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林原的背影僵在那里,声音带着迟疑。
“咋,林馆长不想求这个,”桃城玩味一笑,说,“那想求什么,求升官发财啊?”
“我都这个岁数了,”林原苦笑了下,把石头还给桃城,“还求什么升官发财。手上竹简研究能顺利就不错了。”
“说得好!林馆长,文化人,眼界高!”那桃城竖起了个大拇指,“咱这种俗人没得比。那咱啥时候去看竹简啊?”
符西这下确定桃城是要和林原去博物馆了。想到林原都不肯告诉她竹简研究结果,却要带桃城去看竹简,也不知道这人到底什么身份……如果他真的和桃华有什么关系,那说不定也是做古玩这行的,懂点门道?
林原答非所问:“逃荒……桃老板那时候多大?”
“十几岁吧,”桃城眯着一双三白眼,想了半天,一挥手,“不记得了。”
这时候趴在符西肩头的老七低低说了句:“这人不对劲。”
“怎么说?”符西压低声音回到。
“你看他像几岁的?”老七说。
符西仔细看着那人瘦削的脸,没什么皱纹,说:“顶多就四十。”
“所以岁数对不上,假设他说的都是真的。哦,你还小,不熟以前的事。”老七说了几个发生过灾荒的时间点,确实和桃城说的对不上——如果他那时候已经十几岁,那在2001年时,他就不应该看起来那么年轻。
林原突然问他当时多大这个问题,不知道是不是也意识到桃城的不对劲。
“桃老板后来是怎么到了南方,吃古玩这碗饭的?”林原问。
“咋,林馆长,今天想和咱唠嗑呢?”桃城笑了,“等看完竹简,咱弄个花生米,来唠聊个一整天的。”
“这还不是你先起的话头。以前桃老板从不说过去,英雄不问出处么,”林原也笑了,“你今天难得主动说了,我难免就好奇。听你口音是关中的,但第一次见你,是在广东吧?”
那桃城有点坐不住了,“对对对。林馆长,你就说到底什么时候走吧!”
“你来的时候,下雨了没?”林原突然问。
“又咋了?”桃城有点不耐烦。
“我老毛病嘛,”林原拍了拍大腿说,“天气一转坏,腿就疼得很,再歇会儿吧,歇会儿就走。”
符西抬眼一看,墙上的挂钟都指向五点半了,而外面雾蒙蒙一片,各种声响也黏在一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下起湿冷的雨雪来。寒气愈发重了,好像要从地底破土而出。
秒针一点点地走,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符西的心脏也像是被发条,一点点地绞紧。
……还有半个小时,就到六点了。
符西看着林原的背影,他低头咳嗽,整个背就有点驼背,从后面看,他的身体就像是一个陈旧的笔架,好像随时都可能被打破。
刚进到幻境,符西很清楚自己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但是现在符西说不清自己的心情。
不甘?遗憾?甚至还有些烦躁。
偏偏她又什么都不能做。
“行呗,那林馆长还想和我唠嗑什么,唠吧,”桃城说,“刚说到哪里了?”
“说到你去做古玩……”林原提醒道。
“对,嗨,这个有什么奇怪的?”桃城拿起一块糕点就往嘴里塞,“我还没说呢,我那亲戚,其实是同姓另一脉,做的就是这一行当。门道是有的,但也没传得那么神,反正就是挖墓倒货呗。”
“他给了我这石头,又教了我这行的门道,那好日子不就来了?”桃城得意地笑起来,“哎,林馆长,你也别这样看着我,挖墓都多久前的事了,那段日子惨啊,不吃地上死人的肉,就吃地下死人的饭,我问你,要是你,你选哪个?”
此时,屋外正是一声酝酿已久的闷雷,震得屋内的灯呲呲作响,时不时的一闪一闪。
桃城盯着那晃着的灯,说:“不过嘛,下地挖墓,天天跟那些阴气重的东西打交道,我也吃不消啊。后来我就不下地了,让年轻的去做,我就负责收货和倒货。”
“不管怎样,我的命,确实是靠这东西,”桃城拿起手里的石头,说,“后来有一次,去了香港,去了古玩市场,才知道有一批竹简被收了,我一去打听,一看那照片,嘿,那不就巧了么?”
“那竹简,我在两湖见过啊!”桃城用两个手指,敲了敲桌子。
林原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他的身体都在抖动着,符西看着他的背影,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桃城却像是根本没有看到一样,只顾着自己说了下去,“那次他们下墓,从里面挖出好几块泥团来,黑乎乎的,我开始也不懂,那些是什么东西,后来问了当地老道的,才说那些是竹简,以前写字用的。”
“我当时看那东西,又不是金的,又不是银的, 连个画都不是,能有什么用?就让其他人处理了。东西嘛,我是不管了,但跟那竹简有关的事情,我倒是听他们说了个七七八八的。”
符西本来听桃城说盗墓,就有点不爽快了,再一听到他说随便处理了竹简,心里顿时火大起来,那可是几千年的文化瑰宝啊!尤其是像林原收的那批,上面记载了音乐文学等内容,可以说是当时文化的某种切面,有些新的发现,甚至可以颠覆一些旧有的观点。结果桃城这些盗墓贼说处理就处理了!
“所以桃老板那么了解博物馆里的楚竹简,也是这么来的……以前也从来没听你说过。”林原好不容易缓过来了,他声音沙哑着说道。
“嗨,你也不问不是?你还怕问出什么,要你担责呢!”桃城嗤笑了一声。
“不是咱说,你们这些文化人啊……是看的书多,但是很多东西,还是要多去实地看一看,摸一摸,那句话是怎么说的,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嘛,”桃城继续说道,“我亲眼看着他们怎么取出那些竹简的,然后当地请来的老师傅,就说竹简,至少有好几千块。你收回的那批,绝对没有收完。”
“……你怎么确定?”林原说,“那剩下的竹简在哪里?”
桃城停了下来,对着林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凑近了林原,压低声音说道,“在哪里,你说呢?”
“在你手上?!”林原有点激动,又咳嗽了好几声,才往下说。
桃城捏起一块糖,剥掉糖纸扔到地上,大声咀嚼了起来,嘴角还带着刚才的笑。
符西听桃城说的神神叨叨,也不知道有几分真,几分假,但是他信誓旦旦,说得有鼻子有眼,林原也没有出声反驳什么,好像就任由他继续说,
老七趴在符西肩头,冷笑了一声,符西刚想问,又听到那桃城继续说:“林馆长,不急,你不是非要我说过去的事?我本来打算等到了博物馆之后,见到你那批竹简,再说的。你自己非要问嘛。”
“竹简嘛,对我来说,就是个签子,没什么用,倒了就倒了。”桃城说,“反正让我发财就行。然后那批货出了之后,老师傅突然告诉我一件怪事。”
“在出那批竹简之前,有天晚上,他们守在地里的,突然听到有人扯着嗓,念念叨叨,像是在唱什么东西。”
“他们就去找啊,看了一圈,发现怪事出在其中一个空白的竹简上。”
空白竹简?
不会和阿穆有关吧?
符西和老七对视了一眼,都不由集中精神听了起来。
“那个东西,好像真的在唱歌。”
“但当时那些人呢,就想办事拿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看着第二天就要把它们散出去了,就把那些竹简都包起来,也没提起这件事。”
“结果那老师傅过后想起这件事,跟我说,那个声音,他好像听过。”
桃城靠近了林原,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他看起来面目怪异。
“林馆长,你应该听说过,屈原的《九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