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诗人曾落笔写下“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的诗句,将田园风光形象又贴切的刻画在了纸上。对于早已忙活了大半月的爬爬村民来说,这位诗人肯定不是苏州人,至少在苏州待的日子不会很久。闲人少是闲人少,只不过是从二月半开始。
南方一般都在三月下旬播种早稻,可在回暖迅速的苏州中部以南一带,要提前半个多月,放水进田,耕犁松土,浸泡稻种,三月初,一切准备就绪后,爬爬村里的人播下早稻种子,等长出秧苗后再呼亲唤邻,帮忙插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往往忙碌起来,太阳下了山也弄不完。村里人在春耕秋收这方面时候,还是很讲人情的,你帮我,我帮你,尽可能的让每家都不耽误了耕种的好时节。
蔡铭夫妇回来了,蔡家的田土也跟着回来了。
蔡铭在村里当了四十年的痴儿,每天只在村里瞎逛荡,甚至还会和河边那些稚童玩耍到一起,当着那被人骑的“马”。那时,村里人都说老蔡头一辈子要强得很,只可惜妻子死得早,儿子又不成器,瞧着都是晚年不幸。可就这么一个痴痴呆呆的傻子某一天突然背回来个衣衫褴褛的女子,一年多又生下了个女娃娃,就一点都不痴傻悄悄离开了村子。之后老蔡头绝口不提儿子的事,村里人也传得神乎其神,都说那女子是位山上神仙,将蔡铭痴傻的毛病治好了,傻人有傻福,天上没掉馅饼,却掉下来一桩福缘,硬生生砸在了傻子身上。
一晃过去十来年了,早先村里人常常将这事说得绘声绘色,如今只怕也早已淡忘得差不多了,即使有人还记得,也不觉得那对离开了的夫妇还会回来,这穷乡僻壤,可装不下一两位山上神仙。
老蔡头本就深居简出,只有村里发生什么大事时才会请老人出来掌掌眼。蔡铭,名叫樊越的中年女子看着平易近人,可终究是山上修士,也没有什么能和村里人说得上话的地方。村里人虽打着关心好奇的口号前来探望,攀着亲近,可拖家带口的,那些小孩子又拘谨的跟在身后打量着这对夫妇俩,明眼人都知道这其中的意思。
前有修士带徐白羊走出大山,今天又回来两位往上走几代能扯些关系的修士,他们如何不想为自己的孩子求份机缘,哪怕是去山上当个打杂的弟子也好,就算这些福气都没,得山上修士一句点拨,也是莫大的造化。
只是一向与村里人都笑眯眯不怎么动怒的老蔡在连续几天的叨扰后,终于有些不胜其烦,一把将大门院子给栓了起来,谁也不让进。
一向和蔼的老头子突然这般不近人情,趋之若鹜的村里人都有些悻悻然,脸上虽然还捧着笑,却只剩失望离去。
蔡妮与蔡铭夫妇之间并无太多话,生疏之外,还有对父母狠心离去十年的抵触,在外人眼里,一家团聚是天大的好事,可在蔡家院子里,气氛远比之前爷孙俩相处更为沉闷。那场月下谈话,蔡妮对蔡铭夫妇的态度更像是和人谈买卖,甚至态度还有些冷淡,有事说事,大可不必谈感情,谈感情真的伤感情。
最后的结果也只是蔡妮答应了蔡铭夫妇一同离去,而蔡铭夫妇要在这段时间尽可能多陪陪老爷子,还有陪她去一趟赵家。
人间琐事,多如牛毛,说不清,道不明。
田亦目光深邃,想起之间在山上偶然瞥见的大风光,学塾里的天幕异象,和那天的一双眼神,那种被平庸生活包围的窒息感再次袭来,直让他觉得难过不已,人到中年不得意的无奈足以一双悲怆眼神诠释。
他悄悄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女,不施粉黛,却有小荷初露尖尖角的纯纯秀美,若是少女多笑笑,该多好!浅浅梨涡,悠悠我心。
怎个儿不愁?
