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她们去了以前常去的火锅店。
来的客人不多,兴许是为了过年都忙得脱不开身。
她们找到店里靠墙居中的位置,照旧点了份鸳鸯锅,配菜也还是之前那几样,当然也少不了几瓶啤酒。
木小若的视线聚焦在玻璃橱窗外的模糊世界,橙黄相接的两三盏路灯光,渲染了江边独有的暖暖夜色,来回的寥寥人迹,如流星身影匆匆忽逝的车辆,当中一星两点的红能够使之想到的除了浓厚的节日氛围,还有自己强烈的不敢希望的希望,想回到完整的家,看似是每个人都满足的,却独独成了不敢想的奢望。
落在木小若眼底明灭模糊的影子像是忽闪忽明的点点萤火,湿润的泪泛起了眼底温柔的波纹,头顶上的白炽灯打在眼睑衬出了她平日难见的脆弱。
想回家。可家,在哪儿?
许清子对坐着,从未见过眼前这样的木小若,她心里到底承受了多少。除了她自己,没有谁知道。
眼前唯一能做到的是,需要,便在,默默倾听。
木小若转过视线,认真地看向许清子,认真地说:“要不明晚我给你妈打个电话,报个平安,我觉得她总会气消的。”
许清子不知该怎么说,想想木小若也是为她好,没说什么。
“以前总带着你,浪迹四方,可想想你还得本本分分,这才是我心里最开心的事。”
木小若莫名其妙的说辞总会让许清子莫名其妙地想笑,想想这场面不过是木小若常有的。或许她们是不会忘记历史惊人相似的一幕在何时产生的。
不一会儿,桌上的东西都备齐了,木小若才熟练地挂上一脸的开心。
木小若豪迈地举起一瓶酒豪迈地喝着,嘴里时不时吧嗒上几句:“不错,喝几口真过瘾。”
“火锅还没好就喝上了,哎。”木小若的急性子让许清子感到无奈。
“没事儿都一样,怎么喝都是这个味儿。”木小若随性地歪着头,嘴角微微上扬,眼里只有手中握起的半瓶啤酒。
许清子知道这人不太爱讲究这么多,轻轻摇头倍感无奈,只好被热锅里翻滚的配菜吸住目光,脸上露出很显眼的表情。
“清子,菜好了,快吃吧。”许清子垂涎不止的情态,够让木小若捧腹开怀、捶桌跺地、爆笑个不停。
“你还笑!算了我才不跟你计较,吃最重要。”许清子给木小若一个嫌弃的白眼。
木小若夹起一大筷子,往手中举起的蘸碟拌一拌,一口一口地包在嘴里咀嚼吞咽,还不忘继续叭叭着:“你还别说,天儿这么冷,这个时候吃火锅真是个不错的选择,等会儿继续来一瓶。”说完刚好丢下一瓶,便继续喝上一瓶。酒是个好东西,对木小若充满了无限的吸引力。
“来呀,清子,来一瓶。”木小若在她桌子跟前推了推一瓶没开盖的新啤。
“行,就一瓶。”许清子犹豫了一下,搓搓冰冷的双手,拿起了沉沉的一瓶。
两人把酒言欢,相互吐槽谈心,为彼此留下了人生中难以磨灭的记忆。
“其实我心里也挺烦的,我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我的爸爸。”木小若喝完一瓶,一半清醒一半迷糊,说话比以往变得别扭。
“你还好你还有爱你的爸爸,而我从此要习惯没有爸爸的生活。”许清子才喝完一个瓶颈,脑袋晕乎乎的,胳膊支在桌子上撑着头,迷迷糊糊地说。
“我爸是死是活我都不敢确定,我害怕。我一直相信他是清白的。”
“别担心,不是快过年了嘛,有空去看看吧。”
“好。不提这些不愉快的事了,你以后是怎么打算的?”
