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在安国公府门口缓缓停下,谢卫城率先从马车里下来,然后很自然地站在马车旁撩起帘子,扶着里面的人出来,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十分熟练,看样子这种事情没少做。
赵玉兰扶着谢卫城的手臂缓缓从马车上下来。女人约莫三十几岁,却保养得十分好,容颜姣好,风韵犹存,一身青色的锦绣华服更是衬得她整个人多了一丝温婉。这便是安国公府的当家主母。
今年是谢卫城和赵玉兰成亲的第二十年,他们特地重游故地,在当年他们初遇、相爱的地方——江南。一来一去加上游玩的时间,一个多月便过去了。
岁月从来不曾消磨过他们之间的感情,相反,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之间的感情就如同陈酿的美酒,越发的香醇。
在这二十年中,谢卫城从未取过一房小妾,也不曾到外面去花天酒地,在这一夫多妻制的社会上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这般的伉俪情深令外界许多人羡慕。
“老爷,夫人!”石管家一直守在门口,一见他们回来就立即小跑上前,脸上的肉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的,那张看着十分友善的脸此时笑成了一朵太阳花,眼角的褶子都开心得绽开了。
“怎么,看见我们回来这么高兴?”赵玉兰挽着谢卫城的手臂,有些戏谑地看着激动的石管家。
石管家连忙摆手摇头,“不是不是......”
“难道看见我们回来你不高兴?”赵玉兰开玩笑地说道。
石管家小胡子猛地一颤,直呼“不敢”。
“算了,玉兰,你别逗他了,他胆子小得很。”谢卫城宠溺地刮了刮自家夫人的鼻子,然后看向石管家,“有什么事快说。”
“老爷,夫人,小姐她病好了!”石管家终于说出来了,脸上激动的表情根本收敛不住。
空气瞬间变得安静下来,石管家有些奇怪为什么老爷和夫人不说话,他抬眼看过去,却见两人仿佛是傻了一般呆呆地站在那里。
赵玉兰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十几年了,这十几年内她每一天都在盼望着宁儿的病能好,她给宁儿请了无数的神医,用了无数的好药却都无济于事。希望逐渐被现实击碎,在她即将认命的时候,这样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就这么从天而降砸到她的头上,砸得她头晕目眩难以置信。
“你说的,是真的吗?”她克制地攥着拳头,眼眶通红,唇瓣蠕动,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这又是一场老天爷编织的骗人的梦。
“千真万确!”石管家肯定地点头道。
突然之间,眼泪的闸门被打开,喜悦的泪水瞬间倾泻而出,冲走了十几年来的心酸与悲伤。赵玉兰高兴得有些语无伦次,她扯着谢卫城的衣袖,激动得原地跺脚。
谢卫城亦是红了眼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个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人物此时也失了理智。
在场唯一清醒的就是石管家了,他在这安国公府已经三十几年了,可以说是从小跟着谢卫城一起长大的,看着他们如此高兴的模样,他也是发自内心的为他们感到高兴。石管家擦了擦眼角喜悦的泪水,笑着对两人说道:“老爷,夫人,要不要先去看看小姐?”
两人这才如梦初醒,擦掉脸上的泪水,连忙朝府里走去,却激动得都不知道先迈哪只脚了。
一路上,石管家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讲了一遍事情发生的所有经过。
兰庭院。
正在散步的谢安宁和匆匆赶来的谢父谢母迎面撞上。
当他们看到谢安宁的那一瞬间,眼泪再一次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面前的人儿,明明容颜依旧,却给人完全不一样的感觉。眉眼清冷平和,那双瑰丽的眸子里不再是以往天真痴傻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冷淡而清凌的光芒。
赵玉兰瞬间撒开夫君的手,激动地冲上来抱住谢安宁,眼泪哗哗地往下落,“我的宁儿,宁儿。”
谢安宁身体有些僵硬,自记事起,她鲜少与人如此亲近过。
那一声声温柔的声音心疼地呼唤着,让谢安宁的心脏莫名地有些发颤,一种酸酸的感觉逐渐弥漫开来。
这种感觉很陌生,身体本能地对抱着自己的这位美妇人产生了依恋,谢安宁知道,这是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
赵玉兰擦了擦眼泪,心疼地抚摸着谢安宁额头上那道浅浅的疤痕,“乖宁儿,疼不疼啊?”
谢安宁摇摇头,“不疼。”
赵玉兰眼泪差点又涌出来了,“傻孩子,怎么可能不疼,我的宁儿啊!”
