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两个人聊了很多,大约八点钟的时候,于晚阳看了看手表就先回去了,金延鹏一个人坐在台阶上一直到了宿舍关门的时间。
以前,每次看见于晚阳的时候,她多半带着笑容,今天,他第一次发现于晚阳的眼睛里也有无奈和悲伤,白天的阳光太耀眼,把这些灰色的情愫全都遮盖住了吧。于晚阳说她和男朋友在一起八年,还是忍痛分手了,如果现在不分手,将来也是一样,何必耽误彼此的人生呢。
理所当然,金延鹏想到了他和清子,可能和于晚阳同男朋友不一样,他和清子一起上了大学,彼此也有共同的话题,虽然自从毕业之后,矛盾逐渐多了起来,或许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吧。
夜里,金延鹏基本上没怎么睡着,偶尔睡着了,也是一会儿就睡醒了,他住在四楼靠窗户的位置,一抬头就能看见阴沉沉的天,仿佛随时都要掉下来的样子。
这个漫漫长夜快些过去吧,他心里想着。
第二天一大早,金延鹏就给家里打了电话,那时候才五点多,他一说要和清子结婚的消息,妈妈吓了一跳。
金延鹏的妈妈是知道他在大学里谈了一个江西的女朋友,但是除此之外,她就一无所知了。当然了,她也问过儿子一些细节,可金延鹏却没有多说,爸爸也支持金延鹏,家里应该少干涉儿子的事儿,金延鹏也还在上学,女朋友这件事儿在金延鹏的家里就暂时告一段落了,如今金延鹏却忽然说要结婚,妈妈吓得赶紧把爸爸从马桶上给拎了起来,滔滔不绝地开始数落儿子的“罪证”,仿佛儿子不是要明媒正娶老婆,而是要和外面的女人私奔一样。
金妈妈一开始是不许的,也不是不许,只是和金延鹏一样,觉得这个决定实在是太轻率了,毕竟两家人连面都没见过,甚至她这个准婆婆连儿媳妇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呢。可儿子的性子她是知道的,金延鹏从小就很有主见,他决定要去做的事儿,很少有人能改变。高考填志愿的时候,妈妈非要让他去学金融,可他喜欢文学,就跟妈妈说要是学不了文学,他就不读大学了,最后还是以他的胜利而告终。
金妈妈是医院的护士长,三十几岁就管着手下十几个小姑娘,对儿子自然也是恨不得想管控到分子。自可从那次志愿事件之后,金妈妈便知道了,平时吃什么,不吃什么这种小事儿,儿子是可以让步的,然而到了恋爱学业这种终身大事,儿子决定会坚持到底。所以这次金妈妈也没有马上反对,只是旁敲侧击地了解了情况。
金延鹏给妈妈打完电话,就跑去了清子家里,才七点多钟,他就咚咚咚地敲开了清子家的门,开门的是起床最早的赵晓茹,赵晓茹只穿了一件深蓝色的睡裙,看见金延鹏愣了半天,才喊出了清子的名字。
陈蕾正在卫生间里小心翼翼地涂着唇膏,卧室里只有清子一个人躺在床上,清子睡得很沉,直到金延鹏坐在她身边她才睁开眼睛从睡梦中醒来,昨天清子觉得睡不着,就吃了两颗感冒药,她一向是这样,把药当饭吃的。
可能是药劲儿还没过,清子觉得身上累得很,好像有人拖着她不让她起床似的,她看见金延鹏坐在床边儿上吓了一跳,虽然眼睛告诉她真的是金延鹏,但脑袋还是觉得这个消息不靠谱,毕竟现在早上才七点多啊。
“清子,我想好了,我们结婚。”金延鹏说道。
金延鹏的声音不大,但清子还是听见了,她睁开眼睛看着金延鹏,看着他的脸逐渐地变大,直到填满她的眼睛,他吻了她。清子的脸颊上热热的,她也搂住了金延鹏的脖子,这时候,陈蕾回卧室来拿外套,看见眼前的场景轻轻咳嗽了几声,金延鹏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和清子告了别,就回到学校去了。
清子一上班,李姐就批评她还没上一个月的班就擅自请假,原来那天她给小胡打过电话之后,小胡早就猜到李姐会打电话给她,于是就早早地关了机,这就导致她们那一组在同一天没人可以轮换了。
尽管如此,李姐的批评一点儿都没影响到清子的心情,她是哼着歌从李姐的办公室里出来的,小胡还以为李姐说话难听,让清子受了刺激呢。午休的时候,清子也给家里打了电话,说了自己要结婚的事儿。
清子的爸爸妈妈对金延鹏的了解,要比金延鹏的家长对清子的了解多了许多,清子刚和金延鹏在一起的时候,就在家里和妈妈备了案,金延鹏的一举一动,清子妈妈都清楚得很,甚至连金延鹏的家庭状况也是如此。
清子妈妈总是跟清子说,找男人一定要擦亮眼睛,要找一个条件好又对自己好的人。清子家里对金延鹏的家境还算满意,妈妈是三甲医院的护士长,爸爸是退休的退休的中学老师,重要的是金延鹏是家里的独苗苗,以后的家产都是他的,没有纠纷。
清子妈妈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姥姥姥爷意外去世之后,姐弟四人为了财产闹翻了天,大姐更是和其他三个人都断了联系。最后清子妈妈只得到了姥姥的一点儿不值钱的首饰,房子和钱都没有。清子妈妈就想,一定要让清子找个独生子,不然就是条件再好也得考虑考虑。而金延鹏家里本来的条件也不差,独生子又给他加了分,清子的父母自然是乐意的,眼下就剩下订婚的细节和彩礼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周末,清子和金延鹏坐在学校的足球场旁边,他们两个人都盘着腿,面对面地坐着,清子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背带裤,梳着光溜溜的马尾,即便在女孩儿占多数的北邮校园里边儿,还是能引起不少人的注目。
