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姜陶跟小院的人说了什么,张胜、张筹,联春,茂进都对凌云恢复了以前亲昵友好的态度。
凌云长吁了一口气,辛亏了阿陶哥,让她在白天提心吊胆地一天工作后,终于在这里有个安乐窝。
凌云托着腮在坐在一张略显陈旧的红木雕花桌前,这里的很多家具都是黄公馆里的旧家具,丢了可惜,姜陶便把他们带到家里来再用上几年。
“阿陶哥呢,阿陶哥呢”娟子一进门就大呼小叫地四处乱飞像一只受惊的燕子。
“阿陶哥出去了”凌云悠悠地答道。
“哦,这样啊”娟子看起来有些失落,她从包里拿出几块热气腾腾的发糕来放在桌上,
“之前我和阿陶哥路过大戏院,看见路边买发糕的小贩他就说他想吃我们以前住的新福街的发糕,说是那边的发糕味道特别好。这不,我随便路过了,给他买来了,又不见人。”
顿了顿她又说“发糕凉了不好吃了,要不你吃好了,下次我再给他买”说着将发糕推到凌云面前。
“好啊,”凌云看着眼前的发糕不觉咽了口口水,新福路的发糕整个上海滩都有名的,只不过位置很偏,都临近宝山县了。
凌云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认真地盯着娟子道“新福街离这里这么远,离你学戏的地方也不近,你怎么可能路过,难不成这是专门为阿陶哥买的,这样的话,我绝对不能吃”
凌云迅速将手中的发糕放下,不再看它一眼,怕再看上它一眼自己就会情不自禁仓皇下口。
娟子的脸上突然隐现出一点潮红,她辩解道“没有的事,我只是路过。才不是专程搭一个钟电车为阿陶哥买的呢。啊呀,叫你吃,你就快吃,快吃,快吃嘛”说着竟动起手来拿起发糕要往凌云嘴里塞。
在两人打闹间,何茂进急吼吼地冲了进来,看见娟子痴痴地傻笑,他忙道“娟子,娟子看我新给你买的料子,可以新做一件衣服啦”
娟子闻言也很是激动,咻地一下站起来,将衣料子放在身上比对,是一件雨过天青的料子。
“这是现在最时新的料子呢”娟子欢喜地有些合不拢嘴。
“要是我穿着这件料子做的衣服,站在,站在.......”娟子反复将这件料子放在身上比对,嘴里不停小声地絮叨着,她竟快乐地像个小孩子在两人面前打起圈圈来了。她高兴起来踮起脚在茂进脸上“啵”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跑进自己的屋子里去了。
茂进捂着被她亲过得半边脸,笑得更加傻气了,他看了一眼淡淡坐在一边的凌云也像是不好意思似地飞快地从来时的门洞出去了。
凌云看着这处在幸福中的两人,心中略有担忧,两人此刻同样的处在幸福中不可自拔,但心中所想的不一定是对方。
这何茂进待娟子真的没得说,把娟子当块宝,捂在手心里怕她热,含在嘴里又怕她化了,看她洗衣做饭准会抢她手里的活儿,看她傍晚未归就巴巴地站在门口等她,一个月挣些辛苦钱一半存起来做老婆本儿,一半给娟子买料子头花哄娟子开心。
娟子嫁给他一定会很幸福,但他可能根本不是娟子所想要的幸福。女人在爱情里总是很傻,甘心情愿付出一切,只要我爱你就好,不论对方是否爱自己。
同样身为女人,凌云早已从娟子的一言一行中看出她喜欢的是姜陶,而自己此刻为什么会如此地难受和压抑呢。
正这样想着一个凌云意想不到的人走了进来,李水。
凌云对李水并无好感,在平时与他组队出任务时凌云就感觉他是一个阴险狡诈,喜欢记仇,报复,趋炎附势地人。
“什么事,非要到这里来找我”凌云阴着脸并不给他一点好脸色。
“这个”阿水搓着手说,“阿云这次你帮我的这个忙一点都不难,我保证你轻轻松松去,轻轻松松回来。”
“什么事儿啊,你总得告诉我是什么破事吧。”
凌云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李水这会儿这么低声下气地去求她想必没什么好事,但两人虽说没什么交情,但也没什么大过节,人在这儿道上混,要是人低声下气的去求你,你还不给人几分面子,怕也会招事儿。
经不住李水的软磨硬泡凌云接下了这份差事,到最后也没问出来李水到底要凌云淌什么浑水,只是要凌云明早八点在黄公馆门口等接头的人。
第二天上午凌云等来了接头人,正是众人称发财叔的朱发财。
朱发财先是也在黄公馆门口左等右等见时间过了大半,黄公馆门口只有凌云一个人,才知道李水交代替这差事的竟是凌云。
见到朱发财一问才知道李水万般交代的差事竟是向法租界的大小堂子拿花粉钱。这花粉钱虽说不是站着伸手就能拿到的,但也不至于让李水这样千般拜托,万般拜托地烦恼愁苦。
凌云细想这李水肯定是哪里捅了篓子,不敢自己出面,非得找人顶祸。还是千万小心点才好。
言归正传何谓花粉钱,花粉钱就是上海归黄老板保护的几家堂子定期要向黄老板交保护费还有黄老板介绍人过来的劳务费。
每月要派人过去取,但各个堂子里的老鸨可不是吃素的,个个都要耍嘴皮子和来人讨价还价一回,往往令来取花粉钱的人头痛不已。
