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南唰地睁开双眼,简陋的摇椅便发出一声不规则的声响。
“以南。”小北站在了她的身后。
“又是一群不知所谓的年轻人啊。”以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小北不耐烦道:“这些人也真是的,乱葬岗的消息都放出去了,还总是乱来,死了还怨天怨地。”
以南摇了摇头:“不敬鬼神。”
说着,以南从摇椅上站了起来,女孩儿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身体单薄,脸色惨白,仿佛风一吹就倒。然而她却并不是看上去的那样虚弱。能在乱葬岗中央立足,怎么也不会是等闲之辈。
“小北。”以南望着窗外,声音轻至空灵,“今天是什么时候了。”
小北道:“2024年3月23号。”
以南顿了顿:“这么快?”
“是的。”小北点头,“以南,时候到了,你应该出去了。”
以南陷入沉默。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突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以南和小北望向窗外,正是之前那群年轻人。
小北轻笑:“逃命竟然逃到乱葬岗中央来了,真不知道是说他们命好还是倒霉。”
以南摇摇头:“这大概是缘分?”
小北撇了撇嘴,不说话。
以南依旧望向窗外,道:“菁杰去哪儿了?”
小北犹犹豫豫道:“就……准备你出世的东西了。”
以南闻言转过身。
小北紧张地低下了头:“总……总要准备的嘛。”
以南没有说话。就在小北以为气氛要一直这样僵持下去时,那一群年轻人已经靠近了,很快,便传来疯狂的锤门声和求救声。
以南回到摇椅旁边坐下,朝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小北,开门吧。”
小北没说什么,只是慢慢吞吞十分不情愿地过去开了门。
门一开便摔进来一个少年,他的伙伴连忙将他架起,连滚带爬地进到屋子里。
小北见人都进来了,便把门关上。可是破旧的小屋子没什么隔音效果,根本隔绝不了外面似有若无的厉鬼的鬼哭狼嚎。加上屋内少年们的呜咽,吵得让人心烦。
“安静!”以南厉声呵道。少年们吓了一跳,连忙闭嘴。只是有人收得太快,打了个嗝。
不知是不是错觉,外面厉鬼的声音也没有了。氛围安静的可怕。以南依旧闭目养神,小北也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留下几个少年不知所措。
“那个……”一个白衬衫少年凑到小北身边小声道,“两位怎么称呼?”
小北抬了抬眼皮,白衬衫少年应该是这群少年之首,他的白衬衫有一大半都被染上了暗沉的血迹,左手还有些骨折,看来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小北。”小北道。说完就闭上了嘴。
“小北姐……”
“等等!”小北抬起一只手,“你几岁?”
“……23。”白衬衫少年道。
“你比我大。”小北翻了个白眼。
白衬衫少年默了默。
小北侧了侧身:“话说这位小哥,你就不怀疑,我们也是厉鬼?”
白衬衫少年一愣,随即镇定下来摇了摇头,反倒是他身后的少年们自以为不动声色地在渐渐往角落里挪去。
“怎么不是?”小北似乎存心要逗他们,压着嗓子说话,“这乱葬岗中央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能降得住那些厉鬼,我们怎么也是更厉害的厉鬼才行。”
小北话音刚落,天边划过一道闪电,惨白惨白的光透过窗户印照在小北看上去邪恶的脸上,到真像那么回事。
白衬衫少年吞了吞口水,不自觉地离小北远了一些。
“轰隆――”一道惊雷,吓得几个少年一个激灵。小北直觉没意思,回到以南身边站好。
气氛又陷入沉默,只有时不时的闪电和雷声才预示着时间的流逝。很快,外面下起了大雨,整个世界仿佛都只剩下了哗啦啦的雨声。
以南和小北一动不动,甚至听不见呼吸,看不见胸膛起伏,仿佛两个死人。几个少年又是一个激灵。
“咚、咚、咚。”不紧不慢的敲门声响起。少年们连忙缩进角落,呼吸都放轻了不少。
“进来。”以南缓缓睁开双眼。门开了,外面站着一个带着金丝边框眼镜的男人,手上提着两个大行李箱。
“菁杰。”以南微微颔首。祝菁杰慢悠悠地走进来,门外的瓢泼大雨没有弄湿他分毫,只是在他进来看见一群少年缩在墙角时愣了愣。祝菁杰将行李箱放到一边,疑惑地看向小北。
小北抬了抬下巴:“来这儿避难的。”
祝菁杰闻言点点头,不再多问,只道:“既然如此,等明日天晴了,几位便自行离开吧。”
白衬衫少年连忙开口:“可是外面……”
祝菁杰打断他的话:“白天厉鬼会收敛很多,几位有本事到这里,当然也有本事逃出去。”
“菁杰。”以南淡淡道,“不可无礼。”
祝菁杰没再说话,对着几个少年欠了欠身,站到了一旁。
以南睁开眼,示意祝菁杰:“明天我们和他们一起走。”
祝菁杰露出了少有的惊讶神情,看了几个少年一眼,左手推了推眼镜,似乎欲言又止,最终只道:“我会准备好。”
以南和祝菁杰都不再说话,小北则耐不住好奇,但是又不敢问以南和祝菁杰,于是跑到几个少年身边:“几位怎么称呼?”
