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半钟的时候，冯青青还是没有消息，之前齐峰已经打过两个电话了，提醒她一定要早点到，第一次做飞机，不熟悉流程，容易耽误了。冯青青只说自己在收拾行李，满口答应，但齐峰能听见旁边冯青青妈妈和弟弟的声音，他们好像在和她说别的什么事儿。
五点钟的时候，齐峰开始给冯青青打电话，打了五六个都没有人接，再打就是关机了。齐峰和林汀两个人都开始着急起来，齐峰更是急匆匆地去了服务台，他情绪有点激动，说道：
“我女朋友手机关机了，她七点多就要起飞了，要是赶不上怎么办，我连续不上她了。”齐峰说道。
服务台坐着两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她们穿着蓝白相间的制服，脖子上海戴着一个蓝色的丝绸领带，靠左边的小姑娘说道：“您的女朋友在机场吗？如果在的话，我可以帮您广播。”
“我不知道啊，她应该还没到。”齐峰一着急，眉毛就会拧在一起，眉头也皱成了一团。
“她是在南京机场，七点从那边起飞。”林汀补充道。
说话的小姑娘脸上的笑容像被空调吹走了一般，凝固在脸上说道：“对不起，这个我们没法帮您”虽然她用了对不起这三个字，但是她的表情明显是在说齐峰是对不起她的。
林汀知道齐峰太着急了，便想安慰他，齐峰先开口了：“青青她肯定出事儿了，我的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
话刚说完，电话就响了起来，是冯青青！
齐峰刚才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悬崖边了，只要一抬脚，就能跌倒山谷底下去，这个电话，结结实实地把他拉到了平地上。
“我刚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怎么都不接啊。”齐峰着急地说道，以前他和冯青青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可今天他确实是着急了。
“没有啊，我手机不知道怎么关机了。”冯青青说道。
“你到哪儿了？还有不到个小时飞机就起飞了。”齐峰说道。
“我还在公交车上呢，我妈非让我坐公交过来，赶上晚高峰一直堵车呢。”冯青青说道：“妈，这边有个座。”
“你怎么能坐公交呢？你妈过来干嘛？”齐峰说道。
“我妈和我弟送我不行吗？你喊什么啊。”冯青青说道。
林汀拉了拉齐峰的袖子，齐峰也意识到自己太着急，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的意思是你就来我这儿呆三天，你妈还那么不放心。”
“我这不是第一次坐飞机嘛。”冯青青说道：“不跟你说了啊。”冯青青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如果她回来，我就是绑也要把她绑在家里，再也不让她出去了。”齐峰说道。
齐峰说完这句话，林汀忽然意识到，冯青青回来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更难的事儿，冯青青她肯一直留在北京吗？三天之后她还是要回去的，林汀上大学之前就听见过传销的事儿，一旦被“洗脑”了，就说什么都不肯出来了。在这儿之前，林汀一直都是半信半疑的，在她眼中，没什么东西能控制人的思想，她就是一样，她一直有自己的心事和想法，没有左右得了，爸爸妈妈也只是给她意见，从不强迫她做什么事。
不错，眼下，可想不了那么多了。
“人回来就好，以后的事儿可以慢慢来。”林汀说道：“我们可以好好和她谈，青青她是个好女孩儿，她会明白的。”
林汀心里并不比齐峰有把握，但她还是要这么说，即便是没有希望，也要说出一点希望来。
人，不都是这么活下去的吗？
接下来，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对林汀来说是这样，对齐峰更是。他的心一直在冯青青回来被他锁在屋子里和冯青青没有赶上飞机这两种痛苦之中徘徊，但是对于此时的他来说，没有哪一种痛苦可以和失去冯青青相比，那根本是要了他的命。
年少的时候，总以为一个人就是一切，老了便会知道，只有拥有的时候，才能称为一切，如果失去了，就是过客，是过去，是陌生人，是人生微不足道的一小段回忆。
回忆永远敌不过现实来得凶猛。
齐峰不停地看着手机，有时候，一分钟就要看两次，他还会看林汀手机上的时间，他担心自己的手机坏了，时间不准了，不然一分钟怎么好像过了一个小时？
六点半，距离飞机起飞还有半小时了，冯青青打来电话。
她一定是已经坐上分级机了，冯青青和齐峰两个人都这样想。
“我好像没赶上飞机，我弟刚才要上厕所，我们就下车了，现在还有十几分钟才能到呢。”冯青青说道。
电话里，还隐约能听见冯青青妈妈的声音：“赶不上就别去了，咱们下一站就往回坐。”
“没关系，我帮你再买一张。”齐峰说道。
“机票贵吗？”冯青青说道。
“没事儿，不贵，我一年就这么几天假，我不想错过见你的机会。”齐峰说道。
齐峰挂断电话，又去机场买了一张新的机票，比刚才的价格还要贵，以前，齐峰每次去大学看冯青青，连卧铺都舍不得买，宁愿一直站着。
