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来赴宴的都不是孤陋寡闻的人,或多或少都听家里的大人说起过楼外楼和小七公子,尤其是内库竞标之后,小七公子的大名更是如雷贯耳,毕竟能够逼得夏家无还手之力,得是多厉害的人物啊。更何况小七公子一向神秘,现在小七公子居然出现在宴会上,怎能不让众人好奇呢?
你看说话的那个人惊讶的表情,哦,这不是王尚书家的二公子吗,天朝出了名的纨绔,温柔乡的常客。此人不学无术,吃喝嫖赌却样样精通,你若考校他学问,很抱歉,那是书认识他,他不认识书,但你若问他哪家的姑娘漂亮,哪家的小倌精致,那他可是如数家珍了。
按说这样的一个人是该不受他老爹待见的,尤其是有他大哥——文武双全的御前侍卫作对照下,奈何人家长得好呀,王尚书的娘和夫人都当眼珠子似的护着,谁也不许戳一指头。
说到王二公子的相貌,在京城还真能数得着,走在大街上,不知道勾搭了多少大姑娘小媳妇的芳心。在小七看来,也就那个妖孽丞相秦风过能和他一较高下。
“啧啧,爷终于看到和爷一样好看的人了。”王二公子夸张地围着小七上上下下看了一圈,唰地一声甩开折扇,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
“承蒙夸奖。”小七微一挑眉,淡定地回道。说实话这王二公子虽不着调,却不是什么坏人。
“不夸奖,不夸奖,我说的是实话来着。”许是难得碰见个待见他的人,王二公子很是高兴,说着就要来揽小七的肩,自来熟的很。小七微侧身避过,他也不在意,依旧十分热情“小七啊,以后跟着哥混,哥带你去温柔乡,那的姑娘哟特勾人……”
小七哭笑不得,正要回绝,不知谁喊了一嗓子,“西岳特使李穆楚公子到!”
那个人正徐徐走来,白色常服上花枝牵牵蔓蔓的缠绕着,竟无一朵花朵,简单挽了发髻,面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好似三月的春风,让人一眼看上去就觉得十分舒服。
这个人和三年前一般无二呢。小七轻扯嘴角别开了视线。
大凡出众的人或多或少都会受些排挤,可李穆楚却不,他很受欢迎,他长身玉立,温温雅雅地站在那里,亲切地回应着众人的招呼,整个人都透着亲和力,如,莲花座上的大佛,是的,他给小七的感觉就是一尊佛,无欲无求,悲天悯人。这样的人出来做官是不是很讽刺呢?
小七远远地站着,丝毫没有上前凑热闹的意思。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众人依旧围着李穆楚,直到王府大管家的到来才把他解脱出来。和大管家一起到场的还有一个中年男子,普通的样貌,一双眼睛却很是有神。
据介绍这是王府的幕僚,姓杨。奕王爷临时有事不能到场,于是这位杨先生便出来主持会场,也由此可见此人在王府的地位,绝不会是普通的幕僚。
客套的开场之后就进入了宴会的主题,以当下场景为题,或诗或词或歌或赋。
大家都积极准备着,思考着,想着一鸣惊人。小七却满头黑线,吃吃喝喝玩玩也就算了,作甚么诗啊?抄袭?没意思。自己想?浪费脑细胞。算了算了,咱不跟着掺合。
主意打定,小七悄悄离席,捡了条花径施施然往里走。她却不知有个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若有所思。
独孤奕喜爱桃花,所以王府中种了许多的桃树,如今桃花已落,只余满树的绿叶,却也郁郁葱葱,让心看了心生喜爱。
在桃林中穿行了一会,一回头只能看到烟水阁的屋脊,小七停下来,打量了一下四周,看到右拐处有个亭子,便走过去挑了个石凳坐下来。
“锦绣,你说是李穆楚还是天朝的才子们博得头筹?”小七闲闲开口,有阳光透过树隙洒下,在她身上形成一个个光点。
“公子留在烟水阁里不就知道了。”锦绣的声音没有起伏。
小七翻了个白眼,“公子我怕打击了他们!”小七哼了一声,眉头微皱起,大好的春光一群人在那摇头晃脑地作酸诗,真是没趣!还以为奕王府的宴会多有意思呢,早知道就不来了。
