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看到那条新闻，漪卿的生活又热闹起来。
淑卿知道她兴高采烈地在准备做什么，因此每次看到对漪卿十分宠溺的岳申天，她都觉得不好意思。
漪卿显然并不这么觉得。
恨着的人往往不明白那其实是残存爱意的延续，若执意恨下去，对方伤多深自己的伤会更深数倍。
但是漪卿不以为然，若不去恨，难道要去爱？难道还能爱得下去？
莫不是你还爱着那个杳无音讯的学生？漪卿问。
淑卿不答。
漪卿冷笑，自古痴心女子负心汉，可见世道从来没变过。
淑卿说西方人的圣经也这么说，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什么胜经败经的，你就是这些劳什子看多了才会有那些怪想法。漪卿不以为然，其实你看，作为女人有再多钱、念再多书都没用，还是身边有个可心的男人疼才是真的。
淑卿说，现在你我身边都有这样的男人，还不是一样，我们两个都不知足。
他们会疼人倒是不假，但是不可你我的心，又有什么用呢？
漪卿的话一针见血，淑卿发现女人脑子是不是明白跟念书多少也没关系，她念书倒是比漪卿多，但是比她笨多了。
那不是笨，是幸运。漪卿苍凉地说，像我这种想笨也笨不来的女人，不知道有多羡慕呢。
防备骚扰的时候，为人洗衣服的时候，与恩客讨价还价的时候……
漪卿是没有笨的资格，在她还很小的时候，父母都在的时候，她曾经有过这样的资格。但是早早便失去了。
岳申天的宠爱出现得太晚，如果他也是她的第一个恩客，那么她绝不会是现在绕指柔反成百炼钢的漪卿，只是那样的漪卿又能够得宠多久呢？
看似是在错误的时候遇到的人，也许其实并没有错，命运早就注定了会是如此这般。
漪卿看着自己为常永琛铺设的种种陷阱，幸灾乐祸地想，也许命运早就注定好她和他会使彼此的劫。
岳申天不是没有感觉到漪卿最近反常的忙碌。她的小伎俩逃不过他的法眼。
若是换了别的女人，他一定不要了。心里装着别人，光剩躯壳有什么趣。
可是漪卿的躯壳也是好的，他总相信日子久了她的心会回来的。
这就像小孩子贪玩，你若不放他出去，他便总要想着，你若放了他去，他玩玩觉得没有了意思也就不玩了。
岳申天是在等漪卿玩腻了的那天。
他的宠爱看上去无所求，但其实却有着最完全的所求，只是漪卿落在他铺设的网上，没有察觉到那网正在一点点收紧罢了。
虽然她的身体也惹人沉溺，但是得不到的心，却是最致命的引诱。
漪卿的局很快就显现出效果，行政院秘书长的候选人常永琛最近颇为倒霉。
一桩受贿的案子牵扯出他过往的许多事情，官商勾结、滥用职权等等。
他爬得极快，平日便多有结怨，况且年轻得志总是惹人妒忌的，所以墙倒众人推，一下子多出来许多劝指证他种种恶行和劝他改邪归正的人。
嫉妒，都是赤裸裸的嫉妒。常永琛暴躁地在家中走来走去。
你坐下，我见不得人在我面前这个样子，眼晕得厉害！他老婆喝叱道。
你还嫌我不够烦！还来添乱！常永琛烦躁到极点，再顾不上讨好自己的升官之阶了。
你敢冲我喊，常永琛，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没有我，你能有今天！女人不甘示弱。
常永琛一提气，右手险些抡起来给这婆娘一巴掌。不过他瞪着眼盯了女人很久，还是憋住了。
是是是，你说得对，都是我不好，我太着急了，最近这些事儿你看。常永琛的语气就这么软下来了。
你个没用的东西。女人十分轻蔑。
是我没用，都是我不好，你看怎么解决啊！常永琛低声下气。
连奉漪卿之命监视常永琛的人都对他的行为不齿。
漪卿听过之后，给了丰厚的打赏，心中却苦海泛波，怎么也压不下去。
当时他们在一起，潦倒落魄，他也是如此这般烦躁不安。
漪卿从来没有对他大声说过话。她所做的都是小心翼翼地去讨好、去安慰。
那时候漪卿曾经想过是否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才失去了他。经历过这么多沧海桑田，她才明白，她不是做得不好，而是做得太好。
苦是一定的吧，见到自己捧在手里怕化了的男人，被别人这样呼来喝去。
自己当成宝的人，别人却视如蔽履。
漪卿的眼睛还是酸了，模糊了。
没过几日，漪卿得到消息，南京政府行政院说之前对于常永琛的调查结果表明他是个清正廉洁的正直官员，一切都是竞争对手在背后陷害。
那女人果然是个厉害角色，值得他如此俯首帖耳。
自己费了着许多心机，竟然没有效果。漪卿发觉自己没有抓到要害。
她怎么能忘了那个女人呢？
若不是那个女人，她袁漪卿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常永琛是个什么样的人。
此等大恩，当备厚礼相赠才不辜负。
于是常夫人很快就发现经常有人跟踪自己。
不论她是去哪里，总有人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待她发觉后，反身去找，却又找不到那个人。
这种恐怖的感觉难受极了，她怎么受得了，立刻去找父亲和常永琛大闹，让他们调查是谁在背后做手脚。
查是一定的，查不出来也是一定的。南京国民政府伸出来的手管不了上海的地头蛇，即使这地头蛇闹到南京也是一样。
常夫人又急又气可有没有办法。
终于有一天，那跟踪者疏于防范，被她堵在墙角。
你是谁。
常夫人气急败坏，掀下这小子压在面前的帽子。
帽子掉了下去，露出的是一张清秀的白面孔。
她愣在那里，真是个好看的小伙子，斯斯文文，眼睛明媚、皮肤雪白，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坏人。
他真年轻。
常夫人越看越觉得眼熟，他像谁。
终于她想起来了。
那时候有人面孔还没有变油腻、肚子也没有变大。
他像常永琛年轻的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