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行三人到达会客厅时,厅内圆桌上已经摆满了碗碟。一个身着粉白衣衫,头戴纱巾的女子从后门跑出,仿佛一只轻盈的粉蝶绕到了冯诚中身边。
“明月哥哥,你可来了。父亲整日念叨你呢,我这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欧阳和靖笑眯眯道:“小滑头,就知道耍嘴皮子。过来,见一下今日的贵客。”
“贵客?”
欧阳和靖托出陈宇恒,介绍道:“陈公子,这是小女欧阳云朵。”
欧阳云朵打量着陈宇恒,又歪头打量冯诚中。这俩人各有千秋:冯诚中沉稳冰寒,陈宇恒活泼热络。站在客厅,仿若日月,熠熠生辉。
欧阳云朵忍不住打趣道:“明月哥哥,虽然你找妻子眼光不怎样,但是找知己的眼光可是好得很呀。”
冯诚中闻言面色一暗,随即若无其事遮过,欧阳和靖伸手打她,“都十六岁了,这嘴还是天天瞎说。诚儿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又想给我气跑了他。”
陈宇恒忍不住轻笑一声。他扫了一眼面色平静的冯诚中,使劲压制笑意。
欧阳云朵反驳道:“多少年的老黄历了,还拿出来打趣我。我不依。”
欧阳和靖呵呵笑着,“好好,是爹的不是,咱们先入座吧。”
欧阳云朵特意坐在陈宇恒身边,忙活的热络,“陈公子,尝尝我们府上的蕊香酥,这可是明月哥哥的最爱呢。”
冯诚中扫一眼贴在陈宇恒身边忙活的欧阳云朵,端起酒杯遮掩过微勾的唇角。
“明月哥哥,你也赶紧尝尝。我爹他听说你要来,把最好的材料都给你用上了。”说着拿起一颗蕊香酥就递了过来。
冯诚中垂眼看递在眼前的糕点,松软的浅黄糕体上浮着丝丝金黄花蕊,鼻尖幽幽牡丹香气。思绪勾起。那年他才十一岁,在金城总是孤僻落寞,机缘巧合下,郝静生将他送来欧阳和靖处,抚养了三年。他仍记得第一次见欧阳和靖时,他和蔼的容颜和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翻出的蕊香酥,他抬眼望去,满目都是温暖的阳光。
“明月哥哥?”欧阳云朵见他不回应,直接将糕点塞到了冯诚中的嘴里。冯诚中抬手拿下吃了一半的糕点,侧头看她,这么好一个姑娘,可惜总这么粗鲁。
他来的那天,欧阳云朵被奶娘牵着,对他一脸敌意。他咬住下唇,往郝静生的身后躲着。他自小见惯人情冷暖,所以,在无力反抗只能任人摆布的年纪,他只能选择退回最安全的角落,孤僻自守。他也想放纵恣肆,但回首却无人撑腰,他没有底气更没有资格任性。所以,无论欧阳云朵怎么欺负他,他都闭口不言,任人打骂。欧阳云朵又恰是顺毛驴脾气,见他整日任打任骂,总有一种气出不来的憋闷。偶然一次,她顺手扯走了他贴身带着的一方小小刻印,那是他的命啊。被激怒的他,一把推倒了欧阳云朵,夺过刻印冲门出去。
但他毕竟年幼,出了院门,却在隧道里迷了路。他一边寻找出路,一边躲避出来寻他的欧阳家人,一个人在隧道里又饥又饿又怕,四处无着,只好紧紧攥着那枚小小的玉石刻印,支撑着生存的意识。
等欧阳和靖办完事回来,已是三天之后。他记得自己模糊中被人抱起,那温暖宽厚的怀抱,那种安心踏实的感觉,他此生少有,眼泪不觉横流。所以,当感觉后背贴床时候,他奋力挣扎,勾着欧阳和靖的脖子总不撒手。他心里是有意识的,只是怎么挣扎也醒不来。只知道欧阳和靖一边轻轻给他擦泪,一边听他念叨,“欧阳伯伯,我不想哭的,我不想哭的。”
欧阳云朵显然是被他吓到了,见他哭她也哭,他还记得她在旁边自责的念叨,“爹爹,他没有事吧?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真的。”
他昏迷了两天两夜才醒。醒来就见欧阳和靖牵着欧阳云朵来给自己送药。他心内既生气又自责羞愧,低下头不讲话。
欧阳和靖笑着拉着欧阳云朵坐下,“阿——诚哥哥,对不起。”冯诚中惊讶的抬眼看这对父女,欧阳和靖笑意暖暖,欧阳云朵小心翼翼。她看他一眼,小心嘀咕,“我以后再也不耍脾气了。”
欧阳和靖拉着俩人的手,攥在一起,“这事也怪我,是我疏忽了。以后咱们有什么事情坐下来好好商量。云朵以后也要收一收脾气,你不是天天想要一个兄妹陪你吗?这不来了一个。俗话说不打不相识,以后可要好好跟阿诚哥哥相处。”
自此之后,他们之间果然亲如兄妹。后来他还听欧阳云朵醋意满满的提起欧阳和靖当日抱了他一天一夜。并顺带打趣他“平日见你一副冷冰冰架势,昏迷时候却变成粘人精,看似睡着了,一放就哭。你是不是在梦里把平日舍不得撒的娇都撒了。”冯诚中总是笑而不语。他当然知道自己耍赖,但这为数不多的耍赖,确是直至今日,每当忆及平生的最温暖的暖流。所以,冯诚中在西叶,不仅体会到了手足之情,更得到了父子之爱和乡土之朴。所有这些是他心内不多的温暖这残生的力量。
冯诚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上好的竹青醉,苦后回甘,不知自己这一生,能否有这样的荣幸。
只怕是——奢望吧。
他拿起酒壶,斟满,再饮尽。
欧阳和靖见他默不作声,开口问道:“诚儿,此次你们去往哪里呢?”