“出来!”突然锦绣低喝一声,同时脚下微动已立于小七的左侧,眼睛紧盯着前方。
小七也挺直了身子转头看去,这时桃树后面转出了一位女子,柳叶眉丹凤眼,一身玫瑰紫的衣裳,赫然是连家的那位小姐连婷婷。
“婷婷见过小七公子。”连婷婷对着小七福了一礼。
小七赶忙站了起了,“连小姐好。”空气中隐约传来女子的娇笑声,怪不得刚才没见到连家的人呢,原来她是算到女眷那边的。
“小七公子年纪轻轻就取得如此成就,婷婷十分钦佩,家父对楼外楼和小七公子也极为看好,不知小七公子肯不肯赏光提点小女子一二?”连婷婷眼角含笑,煞是娇媚动人。
“连小姐过奖了,小七不过一无名小辈,岂敢在连当家面前放肆,若有机会小七定当前去拜会,届时还望小姐多多美言。”小七诚恳地说,心里却打着主意快些离开,这里靠近女眷的会场,若是被人撞见就影响不好了。
“小七出来有一会了,该回去了,连小姐也快回去吧,免得王妃找不到人要担心了。”小七不等连婷婷反应过来,丢下这句话就带着锦绣拐上了来时的路。虽然连婷婷是个美女,但她却不想有过多的牵扯,确切的说她不想和连家有过多的牵扯,这次竞标连家的损失也是不小,她可不信连战会对她有好声气。
也不知那帮家伙的诗会结束了没有?小七加快了脚步,正走着呢她突然停住了脚步,眉头也皱了前来。
正前方,离她不到十步的地方站着一个白色的身影,背对着她,挺拔而颀长。小七思忖现在拐弯是否还来得及。
“小七公子。”那人转过身来,润墨般的眼睛盯在小七身上,那么柔和,那么温润。
小七依旧皱着眉,眼睛盯着前方某处草地,似在烦恼什么问题,半晌才勾勾唇角,做出惊讶的表情说道:“李大人也出来溜达?王府的景色确实不错,小七就不打扰您了,您这边慢请!”说着做了个请的姿势,那神情要多诚恳有多诚恳。
原来这人是西岳特使李穆楚呀!
李穆楚没有动,眼神依旧笼罩在小七身上,坚定而温暖。那一刻小七有一瞬的慌乱,她深吸一口气把那股不安压了下去,想要挤出一个笑容,却发现很是困难,在李穆楚的目光下她有种无处可逃的感觉。
“公主!”李穆楚向前走了两步,轻悠悠地开口,眼神越加柔和。
“你的公主在皇宫里!”几乎是本能的,小七尖锐反驳,一股愤怒升上心头,凭什么?他凭什么站在这里?她甩开他伸过来的手,瞪圆了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李大人年纪轻轻就眼神不好了。”
李穆楚颜色微变,眼睛却依旧不离小七的身上,“公主!”温雅的声音固执而坚定。
忽然的,小七就平静了下来,她的眼底波澜不兴,如一口千年古井,望不见底,不带一丝情绪。
李穆楚却慌了,在小七拂袖离去之际飞快地说:“我会帮你。”停了一下又说:“无论你做什么我都帮你!”
小七的脚步顿了一下,“谢谢,不用!”终是没有回头。
李穆楚望着小七远去的身影,心中无味参杂。但更多的还是庆幸和喜悦。接到七公主陨落的消息,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三天,大病了一场,两个月才好。可是他依然不敢相信那个女子,那个在他心底掀起波澜的女子不在了,他一闭上眼睛就看到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站在他面前,活生生的那么真实。他总觉得她一定还活着,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
于是他请旨做了和亲特使,再次入天朝。他很庆幸他来了,因为他找到了他的公主,找到了他心头缺失的那一角,她还活着,很精彩地活着。楼外楼?小七公子?从没有像这一刻他那样感谢上苍。
没有人知道,只是远远的一个背影,他便知道是她了,无论她的样子怎样变,只是看背影他就能在千千万万的人群中把她找出来了,因为由始至终她留给他的就是背影,不远的距离,却是两个方向。
李穆楚笑了,不同于往日的疏离,他的笑容多了许多的真实,真实地眼里浮上了一层雾气。
你,还活着,真好!
