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卿终于还是见到了漪卿。
漪卿看上去很兴奋，她说淑卿你看新闻了吗？常永琛疯了，他老婆也疯了！
淑卿这几日只沉浸在自己的纠结情绪之中，没有过多关注外界的事情。听到漪卿提起，她先是有些错愕，紧接着问道，漪卿你说什么？
漪卿有重复了一遍：常永琛疯了，是真的！我成功了！
她把整个过程给淑卿讲了一遍。
淑卿起先听得有些胆寒，后来又想想常永琛加诸在漪卿身上的伤害，相比之下漪卿所做的还真算不得什么。
他是完完全全地摧毁了一个女人。
他真无耻，漪卿的笑声听起来有些凄厉，他竟然还有脸来见我，竟然还有脸来找那个和袁漪卿长得一样的妓女阿玲。淑卿，你说说看，他到底有没有羞耻之心呢？
淑卿摇头说，是没哟，若有，他看到你就应当夺路而逃。
他抛弃我的时候，没有一句话，漪卿凄惨地说，只见到信越来越少，越来越少，钱就更没有了。
我每天紧巴巴地过日子，盼的就是他回来的那一天，谁知我盼到的竟然是他的背叛。
淑卿，我好恨，漪卿咬牙切齿地说，我真的好恨他！
那你现在可感觉痛快了？淑卿问。
漪卿的眼睛中迷迷蒙蒙，没有神采。
痛快，可是没有我想象中的痛快。
她说，我以为我会很高兴看到他倒霉，看到他发疯。
可是等到他真的走到这一步，我才发现我竟然还是会心疼他。姐姐，你说这是为什么……
漪卿抱住淑卿，嚎啕大哭。
淑卿从来没有见她这样哭过。就算是以前她们再苦再难，漪卿也总是一笑而过，戏谑两句就罢了。
淑卿知道她心里也苦，可看到她的样子总是相信她是乐观的，不怕迎面而来的任何困难。
真的，淑卿仔细搜寻自己的记忆，她找不到漪卿痛哭的记录。
可是不爱流泪的漪卿，那个坚强乐观的漪卿，今天复仇成功了，却为了那个害她的男人在这里嚎啕大哭。
淑卿蓦然发现，女人总是被困住的那一个。
女人总是怨男人，但其实困住她们的，不正是她们自己么？
为了一个想象中的人，用自己的感情困住自己，正是女人所做的傻事。
淑卿深深叹息。
其实她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她与竺易坤一别多年，诚然当年她是爱过的，可这些年来，她爱的到底是他这个人还是他的影子？
抑或她爱的只是过去的旧日时光，旧日的自己，只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一个幻影？
淑卿再一次怀疑起自己对竺易坤的感情。
她又想起白永年。
她是一个真真切切爱着自己的男人，淑卿想，其实她也爱他。
不管这份爱的起因是什么，因为他像竺易坤，或者是别的什么，总之她是在爱。
淑卿抱着在自己怀里哭成一个泪人儿的漪卿，第一次觉得生活像一个巨大的幻象，欺骗了自己，欺骗了漪卿，欺骗了所有人。
她最终没有对漪卿说出自己的烦恼，漪卿经历了这些很需要一段时间来休息。淑卿在她平静下来之后将她安顿好，亲眼看着她入睡，才放心地帮她盖好被子准备离开。
走在大街上，淑卿又仔仔细细地思考了自己的事情。
她觉得自己是时候做出一些抉择了。
吃晚饭的时候，何宝生突然问淑卿上次的问题考虑得怎么样了。
淑卿强制自己不去看他那和善的眼睛，低着头说，我想我们不适合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以来，很感谢你的照顾，你是一个很好的人，应该有更好的女人来配你。
何宝生眼中的希望之光黯淡下来。
他自嘲地说，我早该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淑卿，我知道你不爱我。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要走进你的心里，但是一直都没有成功。
每当我觉得自己好像离你很近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完全无法看穿你的心意，无法看穿你在想些什么。
你对我很好，淑卿，但是你这么做只是你心里觉得应该对我好，却不是你心里想要对我好。
淑卿惭愧地嘟囔了一句，这有什么分别么。
这当然有分别，何宝生强调，聪明如你怎么会不明白这其中的分别？
淑卿不言语了，他说的对。
又或者，是你其实不想明白这其中的分别，你刻意混淆了它们。
淑卿不再自欺欺人。
其实我努力了。她艰难地说出了这句实话。
我知道。何宝生说。
淑卿抬起头看他。
她看这个如此包容自己的男人。
他容许自己的幼稚、放肆、口是心非，仅仅是因为爱。
错过了这个男人，她一定不会再有任何机会。
一定不会。
袁淑卿，你真的不要他吗？她扪心自问。
或许你可以再考虑一下，淑卿，我总是愿意等你。何宝生走过来，轻轻拥着淑卿，吻了她的额头。
明天我就要回南洋去处理一些事情，这段时间里你可以静静考虑一下我的请求，等我回来你再回答我。
他说。
这一次，我希望你能改变主意。
那天夜里淑卿泣不成声。
这样对她的男人，这个世间没有几个。
现在错过了，以后可能真的不会再有了。
可是……
淑卿抚上自己的小腹。
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她可以忘了竺易坤，忘了白永年，跟何宝生一起去南洋，从此忘了法兰西和上海的一切。
也许自己是真的错了。
淑卿忽然想到，她有权利让何宝生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对他坦白一切，让他来选择是否还给她这个机会。
于是淑卿对何宝生说，宝生，我有一件事情对你说。
你说吧，他说。
我怀孕了，淑卿说。
何宝生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
淑卿，我没有想到。他说，我没有想到你会这样对我。
淑卿十分羞愧，她实在无话可说，却也哭不出来。
她对不起何宝生，但是她已经做了，是已经没有任何申辩的权力了。
淑卿没有脸面再站下去，她说，所以这样的我，没有资格同你在一起，你是太好的男人，我根本配不上你。
说完，她转身夺路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