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像火烧云一般,铺满了整个天空。
司徒薇眯眯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喜欢这样的感觉,这样迎着风奔跑,怒吼的感觉。
齐隆浩也抬头看了一眼天边:“暴风雨要来了。”
每年这个时候,都是暴风雨袭击整个辽云草原,也是齐纳河泛滥之时。
那奔腾呼啸的河水,会让每一个人都胆战心惊。
往昔宁静的齐纳河,会变成一条沸腾的长龙,卷起惊涛骇浪,扑向两岸的牲畜,人。
“我从来没有想到,”齐隆浩摸着自己的额头,“会面临和父汗一样的问题。”
“什么问题?”
“洪水。”
“洪水?”司徒薇喃喃。
“洪水来的时候,铺天盖地,十分地可怖,大地上所有的东西,都被冲得一干二净,人们会惊恐地大叫着奔跑逃走。”
“洪水大概什么时候来?”
“还有,半个月。”
“那你要赶快行动,把所有的人都疏散到高地去,特别是老人和孩子,要让他们去足够安全的地方。”
“我知道。”齐隆浩点头,“但是每次洪水来的时候,情况都会十分地糟糕。”
“没事。”司徒薇点头,“去找卜赞大人吧,他或许有办法。”
齐隆浩点头,转身走了出去,司徒薇仍然站在帐门口,耳听得风声呼啸。
乌云越来越低,压得也越来越重,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忽然轻轻地攥住衣角,感受着自己的心跳。
直到天色黑尽,齐隆浩方才回来,司徒薇立即迎上去:“怎么样?”
“卜赞大人说,明天,他会劝告所有人,让他们去高地。”
司徒薇便不再言语,替齐隆浩脱掉外袍,挂在木架子上。
“我突然想喝碗奶茶。”
“卓雅。”
卓雅捧着碗奶茶走进来,恭恭敬敬地呈到齐隆浩面前,齐隆浩接过茶盏,凑到嘴边慢慢地喝着。
天阴沉沉的,所有人都集中到了土坡下,仰头看着站在土坡上的那个老人。
他的身子挺得笔直,在夜空里看去就像是一支标枪,刺中命运的心脏。
“孩子们,不要留恋你们的帐篷,帐篷是可以重新搭建起来的,不要留恋你们的牛羊,赶紧地,朝高地上去,走得越高越好,等长生天发完了怒,你们可以回到这里,继续从前的生活,我的子民们,你们走吧。”
“可是……”有小孩子抓住母亲的衣角,努力摁住自己的哭声,有老人目光混浊,对这样的打击失去了反应的能力,也有些人,完全不知道眼下的情况,傻呆呆地站在那里。
卜赞忽然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跪倒在山坡上:“求你们,求你们了。”
人群终于开始动了,拿起他们的家什,成群结队地朝山上而去,只有一些身体孱弱的,走得很慢很慢。
齐隆浩安静地看着这一切,心内空空荡荡。
“汗王。”卓雅走到他身后,“东西已经收拾好了。”
“都留下。”齐隆浩毫不迟疑地道。
“什么?”司徒薇吃了一惊。
“都留下。”齐隆浩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统统留下,一件不要留。”
“是。”
“你呢?”他转头看她一眼,“在这片土地上,还没有自己担心的人?叫上他们,赶紧走吧。”
“……没有了。”
“那,好吧。”齐隆浩点头,“你回去照顾汗后。”
“汗王呢?”
“我要去金帐。”
齐隆浩说完,大步流星地朝金帐走去,待进了金帐,却看见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站立着。
“汗王。”
“你们都准备好了吗?”齐隆浩摆手,“有没有准备好?”
“都已经准备好了。”
“那好,立即出发。”齐隆浩大声说道。
“汗王……”其中一名部下道,“可是还有很多的辎重,倘若不带上,损失太大,以后怕……”
“不要带什么辎重了。”齐隆浩果断地道,“保住性命最要紧,其他的事,以后都可以慢慢来,知道吗?”
“是,汗王。”
长长的队伍出发了,成千上万的西番人,离开了属于他们的土地,登上高峰,躲避即将到来的洪水。
“阿薇,你还能走得动吗?”齐隆浩扶着司徒薇。
司徒薇停下脚步,搭了个手篷,抬头朝山巅的方向瞧了瞧。
山,很高,很高,白云一朵朵,在空中飘浮着。
“来。”齐隆浩握紧她的手,两人肩并着肩朝上登去。
终于到达山巅,仔细看时,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人,男女老少,个个一脸愁苦。
“大家搭起锅灶,升火,做饭。”齐隆浩下达命令,士兵们立即忙碌起来。
“汗王。”骑兵首领走到齐隆浩身边,压低声音道,“现在还好,到了晚上,很冷,孩子和老人只怕扛不住。”
“有帐篷吗?”