玉不雕琢却无暇,这就是清子的美。
“我妈妈同意了”清子咯咯咯地笑着,金延鹏也是,金延鹏总是笑得很收敛。
清子把妈妈的意思告诉了金延鹏,等十一的时候,双方家长找机会见个面,两个人商量着就把见面的地点定在了北京,金延鹏家虽然也是在三线城市里,但肯定是比不上北京繁华热闹,虽然他的爸爸妈妈来过北京许多次了,但清子的家人却没来过,这次正好带着清子的爸爸妈妈到处转转,也算是尽一下地主之谊了。
当然了,虽然是商量,这大多都是金延鹏的意思,清子和金延鹏刚好相反,在这些大事上面,清子常常都没什么主见,小时候听家人的意见,上学了听好朋友的意见,恋爱了就跟着金延鹏的想法走。但是在日常的小事儿上,比如今天中午想吃什么啊,晚上想让金延鹏一起逛街啊,喜欢上一个漂亮的小裙子啊,这种事儿就必须清子来做主了。
而田萌则是清子的反面,她不愿意听任何人的意见,朋友,爸爸,还有从小就照顾她的姑姑,她都不愿意听,她只听自己一个人的。
这次相亲,她是一百二十个不愿意,但是姑姑一会儿说自己高血压犯了,一会儿又说整天想着萌萌的事儿差点从楼梯上摔下来,田萌没办法,只能暂时应了。
虽然她不想谈恋爱,不想结婚,也不期待有一个人能陪她共度一生,她觉得自己一个人就能活得很好。但是为了姑姑,她愿意妥协一次,而且她也和姑姑达成了协议,只去这一次。
这个周末格外清净,清子出去和金延鹏约会,林汀几乎每周都要加班一天,赵晓茹呢,周末就从来没休息过,就剩下田萌和陈蕾两个人在家。
田萌准备出门的时候,陈蕾正坐在客厅对着圆镜子涂唇膏呢,这是她昨天晚上刚买的一个,是美宝莲的,那时候,能用一支几十块的美宝莲唇膏对她们来说已经是奢侈的事儿了。只是陈蕾没选好颜色,选了一个有点鲜艳的粉色,尽管店员好心地建议她买淡一点的粉色,可她就是喜欢这个,尽管有些不合适。
看见田萌从卧室里出来,陈蕾并没有跟她打招呼,而是专心致志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呢,虽然和自己的皮肤以及素面朝天的形象有那么一点不协调,不过对口红本来的颜色她还是十分满意的,她知道田萌嘴快,要是让她看见肯定会毫不留情地品评一番。
陈蕾故意把圆镜子挡在自己的面前,也遮住了自己的视线,好像这样一来,田萌就看不见她似的,可田萌偏不领情,看见陈蕾手里拿了一支新唇膏,便赶紧围了上来,说道:“你这可以啊,刚买了粉底液,又买唇膏,快说,一会儿是不是约会去。”
田萌坐在沙发的扶手上,透过圆镜子看着里面的陈蕾,她一眼就看见了口红颜色的不妥,说道:“这个颜色不适合你,你看多显黑,而且你化淡妆,我新买了个颜色,你试试?”
“不用了,我觉得这个挺好的。”陈蕾说完便抱着镜子回到卧室里去把门关上了。陈蕾知道,自己没有清子的皮肤白,甚至连田萌的都不如,也更不如田萌家里有钱,200多块钱的口红眼睛都不眨一下,可我就不能打扮自己了吗?陈蕾心里想着就觉得委屈。
一想到田萌昨天说自己相亲的对象就是个北京人,还是个拆迁户呢,陈蕾就更嫉妒了,前些天嫂子还给她打电话过来,说要介绍个男朋友给她,是她们县城里银行上班的,还在县城里有两套房子呢。陈蕾一口就回绝了,她再也不想回去了,她不喜欢那个小县城,一点儿都不喜欢。当然,最让她生气的是,嫂子居然说那小伙子长得精神和她很般配,难道她就只配找一个十八线小城市的乡巴佬吗?为什么田萌就可以找一个北京有几套房子的本地人,而她就要回到那个小县城去呢?就因为田萌会投胎吗?陈蕾越想越气,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虽然涂上了粉底液,可还没有清子素颜的时候皮肤白皙透亮,为什么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即便她拼尽权力去努力还是达不到别人什么都不做的普通的样子?
陈蕾手一抖,镜子摔倒地上,棱棱角角的玻璃边儿散落一地,阳光正好,透过窗户洒了进来,这一地的镜子就像是漫天的星河,在陈蕾脆弱的心灵中熠熠生辉,烙下挥之不去的伤疤。
听到陈蕾房间里传出的声音来,田萌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她吐了吐舌头,把昨天买的芒果从冰箱里拿出来,放在菜板上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足足切了一盘,放在了茶几上。
“陈蕾,我给你切了芒果,放茶几上了啊,你记得吃。”田萌说完就背着一个运动小包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