白衬衫少年道:“我叫祁正柏。”
他身后跟他长得有三分相似的少年道:“祁正毅。我是堂哥的堂弟。”
长相可爱的少年道:“路允辰。”
不良少年道:“姜穆林。”
胆怯的少年道:“夏新雨。”
还有一个女孩儿:“夏新落。”
小北惊讶:“四大家族来了仨,还都是嫡系呢。”
四大家族是祁祝路姜。夏家是祁家一个关系比较好的附属家族。
然而以南和祝菁杰没有什么反应,似乎是早就知道了。
祁正柏有些不好意思:“您知道我们啊。”
小北嗤笑:“我们又不是与世隔绝,怎么就不能知道你们了。”
祁正柏不好意思地笑笑。
小北继续问:“祝家人没来?”
一提到祝家,几个少年的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
小北十分有兴致地追问:“怎么了怎么了,祝家人怎么了吗。”
“本来有一个跟我们一起的,然后……”祁正柏说着犹豫了一下。
“然后死了。”姜穆林冷哼一声。
“死的是谁?”以南不知什么时候看了过来,兴趣盎然。
“祝俊远。”祁正柏道。
以南笑了笑:“四房的私生子,很受宠呢。他死了,你们不会受到牵连?”
祁正柏似乎惊讶她竟对祝家如此了解。祁正毅冷笑:“那就要看他们祝家四房有没有这个本事和另外三家对抗了。”
小北摆摆手:“快说快说,祝俊远干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姜穆林道:“他贪生怕死,危急时刻把夏新落推出去当炮灰,不过估计他也想不到那厉鬼竟然直接略过了夏新落,把他给杀了。。”
小北道:“这是不敢得罪四大家族的人所以推了个夏家的小姑娘?”
姜穆林点点头。
“那小姑娘有没有受伤?”小北走到夏新落身边仔细查看,“受了伤的都说出来,以南说明天和你们一起走,我总不能不管你们。”
夏新落似乎一直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夏新雨则抱着她低声安慰。
小北见夏新落也不像是害怕的样子,于是问道:“小姑娘会冷吗?”
夏新落点了点头。
小北招呼祝菁杰:“听见没有,人家小姑娘说冷!”
祝菁杰没有说话,只是去房间拿了一件棉袄和一些医疗用品出来。小北和祝菁杰继续处理其他人的伤口,不得不说手法非常专业,毕竟捡死人捡多了。
几人一边处理伤口一边继续聊天。小北问道:“你们来乱葬岗干什么?”
祁正柏似乎有些尴尬:“就是……我们不相信鬼神之说,所以就想来这里证实一下。”
“啧。”小北撇了撇嘴,“要是真没有鬼,为什么乱葬岗会成为最受欢迎的弃子回收站?”
祁正柏一愣:“什么回收站?”