“有一些,但不够这些人住的。”
“那就搭起帐篷来,让老人和孩子先住进去。”齐隆浩毫不迟疑地道。
“是。”骑兵首领答应着退下去。
不一会儿,帐篷便搭了起来,齐隆浩让一些年纪大的,身体弱的,还有幼小的孩子住进帐篷里。
天空中的乌云压得越来越低,风也渐渐地大起来。
“暴风就要来了。”齐隆浩嗓音低沉,司徒薇从旁边伸过手来,紧紧握住她的。
暴风终于来了,呜啸着卷过天地,像是要带走所有的一切。
“抱在一起,大家抱在一起。”
齐隆浩大声喊着,让所有人团团抱在一起,又把马儿牵过来,将人们围在当中。
风声嘶裂,像是要把每个人的身体都扯碎。
有孩子实在扛不住,发出低低的哭声。
“孩子。”齐隆浩走过去,握住他的手,“你勇敢一些,坚定一些,灾难很快就会过去的。”
“嗯。”孩子抬起头,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紧紧攥住他的衣衫,仰起自己的小脸蛋,“汗王,您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我会坚强的。”
“啊!”不知道是哪里传来一声叫喊,有人滚下了山崖,剩下的人心惊胆战,一个个扯住彼此的手,抱得更紧了。
夜色漆黑,看不到任何一点光明。
死亡的气息笼罩在每个人的身上。
尽管经历了许多的磨难,可司徒薇看着眼前的一切,还是觉得胆战心惊。
这个漆黑的夜晚,显得格外地漫长。
但终究还是过去了,朝阳从地平线下升起,照耀四方。
“呜!”
有人发出欢呼之声,有人唱歌,有人跳舞。
“汗王,喝口奶茶吧。”一名骑兵走过来,手里托着茶碗,齐隆浩接过茶碗,一饮而尽。
“四处检查检查,看看有没有人少。”
“是,汗王。”
骑兵领命而去。
“呀啊啊,啊啊呀。”不知道是谁,开始唱歌,接着,所有的人都开始唱歌,歌声飞过高山,飞过祟岭,飞向远方。
“真好听。”齐隆浩抿抿唇,“从前没有听过,如此好听的歌声。”
“我们也来唱吧。”
司徒薇握着他的手,两个人开始唱歌。
广袤的天空俯视着大地,看着大地上发生的一切。
无论欢笑,眼泪,痛苦,悲伤,还是其他。
司徒薇也抬头朝天空看了一眼——长生天在上,或许它可以用那种高高在上的目光,藐视大地上发生的一切,藐视每一个人人,它可以降下无穷无尽的灾难,来惩罚这些人,但是长生天,也请您有一丝丝悲悯,让他们可以活下去,我求您,长生天,我用我的整个生命来祈求你,祈求你赐给他们福祉,让他们活下去。
活下去。
第二软暴风又来了,几乎横扫整个西番草原,有更多的人被刮下悬崖,有的人冻死了,有的人病死了,有的人受不了这种折磨,自己杀死了自己。
恐怖在空中弥漫开来,没有人知道明天会怎样,他们承受着莫大的压力,饥饿,寒冷,甚至还有猜忌,痛苦,悲伤。
看看这些可怜的人吧,看看他们吧,纵然趴在地上,还是得不到苟活的机会。
晚上,山崖上一片死寂,没有人知道明天会怎样,也没有人知道,到底有没有明天。
当太阳再次升起来之时,所有人已经变得面如土色,仿佛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引不起他们半点的兴趣。
“汗王。”一个骑兵走到齐隆浩跟前,单膝跪了下去,“如果情况再这样下去,只怕我们。”
“怎么样?”
“小的不敢说。”
“你退下吧。”齐隆浩摆手,让骑兵首领退下去,然后面朝悬崖的方向,露出一丝古怪的笑。
司徒薇猛地冲上前来,抓住他的胳膊:“汗王。”
“我没事。”齐隆浩摆手,仰头看了眼天空,“曾经,我想跟老天斗上一斗,不过看起来,还是老天赢了。”
“隆浩,”司徒薇微微皱起眉头,“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我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哈哈哈哈。”齐隆浩忽然放声大笑起来,“身为西番的汗王,看着我的子民遭受磨难,却什么都做不了,阿薇,你说这样的我,是不是很可笑,是不是很可笑?你应该嘲讽我吧?你是在嘲讽我吧?”
“没有。”司徒薇摇头,齐隆浩的反应,显然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她一直觉得,齐隆浩是冷静的,坚强的,并且可以面对所有的磨难,却没有想到,这场灾难竟然摧毁了他的意志。
“隆浩。”司徒薇摇着他的胳膊,“你不能倒下,一定不能,你还有成千上万的子民,你不可以放弃,不可以。”
“我也不想放弃。”齐隆浩忽然大声地喊起来,忽然伸手指向天空,“可是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它不肯放过我,灾难,灾难,除了灾难,还是灾难,难道它就不肯赐予一点怜悯吗?”
“不,不是那样的,”司徒薇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至少我还在你身边,我一直陪着你啊。”
“也只有你了。”齐隆浩握紧她的手,“也只有你了,只有你。”
他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司徒薇,贴在她耳边轻声喃喃:“都说这个世界是因为爱,因为希望而存在,可是我为什么却总觉得,如此冰冷,如此绝望,阿薇,你说我们的希望在哪里?我们的希望,在哪里?”
“在这里。”司徒薇拿起他的手,贴在胸口上,“隆浩,我们的希望,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