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绝以为,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永远不会对任何人动情,却是她低估了自己。
帝尊嗜睡,孟绝走近十里亭时,他还未醒,想来是睡得极深,旁人不晓得,她却心知肚明,帝尊的身体早已病入膏肓,她从不关心那天宫的帝王身体如何,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帝尊的变化。
不知从何时起,帝尊他开始不爱笑了,也不爱同她讲话,也不嚷着要吃她的桃花糕,连十里桃林也不愿去了,甚至,连冰琼露也懒得喝,他整日整日的睡觉,一睡就是许久,有时是一两天,有时是几十年,那这次又是多久呢,玩月?你已经睡了六十年了。
孟绝终究还是去了一趟九重天,她远远地看着灵帝和碧帘面对面站着,五百年前的醋坛子被打翻了,“五百年了,还是忘不掉她吗?自第一眼见到她时,你便小心翼翼,生怕被尊上看出来,一有机会就去忘川偷偷看她,她那日若开心,你回来时便也会开心,她那日若难过,你回来时能闷着头一整日不讲话,偷偷喜欢一个人的滋味很难受吧?被我发现的时候很害怕吧?我那时也不好受啊,看着你的样子,我难受,所以,我求你喜欢我,喜欢我以后就能把她忘了,可你不愿意啊,我没办法,我只能偷偷给你下药,吃了忘情药,情爱一事,于你再无干系,怕你的事情暴露,我对外人都说是你为了拒绝我,才自绝情爱,后来,你就彻底将她忘了,也将我忘了。”
碧帘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才站稳,冷笑道:“你历帝王劫的时候,我原本打定了主意要让你爱上我,却怎么想不到,她也在那个局里,尊上临时改了我的记忆,让我忘了你,等我恢复记忆时,你已经历劫回来,又爱上她了,对吗?”
她问问题的时候,语气很轻,却倔强的仰头瞧着他,嘴角挂着一丝绝望地笑容。“再去历劫时,梦绕变作她的模样接近你时,你彻底沦陷了,其实你知道她不是真的她,但你宁愿欺骗自己,也不愿让幻想破灭,你没有喝孟婆汤,怎会不知道那不是真的她?”
孟绝听着,越发心惊,怎晓得自己五百年前就和琨珃扯上了瓜葛,只见,面对碧帘的逼问,他背影一顿,差点站不住,虚弱的身体在风中摇摇欲坠,继而,毫无征兆地吐出一口鲜血,喷到地面上,鲜亮得让人害怕。碧帘慌张地将他扶住,担忧的追问:“要不要我叫神君过来?”
他抬手,无奈的摇了摇头,推开碧帘,转身欲走,便撞上草丛中正走出来的孟绝。孟绝表情复杂的看着他,在人间时,从不肯多瞧一眼她的他,从前的霸道从容,现在只剩下苍白无力。“碧帘姑娘,可否让我跟君上单独聊聊?”孟绝于心不忍的将他扶住,碧帘露出一丝意外,不过,很快,面无表情地离开。
“师傅近日可好?”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尽量不把自己身体的重量分担在她身上。“还行。”孟绝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寻了位置让他坐下,她探了探他的脉,身体差不多已经是个空壳子了,“我会将你治好,你信不信?”她笑道。琨珃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红润,笑道:“你医术高明,我知道。”
“你不必这样的,君上。”孟绝叹了口气,不知道在指哪方面。“孟绝,我……不该辜负你,在人间的时候。”
“不,你从未辜负过我,我们在那个局中本不该相遇,按理来说,其实是我的错。”
“咳咳~”他又咳出一口血,用方巾包住,有些歉意的瞧着眼前的姑娘,“让你为难了,孟绝。”
“确实有些为难。”孟绝苦笑,对面的帝王听后,眉头一皱,咳得更厉害了些,边咳便道对不起,对不起,让你为难。孟绝想起帝尊,莫名有些心酸,我研读了两百年的医术,一眼就能看出你的病症在哪儿,却怎么都找不出他的病症,甚至连病因都不知道,你叫我如何不为难?
“君上,我会去王母那儿再替你求一颗忘情药,并永远不再出现在你面前。”孟绝想,这是最快治好他的办法了吧。“不,除非寡人死,否则再不愿忘。”“君上,碧帘是个好姑娘。”说罢,点住了他的穴道,让他昏睡了过去,等你再醒来时,一切都会好的。
孟绝让碧帘好好照顾灵帝,独自一人前往西山取药,她已算过,如果顺利,来回不过两天。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半路会遇到几万年不曾现世的青鸾。青鸾对付她的术法招招致命,每次,她都是险些躲开,却不晓得是什么恩怨,让她对她这么恨之入骨。才不过两个回合,她就连吐两口血,浑身都火辣辣的疼,青鸾用像看猎物一样的目光看着孟绝,冷笑道:“本座一开始本不打算要你的命,怪你命太硬,怎么都不死。”
“哐当”一声,她怀中的小铜镜掉在了地上,一道灵光闪过,六十年不曾
听过的声音响起,他耐心地问:“阿鸾,怎么了?”
孟绝还未开口,那小铜镜便被青鸾用手吸到了手心里,只见青鸾不敢相信地捧着那面铜镜,颤抖着声音问:“这面镜子你竟然还留着,玩月?”
孟绝觉得那一刻,她的心乱作一团,甚至呼吸都快要停止,脑海中忽然涌入几百年前的场景,她差点就要忘了,忘川的尽头就是冥界,冥界里住着一个三界第一美人,叫青鸾,她差点就要忘了,他每隔一段时间便要到忘川弹琴,只因,对岸住着他心爱的姑娘,她以前分明见过他们相会时的模样,那美得倾城的姑娘时常站在一旁听他弹琴,所以,你在历劫时,昏睡时,着急时,都会叫我阿鸾,只是因为将我认作她了吗?
记不得自己是如何狼狈地赶到西山的,只记得,那日的空气冷得可怕,她冷得发抖,全身上下止不住的颤抖。
原来,我是陪别人做了一场梦。她忽然就理解碧帘的心情了,那该有多绝望,碧帘该有多难受?
王母外出,知她要来,给她留了信:“万事皆有因果,切不可强行夺取他人的意志。”
她觉得有些累,寻了个山头,便沉沉睡去,多希望,一觉醒来,帝尊你从未叫过我阿鸾。
长夜漫漫,白衣男子跟了红衣姑娘一路,见她睡着,才敢缓缓走近,隔着一步时,蹲下,细细观摩着她的眉眼,施法将周围的空气热了热,又设了屏障,将怀中的两面小铜镜取出,折成两半,化为灰烬,坐在她身旁,直到天亮,才离去。
孟绝回到九重天时,正撞见身穿白衣的帝尊为灵帝治病,面色冷峻,并未抬头看孟绝一眼。
孟绝想,这日月峰和忘川的婚事,应该要退了,想到此处,心中有些发涩,同帝尊礼貌地打了打招呼,“有尊上在这处,我便先回忘川了。”
我便先回忘川了,而不是我便先回去了,日月峰,我再不会回去。
碧帘和梦绕都守在门外,见孟绝出来,都迎上来问:“君上他如何了?”“死不了!”孟绝有气无力的回答她们,召了块云,腾云下了九重天。你们的君上自然不会有事,只是,那无所不能的尊上,怕是要不行了,不过,有她在,总会保你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