小北叹了口气道:“祁二少出生在和睦家庭,自然是不会理解。”
祁正柏似乎还想问什么,但还是忍住了,生怕碰了人家的旧伤疤。
处理完了一圈,却发现夏新落的情况没有好转。
“以南。”祝菁杰沉声道,“她不对劲,你来看看。”
以南便走过来半蹲下,抓起夏新落的手腕把脉。大概是以南体温太低,夏新落抖了一下。
“湿毒。”以南道,“你们遇上水鬼了?”
乱葬岗只有一处湖泊,里面有两只水鬼,一大一小。小的只会调皮捣蛋,大的却是十分暴戾,虽然修出了一些灵智,但大部分时候还是不怎么讲道理。遇到从湖上过的人,攻击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过当时它可能只看祝俊远不顺眼,所以绕过了夏新落,可是夏新落还是被波及。
少年们愣了一会儿才知道此“湿毒”非彼“尸毒”。
夏新雨急道:“您可有解决办法?”
以南点了点头:“有。”然后便没有下文了。
夏新雨催促:“您快说呀。”
以南道:“放进火里烤一烤就好。”
夏新雨脸色一沉:“请您不要这个时候开玩笑。”
以南看过去,直视着他的眼睛:“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夏新雨愣住,别说夏新雨,其他人也愣住了。放进火里烤?这烤完了人还能没事吗?
“您……您说真的?”夏新雨觉得不可思议。
小北插话道:“平常人用火烤自然是不行的。”
以南道:“火疗见效快,不留病根。若是不行,将炎性的物件随身携带也是可以的,只不过多久才能治好,能不能根治,就是个问题了。”
夏新雨愤恨地一锤墙面:“我一定不会放过祝家!”
以南笑了笑,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暖宝宝,递给夏新落:“用这个应该会好一点。”
夏新雨眼睛一亮:“这个东西有用吗?”
以南道:“没有。”
夏新雨:“……”
以南道:“但是可以有点心理安慰。”
夏新雨担忧道:“那我该上哪儿去找炎性的东西?”
以南道:“我帮你找。”
“真的?!那麻烦了!”夏新雨惊喜,顿了顿又问道,“对小落的身体有影响吗?”
“拖的越久影响越大。”以南站了起来,走到屋子中间生了一盆火。
众人才发现屋子中竟然还有一个碳盆。
小北皱了皱眉,抬手挡了挡火光,道:“以南,我先去休息了。”
以南点点头,转向祝菁杰,道:“菁杰,安排几位住宿。”说罢又看向缩在兄长怀里的女孩儿,“夏新落,过来,我带你去洗热水澡。”
夏新落颤颤巍巍地跟上去,却发现以南正在往门口走去,脚步停顿了一下。
“别怕,有我在。”以南回眸微笑,伸出手,将夏新落牵了出去。
门外依旧是瓢泼大雨,但是雨却淋不到身上,仿佛身周有一层屏障。夏新落对乱葬岗不熟悉,并不知道以南带她去了哪里,知道来到了熟悉的湖面,才狠狠地瑟缩了一下。
“不怕,它讲道理的。”以南拍了拍夏新落的手。话音刚落,湖面便冲起两道水帘,正是一大一小两只水鬼。
“啊――”夏新落尖叫一声,躲到了以南身后。以南朝它们挑挑眉:“你们吓到她了。”
俩水鬼闻言摇身一变,竟变成了一个清风霁月的白衣男子,正是他生前的模样。小水鬼见大水鬼如此,也跟着化出了生前的模样,是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小男孩。两鬼都是古代的,衣服自然也是古装。
“姑娘,小生司秦,字义同。”白衣男子微微一笑,颔首,“这厢有礼了。”
“我……我叫洛岚。”男孩道。
夏新落看呆了,无法想象眼前这两人竟然是那两个狰狞的水鬼。
“行了。”以南也不废话,“空一块地方出来,小姑娘要洗热水澡。”
“是。”司义同拱手,便带着洛岚转身离开。
以南很快准备好了,夏新落便愣愣地下去洗了个澡,有一肚子问题,没敢问。