上海的堂子分为四种书寓长三幺二和台基。书寓里的女子个个都身怀绝技,吹拉弹唱,吟诗作对无一不精,有些经过名师弹唱还能讲上几本传奇。
这些女子都是卖艺不身,除了说书弹唱,便是陪酒。
陪酒时可以与客人亲近些,但喝完必须与客人保持一尺以上的距离。
书寓与黄老板的关系走得最近,因为可以时不时地介绍一些达官显贵去光顾,不仅可以加收一些花粉钱,而且那些被看中的女子可以成为黄老板的耳目,甚至是棋子,操控她们去做一些男人做不到的事情。
长三次与书寓,虽然里面的姑娘与书寓里面的女子一样穿戴华贵,有些也精通诗书。
但长三的姑娘与书寓里的姑娘不同,看得也碰得,也正好是弥补了那些佯装正人君子的富豪显贵们的缺憾。
而幺二和台基住的就是下等妓女。要论排位,台基更次于幺二。
在这里妓女们的待遇没有最差只有更差,她们时刻被老鸨剥削,没有衣穿没有饭吃,每日在血和泪中睡去。
这些老鸨往往是主动寻到黄老板,希望得到黄老板的庇护,不至于有人常常寻他们的麻烦。
而凌云所想的正在城西的一家长三堂子里应验了,凌云和朱发财一进去就被里面的气势汹汹的老鸨儿,一顿乱骂。
“我告诉你那杀千刀的阿水白白玷污了我院子里的阿珍,这事儿我还没跟你们算,你们竟然还像我来要花粉钱,你们的良心是被狗吃了么。
“看见凌云和朱发财来到城西长三堂子门口院里里的老鸨像打足了鸡血似的朝他们直冲过来,将旁边那个叫阿珍的妓女直往凌云身上扔,凌云就那么一档,阿珍就一屁股跌倒在地上大哭起来。
“妈妈,我是为了您哪,那阿水跟我说我那天晚上陪了他,他就跟黄爷说少收一些花粉钱,我哪知道他是骗我的。”
老鸨手里拿着一杆鸡毛掸子明明是向阿珍打去却好几次抡到凌云和朱发财。
凌云和朱发财东躲西躲是躲不及,只好向外面逃。
凌云和朱发财跑到院外见老鸨没有追过来,是靠在外墙上使劲喘气,朱发财更是用力在地上啐了一口涂抹
”好你个阿水,自己弄个烂摊子,让我们来给他收拾。我就知道今天他叫你替他肯定是没好事。原来是上这儿白嫖来了。”他顿了顿抬眼瞥了一眼凌云。
“在帮里人人都知道阿水狡诈,没人肯帮他的忙,他也就骗骗你这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但我看你这样也挺实诚的道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说的那样阴险狡诈。”
凌云仍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她早就听姜陶说朱发财心直口快是个能推心置腹的人,这半天相处下来总算对这人的性格有个大致的了解。
她嘻嘻地笑道“发财叔,帮里人都说你被大烟迷得朝三暮四,日子过得颠三倒四”
朱发财眉头一紧随即有松开大笑道“这话我道是常在墙缝里听到,但敢当着我的面说这话的,你是第一个”
凌云将嘴角列一列,摆出一个豪迈的笑容,“我也是嘴上抹了油,憋不住话,若是有说错的就请朱叔忘了”
朱发财哈哈一笑“你都说我日子过得颠三倒四了,拿还有时间斤斤计较你那些小事。不过念在小朋友年纪小,发财叔可提醒你,黄公馆可不比叔这儿,你要时刻警醒自己的言语,知道么。”
接下来朱发财算是彻底开了话匣子,将黄公馆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人给凌云分析了个便,还叫他该小心什么人,该做什么事。
凌云在心里暗暗地佩服姜陶,看他长得高大健硕,但心思细腻,见什么人该说什么话他都盘算地轻轻楚楚。他之前就跟凌云说过朱发财喜欢耿直率性的人,遇见什么都拎不清的毛头小子就更是爱护关心,今天看来果真如他所料。
两人慢慢悠悠去地遍了法租界所有的堂子。凌云以前虽是在上海做工却从没进过这样风格囧异,光怪陆离的堂子。
法租界的书寓大多都是小洋楼,到处挂满了西方的油画,绵软的西式美人靠,灯光幽暗的落地台灯,里面的女子都裹着雍容的裘皮,上海最好裁缝师傅量身定制的华丽旗袍,仿照西方最当红明星的时髦卷发。
长三堂子大多在还算精巧的小院里,白的墙红的瓦,里面的女子妆容精致,身段妖娆,善于说勾人心魄的话。
幺二的院子大多是以前废弃的客栈,年久失修,雨天漏雨,冬天透风,这里的女子接待的都是些工厂的工人,酒家的伙计,随叫随到,甚至没有时间吃饭和睡觉。
这是她们今天要进的最后一家堂子。而然当凌云进到台基真的被吓了一跳,不是没有住过贫寒的房子,没有睡过漏风的巷子,只是没有见过如此出卖自己灵魂和肉体还那么落魄和痛苦的人。
那就是一间平房,被席子隔成几个小间,每个小间里都是一个妓女,小间外面还等着准备消遣的男人,整个房子里都弥漫着血腥味。
凌云突然被这正血腥味弄的一阵恶心,发财叔上前与老鸨谈笑,凌云则拐角出了小房的后门想透透气。却不知道在这里她将遇到她生命中另一个重要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