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车厢里分外沉默,云间一路什么都没说,只是带着符西和老七回了家里,而他径直走向了主卧。
符西总觉得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堵着,但是又说不上为什么,这种奇怪的感觉,从阿穆说要和林原见面开始就出现了,而云间一直沉默着,更是加重了这种感觉。
符西想安慰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但那感觉总在揪着她,何况她还答应了会帮阿穆,但是到底要怎么帮忙,她也没有想好。
她又拿出了手机,看向林原的生平,目光突然落到了一处地方。
“林原去世于2001年的除夕……”
符西轻声念到,突然想到了什么,这才明白自己奇怪感觉的来源。
按照阿穆的说法,林原说除夕会过来看她。可就在第二天除夕,林原就去世了。
这当然非常令人惋惜,但另一方面……好像又太突然太巧合了。
“在看什么?”老七侧躺在符西房间的沙发上,有以下没一下地,玩着抱枕上的流苏。
符西就把关于林原去世的事说了,总觉得这件事让人没法不在意。
“你没发现,那云间的反应也不太对么?”老七随意说了句。
“……有么?”符西确实是觉得云间特别沉默,但要说反应不对,符西却不太确定。
“云间和林原很熟,你知道么?”老七说。
符西迟疑了下,摇了摇头,这个她确实是不清楚,但转念一想,从云间这几天的安排,看得出云间的人脉极广,而林原也算是业界内有名的人物,他们两个认识也不奇怪。倒是老七,又是怎么知道的?
“上个世纪末,我来上海,见过他们。”老七弓起身,伸了个懒腰。
符西对老七的好奇心又冒了出来,“魏紫派你过来干活?”
“不是。”老气不置可否,大概又是不太想提起他以前的事情。
符西识趣地没追着往下问,她很快又将思绪放回到林原和云间身上。
那按理来说,云间手上应该很多关于林原的信息,但林原既算是一名前辈,又是云间的故友,符西要是直接去追问问云间,会不会有点冒昧了。
符西想了想,抓起神辅书速写本手机,往外走。
“去哪?”老七也跳下了沙发。
“藏书室。”符西回答道,她想着说不定在那里,会有更多关于林原的信息。
符西走出房间,踏入了昏暗的走廊里。从二楼的木栏杆看下去,一楼的大厅一片昏暗,只有几道从厨房投射来的光。
四周一片寂静,往日还能听到飞白哼歌,但今晚也听不到了,可能飞白也已经睡下了。符西快步走在软绵踏实的地毯上,走向了藏书室。
藏书室的灯倒是亮着,符西借着灯光,看着书架上的分类,找到了当地名人的名录那一栏,但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林原的记录。符西只能先到博物馆分类那里,拿走了那家博物馆的资料。
符西抱着书,朝座椅方向走去,老七也跟在她的身后,慢慢走着。
微醺的晚风将最南边的窗帘都吹了起来,符西这才注意到在那边的欧式沙发上,有个人影。落地灯柔和的灯光,勾勒出那人侧脸的线条,那人有一口没一口地吸着烟,烟头在黑暗之中明明暗暗,他吐了口烟,烟随风飘了出去,他的目光好像也跟着落到了很远的地方。
符西抱着书,站在黑暗中没动,不知道该不该走过去。她本来就和云间不熟,云间的性子她也说不好。有的人在累了的时候,就喜欢自己一个人呆着,旁人过去了只是给他添堵。虽然云间的状态说不上显露疲态,但符西是在他身上看到了,除了神性之外的,某些脆弱的、被揉碎的东西。
符西不做声地后退了一步,倒是云间自己转过头来了。符西才看到他换了身衣服,领口敞开着,头发有点湿。他看到符西,倒是没有意外的表情,他欠了欠身,示意符西可以过去坐。符西稍微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坐下来了。
“你介不介意……”云间动了动烟头,符西明白他在问自己能不能接受抽烟,符西忙说:“没事没事。”
老实说她对烟味也不排斥,以前红姨也爱抽烟,七星,长白山,特别是长白山,一心烦就抽得很凶,近两年才算少抽了。
云间点点头,就继续闷头抽起来,也没有说话,过了会儿,还是把烟头给掐灭了。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老七也不喜欢在云间面前说话,一时间整个藏书室里,只剩下风吹窗帘的声音,还有风翻动书页的声响。