“我呀,只想着好好学习,考上重点高中。”
“嘁,你就这点追求,真无聊。”木小若整个人都是晃的,眼神含糊迷离,脸颊醉熏出微微红晕,头东摇西晃的样子跟小鸡啄米一样。
“谁说我没追求,我要出名,我要当出色的作家!”许清子借着醉意明显多了很多胆量,声音不似平常细声细语,完完全全是个大大咧咧、无拘无束的阳光女孩。
“干一杯,为理想干杯,我会成为优秀的警察,做个大英雄。”
木小若醉得不轻,一瓶接着一瓶,已经喝了三瓶了,说话总是东一句西一句的,整个人瘫躺在椅子上,头着椅背,身体不断向下滑动,还好腿够长,踩在桌腿交叉连接的地方,不然总是摔了又起,起了又摔。许清子勉强撑过一瓶,意识还是清醒的。
她们这一整桌别提有多像废墟,周围都遍布了打翻的空酒瓶,桌上的锅、碗碟、盘子和筷子都乱洒了一气。这一晚的狂欢热闹是属于她们的。
差不多折腾到没有多少人,许清子还算清醒,趔趄地走向前台结账。不远处,木小若见许清子不在嚷嚷个不停,一会儿念叨着还要酒,一会儿吵着要去结账。
许清子实在忍不了,走一步接一步地把木小若挎在肩上,奈何身高差,真叫人费尽十二分的力气才拖得动,再加上醉意未散,每一步都是艰难的,可以用“步履艰难”来形容了。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怎么亮,两人是被冷醒的,刚醒来时她们才反应过来,昨天她们倚在江岸的水泥护栏边睡了一宿,还好这时没什么人,不知道她们此时有何感想。
许清子刚醒,一脸窘相,像要快哭出来似的:“这下脸丢大发了。”
“我们难得长这么大,睡大街算什么,年轻难得放肆,难得大胆,难得冒险。”放眼看看周围,木小若笑着,对着江岸喊了一嗓子,俨然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你看看,空无一人,谁知道我们在这儿睡了一晚上。”
“可别人觉得我们这样流落街头不像话。”
木小若不知对这些烂熟的话说烂了多少遍,说着:“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才不在乎,我只觉得快乐就行了。”
许清子总是在乎他人的看法,放不开,总会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木小若继续说着:“你呢,温柔了些,倒不是不好,可是不适合你。”
“嗯?”许清子嘴里发出轻轻的疑问。
木小若对她上上下下认真打量了一番,做出一手托着胳膊肘,一手扶着下巴的思考动作:“像你这个头,加上你这性格,不吃亏才怪呢。”
许清子早已习惯木小若这样的说话方式,她也曾想变成自己想成为的人,可性格终究是性格,想要改变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改变的。
“清子,总有一天你会独当一面,迟早要适应没有我的日子,我觉得你应该学会坚强。”
许清子心里明白迟早两人会依依惜别,各奔前程。经历种种,她坚信距离不会让彼此忘了彼此,淡化了真挚的情感。
“快看,那里有光。”天蒙蒙亮,许清子指向天边发着微光且不刺眼的太阳。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今天除夕,明天春节,我相信往后的每一天会变得更好。”木小若对每一天都充满了期待,不管往后会发生什么,日子一天盼着一天,父亲能回来就好。
面向江边,三三两两的船只破旧的有些年份,微微的光衬得它更显老旧,诉说着依依惜别离;背对着的一边是熟悉的地点,有一家是她俩常去的火锅店,招牌是用木片纵向粘合的,上面写着三个飘逸的白色的字——宽板凳,一眼望去便有了惬意享受的饱腹感。此情此景像是道出这样的意义:一面似梦,一面是真;一面别离,一面相聚;一面未来,一面当今。
晨曦将微笑深深刻在两个女孩的脸上。
“哦,清子。一会儿我要去看我爸,回到我家等我。”木小若缓过神,差一点儿忘了今天去看自己的爸爸。
“好,等你。”许清子对视微笑,缓缓挥手。
木小若到了那儿,没看到自己的爸爸。警官告知今天家属不允许探视。
她心头开始有个想法,也做好了心里准备,便去找监狱长询问情况。
“请问我爸他啥时候服刑期结束。”木小若拧着眉头,怀着心思。
“家属,请你做好心理准备,你父亲这次没救了。”监狱长冷冰冰地回答道。
“不可能?我爸是清白的。”木小若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可内心早已兵荒马乱了。
“可证据确凿,犯罪事实逃脱不了,你还是做好相关准备吧,到时候法院会通知具体时间旁听,这是你们的最后一面了。”
木小若相信父亲的清白,但现在要证明父亲的清白显然来不及了,她不得不有一个打算,还父亲一个清白。
正义虽然会迟到但不会缺席,她知道这一次是她与父亲的永别。
这一次,恐怕木小若不能履行自己与许清子永不分离的诺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