“司义同是晚唐时期的人。”以南开始讲述,“科举高中,但是朝廷百官嫉妒他的才学,将他调查了个底朝天,发现他的母亲儿时迫于生计做过一段时间伶人,便将他驱逐,永世不得为官。”
夏新落眨了眨眼,觉得他有些可怜。
“被逐出京城他也没有气馁,当起了游侠,四处行侠仗义。后来也遇上了心爱的姑娘,育有一女,唤作司云儿。”以南继续道,“可惜好景不长,有一次替天行道招惹了权贵,偏偏那个权贵还喜欢来阴的,表面不动声色,暗中布置了一段时间。时机成熟了便将自己曾经干过的坏事公之于众,栽赃给他。他于是被打入大牢,受辱数年,最终对朝廷绝望,越狱而出,想带着妻女远走天涯。结果回到家才发现房子已经易主。他四处打听,才知道在他入狱一个月,朝廷正式下达秋后问斩的文书之后,他的妻女就被人奸杀了,尸体被扔到乱葬岗。”
“天呐……”夏新落惊呼。
“后来……他就追到了乱葬岗。”以南顿了顿,“他说,当年的乱葬岗之主鬼王命他守护这片湖泊,他便可以见到妻女。他投湖自尽,鬼王也信守承诺让找到了他妻女的魂魄。”
“那他的妻女现在怎么不在此处?”夏新落问道。
“新中国成立之前,正派人士围剿乱葬岗。”以南道,“他的妻女魂飞魄散,鬼王也道消身陨。他和洛岚当时正在湖中闭关,因而逃过一劫。”
“好可怜……”夏新落抿了抿唇。
“姑娘不必如此。”司义同站在远方,背对着她们,负手而立,轻轻笑道,“荣辱终虚妄,聚散皆有时。此为天命。”
“义同一生光明磊落,最不喜小人做派。他会对祝俊远出手,也是正常的。”以南道。
司义同摇了摇头,笑道:“王谬赞。”
以南一顿,道:“说了多少次了,我不是你们的王。”
“不,您是。”司义同笃定道。
以南:“……”
“呜呜呜~”洛岚娇弱的哭腔传来,“王,您是不是不要岚岚了,您明明说过会一直对岚岚好的。”
撇开洛岚娇小可爱的身影,光听声音,还是让人有些渗得慌。
以南头疼地揉揉太阳穴,道:“明天我要走了。”
洛岚一愣:“您要去哪?”
以南没有回答。
司义同摸摸洛岚的头:“王的行踪,不要问。”
“哦。”洛岚委屈地应下,“那您还会回来吗?”
以南道:“不知道。”
洛岚坚定道:“王,我会一直等您回来。”
司义同笑道:“小臣亦是。”
以南站起身:“夏新落,洗好没?”
“啊……啊?洗、洗好了。”夏新落连忙把衣服穿好。跟上以南。
“王!”司义同转身叫住她,“小臣有个不情之请。”
“说。”以南停住脚步。
“当年乱葬岗围剿,多亏了王散尽修为助我等投胎,内人小女也深受其益,只是因为魂魄被打散,去往投胎的只有一部分,故而定是先天痴傻之人。”司义同说着拿出一块玉佩,几步便到以南面前,将玉佩双手呈上,“此为养魂玉,温养着剩下的魂魄。司秦叩请王携带此玉佩,寻到她们,魂归原位。这块养魂玉,便赠予王。”
“哦?”以南接过玉佩,端详了一下,道,“养魂玉本就稀少,更何况这么大一块,放到鬼市也是价值连城,你就这么送我了?”
“司秦惭愧。”司义同稽首,“王再造之恩秦无以为报,为王上刀山下火海,秦义不容辞!”
以南将他扶起:“不必行如此大礼。将你妻女的大名表字生辰八字都写给我,我去找。”
司义同又是一拜:“秦叩谢!”
以南便带着夏新落回去了。此时雨已经停了,众人也都睡下了。客厅里只剩下祝菁杰和等待妹妹的夏新雨。
以南轻声道:“都去休息吧,明日还要赶长途呢。”
夏家兄妹去睡觉了,祝菁杰却没有动。
“菁杰,怎么了?”以南道。
“你……”祝菁杰看上去有些犹豫,“你今天回房间睡吗?”
“当然。”以南笑了笑,“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回来了呢。”
“那今天晚上我守夜。”祝菁杰道。
“不必。”以南道,“让云柳来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