符西低头一看,注意到桌上放了厚厚一摞的书和报纸,她一下子就看到了两个黑色的大字:林原。但是那几份报纸被压住了,符西看不到报纸上具体到底写了什么,她心里难免更加好奇,各种问题纠缠在一块,都想往外跑。
符西看着那白纸黑字,想了想,说道:“其实……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林原馆长。”
云间看了一眼符西,没说话,等符西接着说。
“他很有名我知道,但是我会记住他,是因为我爸的老师。”符西想了想,继续说,“我爸的恩师,叫做李舟,他一直在做边疆考古的研究,他在找一个古国故址。”
“其实当时很多人都不太认可李舟的研究,还拿这个研究,让别的学者站队。”
“而林原呢,当时也是李舟的好友。就有好事的人,拿这件事去问林原,让林原也表个态。林原没有理那个人,但在这件事之后,他私下很直接地和李舟说,其实他对李舟的整个研究,也是抱着怀疑态度的。”
符西说到这里,不由微微叹了口气。这个研究说白了和她个根本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但就这样一天天的,它成了老符的心病,也快成了符西的一块心病。
她看了一眼云间和老七,老七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分外亮,而云间身子微微前倾,看来也把符西说的话都听进去了。
“我爸的师门呢,没别的,就是倔,”还是各有各的倔。符西说着说着,难免陷入到了以前的回忆里去,“然后我吧……其实也挺像我爸的。”
就跟老符、李舟一样,一旦认定一件事,就是单枪匹马,也要把那件事搞清楚了,做成了。
“我要是早点有机会见到林原馆长,我一定会请教他,为什么他也质疑这个研究,他一定有更专业的理由。”
云间过了会儿,问道:“后来你们的研究怎样了?”
符西抿了抿唇,说:“……其实没有太多的进展。”
“李舟现在不做这个了?”
“……”符西低声说,“恩师已经去世了。”
云间陷入了沉默,房间里又是好长一段时间都没人说话。符西斟酌着语句,小心翼翼开口道:“关于林原馆长,我其实还一直想着一件事。如果说得不对,还请您见谅。”
“你说吧。”云间说。
“按照阿穆的说法,林原是打算在第二天,也就是2001年的除夕,去博物馆的。”符西思索道,“但是就在除夕那天,林原却去世了……”
符西总觉得直接说“蹊跷”或者“太过巧合”,都太不尊重林原了,但是这件事,确实没办法让人不在意。
“那天林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符西问。
云间迟疑了下,直接翻开了面前那些资料:“你自己看吧。”
符西的目光直接落到了那几分报纸上,那几份报纸上,用触目惊心的黑色大字报写着:原某某博物馆馆长林原去世。
这几份报纸十分八卦,把林原的生平都查了个清楚,而关于林原的死因,各有各的说法,有报纸说林原因为那批楚竹简被人质疑,所以心情抑郁愤懑,自杀身亡;还有的报纸说,林原本就是一身病,在瑞金医院多次就医,身边又没人照应,在除夕这天溘然辞世。
而符西再看向最后一份报纸,关于林原的报道很少,写着林原的内容不过巴掌大,但那报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林原最后是饮弹自尽,“有邻居说,除夕那天下午,听到啪的一声巨响,以为是小孩在扔炮仗,后来才想起来,那应该就是枪声”。
饮弹自尽?
符西皱起眉,这怎么越说越离谱了。
“……所以林原馆长是怎么去世的?”符西忍不住抬头问。
“开枪自杀。”云间沉声说道。
“……”符西一愣,“真的?”
云间微微点头。
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瞬间冲击了她,符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也越来越瘆得慌,总觉得哪里不对。
过了会儿,她心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林原因为有了新的发现,就做好了计划,要在除夕那天博物馆。
可一个做好了计划的人,怎么会在计划当天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