已经两天了,小七还在纠结,倒不是怕李穆楚把她的身份宣扬出去,而是对自己的样貌失去了信心,她自问可以骗过所有的人,一直以来也没有人识破她的女儿身,可偏偏李穆楚一眼就认出了她,这让她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李穆楚都可以轻易地认出她,那别人呢?那些曾和她相处过的故人们呢?那曾同床共枕的独孤行呢?这个名字没有征兆地浮上心头,小七握着杯子的手紧了一下,眼神变得冰冷凛冽,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愤怒和悲凉。
五月,连绵的小雨一日接着一日,已经有七八天没见到太阳了,让人的心情没来由地烦闷。
皇后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看上去有五六个月的样子。看来这皇后真是好手段,一被诊出来滑脉就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坐稳了胎过了危险期才放出消息,之前瞒得是滴水不漏啊!不愧为坐镇中宫的女人。
德妃生的二皇子两岁了,据说十分聪慧,很得皇上的喜欢。朝中分为三派,支持二皇子的,看好皇后娘娘肚子里龙种的,还有以秦相为首的忠实的保皇派,力量均衡地恰到好处。一时间倒也相安无事。
可是随着皇后娘娘肚子的增大,加之太医院一早就传出这一胎十有八九是皇子的消息,张家的势力一下子占了上风。本来皇上是要升张居正的官的,奈何人家拒辞,理由还很充分:外戚势力不可过盛。皇上龙心大悦,各种赏赐源源不断地涌向学士府,一些很重要的事务也点名他负责。朝中大臣见风使舵,一时间张家的势头一般无二。
这样一来张居正领的是学士的俸禄,手中的权利却很大。不过不得不说张居正是个聪明人,看得长远,也懂得收敛。由他把独子张悦然送到衡阳书院做夫子也可以看出这一点。
知子莫若父,张居正何尝看不出儿子性格纯良,不适合官场?所以他给儿子找了条很好的路。
衡阳书院是天下第一书院,里面聚集了一大批当代大儒,许多大臣都出自这里,连皇上都对这些大儒十分尊重,所以衡阳书院隐隐是清流之首。自己的儿子当官不行,学问还是不错的,入了衡阳书院就和清流一派扯上了关系,倒也是个不小的助力了。
德妃之父南斌南大人就没这么聪明了,许是被膨胀的权利冲昏了头脑,春闱一结束他就抢先安插自己人,这下可惹恼了皇上,寻了个错处狠狠地申饬了一通,罚了半年的俸禄在家反省,连带着德妃都受到了牵连,不被皇上待见,都已经连着半月没见着皇上的面了。她恼怒的脸都扭曲了。
雨都已经下了半个月了,再不晴天今年的粮食就别想收了,老百姓的日子可就难过了。小七望着无边的雨帘,敛下了眸子,“朝中都怎么说?”
“钦天监预测三日之内这雨必停。”秦风过端起茶杯徐徐吹着。
“那帮老神棍的话能信?”小七哼了一声,“福伯说这雨不会停,二十年前也是这样的,他有经验。”福伯是拈花小筑二门上的老仆,素来有腿疼的毛病,越是到下雨天越是疼,疼得越厉害这雨就下的时间越长,像这次这样的疼痛只有二十年前有一次,那一次可是连下个一个多月呢。
秦风过徐徐喝着茶,半晌才慢腾腾地说:“与我何干?这是皇上该操心的事,我一丞相干啥着急上火?”狭长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厉色。
“何干?这雨要是不停,百姓一定收不了粮食,到时这些灾民都拥进京城我还怎么做生意,你不是还等着我赚银子吗?”小七斜了他一眼,淡淡说道。
秦风过挑了挑眉,略一思忖,便站起了身,“走!”
再次出来的时候,小七穿了女装,两个人一起登上马车,朝着西凤坡的方向行去。
“你还是这样好看。”秦风过看着小七,在她快要忍不住皱眉了才开口说道。
小七看了他一眼,别开视线不说话。
秦风过望着眼前的女子,眉如远山,目似秋水,小巧的鼻,红润的唇,整个人如一幅美丽的画,那么赏心悦目。不知为何,她的身上有一种安宁的气质,让他忍不住的想要靠近,靠近了总是忍不住的想撩拨一下,看她炸毛的表情总会让他心情愉悦。
“你确定那老和尚有那么大的神通?”小七忽然抬起头,看到秦风过扬起的手和脸上闪过的一丝尴尬,很是莫名奇妙。
秦风过正了正脸色,一本正经地说:“那可是位得道高僧,我父王说他能看透一切。”心下却尴尬至极,他刚才居然想去抚她的脸!秦风过咳了几声,赶紧甩掉这个念头。
小七暗暗撇嘴,什么得道高僧,在她看来充其量就是个更高级点的神棍。
进了古寺小七依旧留在大殿里,小师傅领着秦风过去见空见大师。
小七跪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她在想这场雨,若真如福伯所料,灾民拥进京城她该怎么办?和秦风过的合作能不能成功?她到底想要什么?杀了独孤行?小七迷惘了。
人还真是不禁念,刚想到独孤行,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响了起来,“空见大师有客?”清冽透着威严。小七身子一震,依旧紧闭双眼,耳边听到有人走了进来。
“是哪位贵客?”清冽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短短的几步路却好似几十年那么长,小七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秦施主。”眼尖的小师傅看到了从里面出来的秦风过,“回禀施主,这位就是大师的客人。”小师傅也很有眼力见,看出这位浑身气势凛然的香客不是凡人,忙恭敬地介绍。
独孤行一怔,秦风过也是一怔,忙行礼道:“四爷。”
独孤行点点头,“你也来看大师。”
“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找大师开解。”秦风过答道,退至一旁微弓着身子让行,“四爷请。”
独孤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扭头看了一眼大殿一角蒲团上的女子,收回目光朝里走去。
穿过一排僧房,拐上一条长长的廊子,“那位女施主——”独孤行淡淡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