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您祝福我吧!”落叶对大树说。
“今天我就要离去。”
……
……
二十五日,海河城。
云先生正仔细盘算着这一趟的收入。
敲门声。
缓慢,轻细,只有仓愈满会用这样轻的动作。云先生想到。
“门没锁。”
门外之人闻声,动作细腻地打开门,又仔细关上。
“云先生……”这个年轻人扭扭捏捏的,不像个大人作风。
云升停下手里的事,示意他说下去。
“云先生,我想,我得走了。”
他终于把话说完整。
“走?去哪?”
仓愈满又沉默了片刻,随后好像下定决心般,脸上显出决然。
“很高兴能在您这儿干这么长时间,若是可以,我愿意一直作为您的驾驶员。”他说。
“但我已经赚够了还贷款的钱,不需要再继续下去了。”
“对不起。”他低下头,对云先生鞠了一躬。
“真的?”云先生总感觉这几天仓愈满有些不对劲,却又不知何故。
这个大孩子本来就如同一张白纸那样,干干净净,清清楚楚。
这几天,就是白纸折成对折,虽然还是一张白纸,却有一部分无法再看清。
“真的。”仓愈满眼神闪烁着,不敢直视云先生。
一定不是这个原因。
但云先生知道强留也留不住了。
他数出本次利润的五分之一。
“这次的分红,拿上,不够再来找我。”
仓愈满也不推辞,只点点头,一言不发。
“要是想回来了,就到每月底来海河等我。”云先生说道。
他还是点了点头。
仓愈满向门外走去,打开门时,他又犹豫了一下,然后扭头,以莫名悲伤的语调说:“别了,云先生……别了。”
云升后来才知道,那天他与每个人都单独告了别。
……
仓愈满下了客船。
他步伐僵硬地缓慢挪动,在外人看来,就像只怀孕的大鹅。
诸冯城东,堆马街,最深处的小巷。
他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他走到这里的。
当他回过神时,就已经站在深处的一栋楼前了。
原本这里还有很多住户,仓愈满也是依靠他们才能顺利长大,但现在,年纪偏大的人早已死去,年轻人则都不愿意留在这个偏远城市的偏远地区。故这里已成了无人居住的无人区。
他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地挪动。
最后几步,他已经实在撑不住跪倒在地,靠双手在地面上爬行。
楼里静悄悄,窗户早已破损,不知名的树枝伸进楼内,似乎是一张大手,向他的方向索取生命。
仓愈满颤抖的推开老旧的门。那扇门哐啷一声,直接砸在地上。
直等到屋内浑浊的空气排尽,他才慢慢爬入其中。
屋内没有光源,显得昏暗无比,不过他已经没有多余气力去拉开窗扇了。
这是他住了十多年的房子。
大概十尺见方,阳台朝北而建。
他小时候,清晨都起的特别早,在太阳东北出、西北落的季节,正好是当他起床,太阳也于天边刚刚露出它的一丝轮廓。
随后,孩子就搬个小凳,坐在阳台上,开了窗,和阳光一同清醒。
后来父母走了,他便再也没有这样过。
他拉开柜子,取出里面装的一副画像。
还记得那是他六岁时,全家一同去武陟观山。
记得那边的东西卖的都特别贵,而且根据高度变化。山脚价格为一的东西到山腰会贵三倍,到山顶还要在山腰的基础上再加三倍。
所以,东西最好都在山脚就买完。结果一上一下,就耗尽了半月的体能,不知值也不值。
记忆中最清晰的,自然是山顶那个专为人画像的画师。
那是个半老不老的人,留着长长的山羊胡子,乐乐呵呵,和和气气。
他在山顶为人画像为生,就以山顶的云景风光为背景,将人物肖像放到核心部位,以景衬人,画风清奇,却又快又好,故他的生意是一整天都不带断的。
他们早上出发,中午才到达山顶,在画师处排队又一直等到傍晚,所以画像中,他们三个笑嘻嘻地站在火红的火烧云前,身后是武陟的悬崖峭壁,一轮红日将落不落,就悬挂在父亲左肩上方一点点的位置。
他搬过那张小凳,放到阳台熟悉的角落。
随后,他就如一尊雕像那般,呆立于凳上。
他花最后的力气,撕开了身上穿的衣服。
白中带金的晶体块已经覆盖住了他整个身躯,不只是体表,透过半透明的晶体,能看到内脏都已结晶化。
仓愈满全身上下,只剩头部还是血肉组织,但结晶区域正在扩散,晶体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他脖颈上流动。
离头部也不远了。
现在是下午,离第二天清晨还有不少时间,他希望在新的太阳升起时,自己还有那么一丝意识存在。
时间流淌,他目送太阳西去,拉起夜的帷幕。
旧的太阳已经落山,明天,会有新的太阳升起。
新生的太阳,与昨天落下的是同一个,但又是全新的、截然不同的。
夜很黑,今晚的夜空没有圆月,甚至没有星光闪耀,但黑夜已经不能阻挡他的视野。
他看到了在平时绝不能看到的景色。夜视,那是属于动物们和其他类人种族的特权。
他知道晶石已经蔓延到眼部了。
天际出现一抹银白,此时他已无法动弹,连眨眼都做不到,但嘴角似乎扯出一抹微笑。
新的太阳在朝霞的簇拥中徐徐升起。那是希望,那是新生,那是新的起点。
“别了……”仓愈满早已发不出声音,再一次看见朝阳,他于心里默念道。他最后看了一眼画像,又看了看朝阳。
别了。
晶石终于覆盖住他整个身体,在晨曦中,他陷入最深沉的黑暗。
但祂马上睁开了眼睛,金色的瞳孔仿佛包罗世间的一切智慧与力量。
狂风呼啸,附近的老旧危楼直接就于风中坍塌,扬起的沙尘遮天蔽日。
祂重新站起,目光扫过四周的建筑残骸,尽管体型不大,所处的位置偏低,但祂却像是立于云端、俯视自己的造物的神明一般。
身后响起某种生物的呜咽声。那是从父母身故后就一直保护暗中着祂的雕像们,现在终于得以现身。
“好久不见,小家伙。”祂说道,那不是现有的任何一种语言,只是种金属质感的沙哑摩擦声,却能准确地将涵义传递到不同母语的人心中。
……
西方的尖塔顶端,雍熙同样也在守候日出。这边比东面的唐联盟时间要晚一些。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尖塔顶端的位置时,起风了。那是一阵东南风,带着唐联盟内部的某种气息。
“又一位老朋友。”雍熙微笑着,似乎在密谋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