜之念。所以,郝静生话音才落,他便站起身,对冯诚中行礼,“冯兄,您见多识广,小弟不才,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
冯诚中懒懒起身,满带不愿回礼,“关照不敢,以后有用的着不才之处,尽管来找。”
郝静生见此,朗声笑道:“今日难得如此开心,再开一瓶金穗葡萄酒,大家不醉不归!”
众人一片欢呼,郝静生扫一眼冯诚中,看他愠容稍退,便放心去与陈宇恒攀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