冯诚中听闻问话,回神道:“安息。”
“安息在西域商路上也是繁华富庶之域,此去可多加留意,最好能有长期固定的合作或根基。”
冯诚中点头。
欧阳和靖转而笑道,“其实有郝静生在,错不了。”他脑子灵活,处世机警,不比早已萌生退意,安享晚年的自己。
欧阳云朵抢话,“爹,我明月哥哥老成持重,你就放心吧。”
欧阳和靖捋着胡子,笑的开怀,“是。诚儿办事稳妥,何况又有挚友结伴,我也安心了。”
陈宇恒和冯诚中对视一眼,欧阳云朵抬手斟满酒杯,道:“那我提前祝陈公子和明月哥哥乘风破浪,友谊长存,志同莫逆。”
陈宇恒忙起身道:“多谢欧阳伯伯和欧阳姑娘信赖,我定会跟冯公子相互扶助,并肩前行。你们就放心吧。”
冯诚中眼里波澜掠过,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欧阳和靖冲陈恒宇微笑颔首,诚儿脾气他最了解,没有反对就是默认了。
第二日,陈宇恒还未起身,就听欧阳云朵在院里跟冯诚中叽叽咕咕。
“你就带我一起好不好。”欧阳云朵撒娇。
“不好。”冯诚中冷中带着宠溺。
“你再说一遍!”欧阳云朵右胳膊勒住冯诚中的脖子,噘着嘴威胁。
“不行。”
“哼——”欧阳云朵猛地一推他,一闪身坐在他对面的圆凳上。气鼓鼓的看他。
冯诚中拿起桌上的蕊香酥,递给她,“一个姑娘家的,走商路做什么。若是以往,也不妨带你走一遭。但这次变数太多。你等我摸熟了道路再带你一道好不好?”
欧阳云朵扁扁嘴,“什么变数。你们这些人就是打着这个幌子吓退胆小鬼吧。再说,有你在我还能有什么事情啊。是不是?”说完冲冯诚中得意的一挑眉。
冯诚中微笑摇头,“我也不是万能啊。”当日醉酒还历历在目呢。
欧阳云朵还要再说,却见陈宇恒推门出来,欧阳云朵指着陈宇恒笑道:“你不是万能,加上陈公子就是了。”
冯诚中道:“陈公子只是暂时与我同路,他有自己的事情,怎可能长期与我同道。”
陈宇恒忙道:“如若不弃,等回去跟母亲和沈伯伯商议后,可以加入你的商队。”
冯诚中暗忖,不置可否。
欧阳云朵却开心了,她端起蕊香酥递到陈宇恒面前,“陈公子,这是我亲手做的。你尝尝。”
冯诚中瞥一眼欧阳云朵,她明显太热络了。
陈宇恒拿起一块,模样与昨日无二,只是味道却更香浓。“欧阳姑娘,这糕点更酥脆香浓,是放了什么特殊调味吗?”
欧阳云朵脸颊一丝红晕,刚要开口,冯诚中打趣道:“用心而已。”
陈宇恒有些摸不着头脑,欧阳云朵却懂了,她含羞扑过去,用手拧了冯诚中胳膊,“明月哥哥,你胡说。”
冯诚中一边躲一边笑,“云儿害羞了。”
欧阳云朵一路撵着一路反驳,“才没有!你再胡说,我撕了你的嘴。”
陈宇恒不了解他们兄妹之间的细微动作和话语,只好呆呆的看他俩在院子里打闹。虽然莫名其妙,但看到冯诚中和欧阳云朵打打闹闹,也不觉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