“玉兰,别哭了,宁儿病好了是好事,哭什么。”谢卫城红着一双眼睛,硬生生把眼泪给憋了回去,还劝慰妻子不要哭泣,明明他自己都差点没忍住。
“对,不能哭,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赵玉兰破涕为笑,伸出手想要抚摸谢安宁的脸颊。
谢安宁下意识地躲开了她的抚摸,赵玉兰的手瞬间僵在了半空中,抬也不是,放也不是,最后她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
谢安宁薄唇微抿,在赵玉兰露出失落的眼神的时候有些不自然地伸出手,笨拙地挽住了她的胳膊。女孩儿眉眼清冷,微微抿着的唇瓣显示出了她的别扭。
女孩儿从不擅长亲近别人,此刻却愿意放下那一身的冷傲。
谢安宁心想,赵玉兰是原身的母亲,她接替了原身的身份,自然也应该好好对待原身的亲人。
赵玉兰心里的失落瞬间被一扫而空,她高兴地握住女儿的手,一顿嘘寒问暖。两人一边说一边漫无目的地散着步。期间大部分时间都是赵玉兰在说话,谢安宁偶尔搭一两句话。
母女俩就像是朋友一般手挽手走在花团锦簇的石板路上,谢卫城默默地跟在妻子和女儿的身后,沉默而又深情地注视着她们。
气氛和谐而又美好。
傍晚时分,夕阳渐渐隐没,暖黄色的余晖有些暗淡的温柔,缱绻着这美好的时光。
一晃又几日过去了,谢安宁额头上的伤彻底好了,光洁如初,一点疤痕都没有了。
“小姐,小姐?”迎春蹦蹦跳跳地跑过来,见房门大开着,里面却没有人,心下了然,轻车熟路地绕到了房间后面。
规矩的房间后方,竟是别有一番天地。
半人高的篱笆将这块小天地为期,藤蔓肆意却并不野性地生长着,缠绕在篱笆上,紫红色的小花星星点点地点缀在这一片绿色之中,显得生机勃勃又闲静舒雅。
篱笆围着的是一片药田,里面的药草有些已经冒了些小芽,有些还依旧沉睡在温厚的土壤下。
在这片小药田中,一道绿色的身影几乎要和周围融为一体。美丽纤细的女孩儿此时将袖子挽到手臂之上,染了泥土却依旧看得出原先的白皙细嫩的手拿着一把小锄头正在专注地给手下的一株药草翻着土,那细致的模样仿佛像是在干针线活。
谢安宁眉眼温和,浑身的气质就如同一块美玉,温润干净,高贵淡雅。
迎春撇撇嘴,语气没有丝毫的意外,“我就知道小姐你在这儿。”
“有什么事吗?”谢安宁松着土,头也不抬地问道。
“是这样,老爷和夫人打算在十日后的黄道吉日上给小姐筹办一个康复宴,庆祝小姐身体康复!”迎春开心得眼角都露出了笑纹。
“好,我知道了。”谢安宁语气平淡得掀不起一丝波澜。
迎春高昂的兴致一下子就被浇灭了,她嘟囔着嘴,“小姐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啊。”
谢安宁有些好笑,“我有什么好激动的。”
迎春立马说道:“宴会多好玩啊,到时候会有好多公子小姐来!多热闹啊!”然后她看了看这满地的“花花草草”,小声地说道:“小姐你每天对着这些花花草草也不觉得无聊。”
无聊?
谢安宁轻笑了一声,“我习惯了一个人与这些药草为伴。对我来说,一辈子安逸顺遂,无病无灾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她目光悠远,像是越过了天际,看向了另一个世界。
一时之间,她的周身好像形成了一个无形的结界,任何人都进不去,甚至于连窥探都做不到。
“小姐......”迎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她突然感觉,她明明离小姐很近,却又仿佛很远。
“无事。你去回报父亲母亲吧,说我知道了。”
“是。”迎春行了个礼然后就去主院了。
谢安宁将小锄头放在墙角靠着,转身回到了房间。
将手上的泥土洗净,用帕子擦拭过后,谢安宁坐在梳妆台前,打开桌上放置的一盒小药膏,盒子是纯白的玉,没有任何的花纹和标识,极简极素。一打开盖子,一股淡淡的清香便扑鼻而来,清新的,纯粹的,闻过之后就感觉心旷神怡,浑身舒泰。
谢安宁挖了一小块药膏,均匀地涂抹在那双雪白的柔夷之上,药膏接触到皮肤,轻轻一推,便化成了一片小水珠,揉抹两下,便沁入了皮肤,清爽滋润。
谢安宁将药膏放好,眼睛不经意地一瞥,便通过梳妆镜看到了窗外那个勤勤恳恳打扫院子的小丫鬟。
小丫鬟来了这些天了,倒是没什么坏心思。
谢安宁将袖子放下来,走到门边,对着那个老老实实扫地的身影喊了一声,“小翠。”
小翠一开始有些蒙,发现是谢安宁在喊她的时候立马将手中的扫帚放下,然后朝谢安宁飞奔过来,恭敬地行礼:“小姐有何吩咐?”
“迎春去找母亲了,你便陪我出趟门吧。”
小翠震惊地抬头,有些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我吗?”
“当然。难不成还有别人叫小翠?”谢安宁勾了勾唇,扫了眼她有些脏的裙摆,“先去换身衣服。”
说完,谢安宁便转身走进房间,倒了一杯茶,坐在凳子上悠闲地品着。
小翠有些晕晕乎乎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机械地换着衣服,平常的手脚麻利此刻是一点都看不出来了。
她是怎么也没想到,这几天以来从来都没有对她多看一眼的小姐竟然突然让她陪她出门?简直就像天上掉下来的一个大馅饼,让她有些惶恐。
谢安宁安静地等着小翠换衣服,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见小翠出来,她放下手中的茶杯,淡淡道:“走吧。”
小翠细心地将房门阖上,然后立马跟上谢安宁的步伐。谢安宁注意到这个小细节,唇角轻轻地勾起一抹弧度,然后很快消失不见。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始终保持着合适的距离,不过于亲近失了尊卑,也不过分疏远无法照应。一路上,小翠不像迎春那般叽叽喳喳,而是很安静,一直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