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花驮着顾里行至一处不知名山谷,沿途漫走,满目秋色,有感而发卖弄起才情来:“山川无春色,只道已入秋,不见黄花瘦,但见枫叶红。”
他目光游离,倏地被路边草丛里两个巴掌大的白瓷瓶吸引住了,定睛一看,嘴角勾起一抹狡黠,他看到的是两坛未开封的百花香,那是畅销南诏国的佳酿,心道:咦,这里怎么会有百花香?莫不是花姐知道我要走,又不好意思设宴践行?!
不疑有他,在肚里馋虫的怂恿下,他跳下驴背,冲两坛百花香伸出了魔爪。瓶塞一拔,置于鼻尖一嗅,不由得赞道:“就是这个味,还是花姐懂我!”心中道了谢,笃定送酒人是她,便自以为是的取了酒喝起来。
“喂,那是我的酒,你这毛贼,偷人东西?”正当顾里酣畅痛饮,一声清脆的叫骂破空而来,毛贼?骂他?
几口酒下肚,顾里犯起了迷糊,只觉得听见一个似有似无的声音,他驻足观望,四下无人,他觉得有些眼花了,摇摇头喃喃道:“今天的百花香有点上头啊,往日的莫非掺了水?花姐,好你个奸商!”
借着酒劲他又灌了一口,不理会了,牵上翠花继续赶路。
此时,山谷的峭壁上一名淡化白鹤妆的小道童像只壁虎趴在崖壁不上不下,十分尴尬,他手里紧握一株紫气莹莹的灵芝,神色焦虑,龇牙咧嘴地看着山下,大声叫骂:“说你呢,毛贼休走!”
小道童见山下那人不理会,加快下山的脚步,一边大叫:“喂,说你呢!”
翠花受了惊吓,倏地脚下生风飞跑了,顾里手里的缰绳一飞,怔愣了一下,这可是他花了十两银子买来的坐骑呀,就这么跑了?他赶紧追了上去:“哎哎哎,住蹄住蹄,吁……,住蹄……”
跑了约二里地,翠花总算住了蹄,顾里气喘吁吁追了上来,一手提着那两坛酒,一手戳着它脑门,咬牙道:“跑那么快干嘛?嗯?别忘了你是驴,不是马,不用日行千里,跑什么跑,累死小爷了!”
翠花才懒得理他,它用那一对大肉唇“唰唰”地拔动着路边的野草,还专挑鲜嫩可口的吃。
顾里无奈白了它一眼:“要不是看在你我有缘的份上,你早就变成驴肉包子驴肉火烧驴打滚了,你记住一句老话,天上龙肉地上驴肉,小爷我可不戒荤腥!”
说罢,牵着缰绳拽着就走。
“站住!”小道童追了上来,居然大气都不见喘一声,可见底子比顾里还厚实。
顾里一脸茫然,他上下打量一遍眼前人,十四五岁,背药篓,持药锄,一身微微泛黄的粗布道袍,偏偏穿出几分文雅之气,如丝绸一般的墨发半束半披,眉如远山,眸中有画,美的如妖孽一般。
应该是深山幽谷中的散修,但他不认识这个人呀,四周看了看,此处再无他人,他指着自己鼻尖,问道:“你……是在叫我吗?”
小道童见他装傻充愣,摆明了想不认账,对这种泼皮自然无需客气,指着顾里一顿大骂:“这里除了我、你,还有第三个人吗?你偷了东西,还敢跑?”
顾里一惊,看了一眼手上的酒坛,恍然道:“啊?是你的酒啊!”
小道童怒道:“废话,难道天上掉的?”
顾里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喝错了酒,目光躲躲闪闪,不敢直视小道童,喃喃道:“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无赖!”小道童听他这话更加恼火,上前一把抢过瓷瓶,掂在手里,明显已经空了,掩不住心中难过,哽咽了起来,酝酿良久只怒道一声“哼”!
顾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不是无赖之徒,果断从怀里摸了一锭银子递上,嘻笑安慰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呐,赔你钱,就当我买了。”
小道童瞪了他一眼,瓷瓶一摔,怒而转身暴走:“谁稀罕你的钱,毛贼,无赖。”
转身那一瞬,顾里看到小道童眼中闪着泪,突然心头一阵绞痛,竟然联想起了很多人和事......
翠竹掩映,高树林立,一户独门小院依山傍水而建,蜿蜒的小溪旁边是一汪水田,田里莲叶弯了腰,断了梗,早已没有盛开的繁花,秋风凄凄,鸟儿寂寂,偶尔几只红蜻蜓飞来立在莲蓬上头。
顾里牵着翠花漫走至此,见柴扉虚掩,便叩门喊道:“有人在吗?路过此地,口干舌燥,想讨碗水喝?”
这里看上去像一处废弃的房舍,顾里咽了咽口水,无奈摇头,牵着翠花继续赶路。正当他转身之时,柴扉“吱呀”一声自己开了,他惊愕地看着房门,警觉起来,握剑的手分外紧张,他拇指一扣,鞘中剑弹出一分。
他松开翠花的缰绳,穿过门缝走进院子,院里一张四脚矮桌,两张小凳。他缓步上前走近那栋木房,正要登上门前的台阶,脚步还未站稳,又是“吱呀”一声,迎面劈来一根细竹竿……
竹竿似雨点,顾里始料不及,险些一竿子打在他脸上,惊呼:“差点就破相了!”
竹竿才不管他,毫无章法地朝顾里胡乱挥舞,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打得他抱头鼠窜,东躲西藏。除了盲目的防守,他连打他的人在哪儿都不知道。
“哈哈哈哈!”屋顶上传来一阵很不屑的大笑,顾里退到院中,抬头往屋顶望去,一名须发花白老叟,身着滚了墨边的粗布旧道袍,手持拂尘,袍上绣阴阳鱼,乾坎艮震,巽里坤兑。
“敢问道长何人?刚才是你打我的?”顾里问,他明显感受到来自屋顶的威压,深知自己的拳脚功夫肯定不是对手,他往后退了两步,施施然落坐在小凳子上,长剑往桌上一横,右手伸出两根手指头轻叩桌面,干咳了一声以缓解紧张,故作镇定问道:“你我互不相识,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打我?”
他只能坐下,这样才能掩饰两条腿抖如筛糠的丑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