齐峰的工资不高，一大部分都给了冯青青做生活费，剩下的偶尔给家里买点东西，这两张机票花掉了他这一年来的全部积蓄，他似乎一点都没有犹豫，当售票员说出价格的时候，他直接就掏出了银行卡。
能换回冯青青，怎么都是值得的。
林汀一直跟在齐峰身边，如果冯青青上了飞机，她就要回去了，让冯青青看到这两个人在一起，肯定会多想的，此时林汀倒是不担心冯青青会多想她和齐峰之间的事儿，她唯一的想法就是要想办法把冯青青留在被北京。
不能让她回去了，一定不能。
“等她上了飞机，我就先回去了。”林汀说道。
“好，好，我租个房子吧，租个房子怎么样，我把她锁在里面，等她想明白了再放她出去。”齐峰说道。
齐峰说话的时候，眼睛里空洞洞的，他已经失去了本来该有的理智。如果冯青青不回来，他倒是可以忍住不去南京，不去跳这个火坑，就算是为了妈妈。可是冯青青就要回来北京了，一个那么大的活人站在她面前，让他再把她推回到那个人群中，他没法做到。
“我觉得你先劝劝她，我们不是找了那么多资料吗？证明雨露工程是骗人的，你和她说，然后，明天你再打个电话给高姐，说不定他们有办法，再或者——你直接把她带到高姐那里去。”林汀说道。
林汀现在的脑子也乱点得很。
“对，高姐，我要问问高姐怎么办，她们一定有办法的。”齐峰说道。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冯青青的笑脸，黝黑的皮肤，齐耳短发，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她总是喜欢拖着一个黑色的软箱包，上面还挂着他送的白色布偶。
可是她最终会回心转意吗？她会愿意留在北京吗？她的爸爸妈妈还有弟弟该怎么办呢？村里的人都知道她的事儿了，以后还怎么带她回去。
这些问题一股脑儿地都扎在了齐峰的脑袋里，但是并没有停留太久，就像闪电虽然在夜空中格外显眼，却也是一闪过的。
如果没有后面的雷鸣和成灾的暴雨，这闪电便算不了什么。
这时候，齐峰的电话又响了起来，在这之前，他是多么希望冯青青可以打电话过来的，可是如今手机在手里震个不停，他竟然有点不敢接了，他能感觉到自己手里细密的汗珠，黏在手机上，甚至有点打滑，手机差点摔在地上。
打电话过来的并不是冯青青，而是她的妈妈。
“我跟你说，你别想把我女儿骗回去，你别以为我知道你打得什么注意，你就是想让她离开我。你休想，我告诉你，她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是我辛辛苦苦把她养大的，她只听我的，你想都别想。”冯青青的妈妈说道。
她的声音很大，尽管没开免提，林汀都能清楚地听见她说的每一个字。
“阿姨，我就是想见见青青，真的。”齐峰说道。
“你想见青青，好啊，你不是说你有钱吗？你现在拿六万块钱过来，我就让青青去北京！”冯妈妈说道。
齐峰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轰轰直响，机场里的广播于他而言似乎成了画外音，他说道：“阿姨，钱我有，都在卡里，只要青青回来，我就给您转过去。”
这一点齐峰并没有说谎，妈妈确实有几万块的养老钱在他手里。但是这些钱都是她妈妈用自己的辛苦，一点一点换来的，他觉得自己没有权利这么做。
“那你就别想了。”冯青青的妈妈说道，随后又对女儿说：“青青，你看，我就说他是骗你呢，他没钱，他不给。”
这时候，冯青青接了电话，说道：“齐峰，你怎么跟我说的？”
“青青，我求求你了，你就回来吧。”齐峰说道。
“你先把钱打过来，我就回去。”冯青青说道。
冯青青的话像一盆水，把齐峰内心燃起来的希望全部给扑灭了，甚至连烟灰都不剩，原本他以为，自己就快见到冯青青了，现在却不知道两个人到底是谁在骗谁。
是冯青青想要把他的钱骗到手吗？她根本没有去机场？或者她去了机场，但是压根就没想走。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以前他从来没有对冯青青说过谎，至少在大事上是这样的，他相信冯青青也是如此。
此时，就算是冯青青改变了心意，站在了他的面前，有些事儿也无法在回到过去了。
破镜重圆，也是有代价的，代价就是镜子上的那个裂痕，哪天稍有不慎，还是会分开的，到了那个时候，连原先的接口都不复存在了。
“你上飞机，只要你上了飞机，发了照片给我，我就把钱打过去。”齐峰说道。
“我都说了，你把钱打过来，我就上飞机，你不相信我是吗？”冯青青说道。
“你回来吧，我求求你了青青，你就回来吧，你回来，我什么都听你的。”齐峰说道。
齐峰没想到如今两个人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们曾经明明是彼此信任的，原来这么多年的感情在这六万块钱面前变得如此地不堪一击。
如果说用六万块钱把从前青青换回来，他是愿意的。可是要用这六万块钱去赌，去和现在的青青去赌，去和一个如此陌生不相信自己的人去赌，他不敢。
“你骗我的对不对，你就没想掏钱，就是想把我骗回去。”冯青青说道。
“对，我就是骗你的，你如果不回来，我们就完了，青青，我们就完了。”齐峰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哭腔。
“我们已经完了。”
呢是冯青青对齐峰说的最后一句话了。
从此，她还是那个她，只不过和他无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