桃花开的时候。
很久以前有一个说法,说苏州小,小得让人以为花云神陆只有六个州。不管是嘲讽,还是山下人的不知情,但在七州中,苏州当真没有半点立足之地,州土面积不足洛神州的数十分之一,曾有大能修士御空飞行途径苏州,打了个盹的功夫就出了苏州,之后这事一经宣扬,成了天下人的一桩笑谈。修行盛世,七州之上没有宗门,人人都可登山修行,修行之风盛行神陆,那样一个时代,但凡有点悟性的人都去了一州修行圣地,从此与山下人间诀别,一生都用来追寻大道。可在修行盛世里,苏州同样让人贻笑大方,修得金丹就是苏州的一方大能,能生元婴者在大灵山更是屈指可数,足可傲视我辈人。
这么一个穷酸小地,谁会想到,走出来个李仙人。
白熙在范舒元和徐白羊离开前就带着常成才出了爬爬村,以他的修为和活了几百年的阅历,若是对成仙不痴迷的话天底下少有能让他上心的事。要走出苏州,他御空飞行一天还真能做到,甚至带上个拖油瓶也不难,但说出那个笑话的大能修士想必还是扯了些淡的,试问除了几位地仙能有那个本事,地仙之下他白熙说有些难的事,又有几个人敢说简单。
常成才从离开爬爬村后,一路不管看到了什么样的景观,自己师尊又做了什么,哪怕眼底满是震惊,却始终竭力保持着镇静,他可不想一个不小心又招来无妄之灾,师尊的性子绝非他能揣测的。先前走着走着,师尊说了一句“碍眼”便随手解决了一个盘踞山头多年的匪窝,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在那片妖异的黑色羽毛下尽数成了一具尸体,始作俑者波澜不惊就好像只是踩死了几只蚂蚁一样微不足道。
他看得心惊胆战,然后白熙转过身来,带着笑意问道:“你觉得为师是对还是错。”
这样的问题,他怎么知道回答,好在后者没有刁难他的意思,问完之后就带着他继续行路。
白熙没有带常成才御空飞行的意思,当然,常成才也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直到几日后,他们来到了一条大河边,常成才一脸讶异,河边有许多沿河行走和盘坐在地的修士,至于为什么他能看出是修士,自然是这些人的举止都太过奇怪,气质也不是山下凡夫俗子该有的脱尘绝缘。
小小的苏州,普通人一辈子可能都走不出去,哪里会是真的小,要不是白熙境界高深,又怎能带着一个人看似行走在陆地之上,却只用了几天的时间就走到了龙延河。
这位魔教教主停步在龙延河数米外,甩了甩两只袖子,河水骤然朝正中间翻涌成一道数丈高的水幕,他摆了摆手,水幕像被人一刀从天劈成两半,朝两岸的修士拍打而去。
那些修士要不就是苏州当地的野修,要不就是远道而来的其他几州的宗门弟子、散修,在龙延河滞留多日也只有一个原因,瞻仰仙人曾经走过的山河,以望获得一丝大道仙缘。可今天不巧,碰上了一个对成仙嗤之以鼻的魔教教主,只能说一句运气不好。
正在感悟龙延河那些缥缈灵气的众人见河间异象,又见河水扑腾而来,纷纷施展术法,在自己身前凝聚一道屏障,或远去数丈外,以免淋成落汤鸡、不幸受个重伤。
这趟苏州之行,白熙在苏州待了很多年,目的暂且无人知晓,但绝对不是为了成仙而来,要是的话,这会儿他该出现在的地方就是那武陵郡桃花源,而不是这龙延河了。
一个神色冷漠,腰悬狭刀的青年出现在白熙身后,看了一眼常成才,然后拱了拱手道:“见过师尊。”
常成才只是对视了一眼,便连忙将视线转移,实在是青年的气势太逼人,眼角的那道长长的刀疤看着也不像个好人。
白熙“嗯”了一声,瞥了一眼来人,然后又摸了摸常成才的头,笑着说道:“赵霆,表情别这么严肃,小心吓着你的小师弟。”
被叫做赵霆的青年再次将目光落在了常成才身上,打量了几眼后说道:“是个好苗子,就是胆子小了些。”
白熙“哈哈”大笑,胆子小?小鬼的胆子大着呢。
当向两岸汹涌而来的水浪拍打在施展着术法的修士身上时,那些远远离去的修士才庆幸自己做了一件正确的决定,留在原地的人,都被水浪给拍飞了!一些境界低微的,甚至直接给这一道大浪拍断了大道前程,伤了大道根本。
有境界不俗的老修士聚音成线,朝头顶上方愤慨问道:“敢问是哪位前辈,又为何无故出手伤人?”
这位老修士一开口,群情激愤,互相搀扶挣扎着起身,都想要一个说法。
说法很简单啊,黑色羽毛落在了老修士肩上,然后老修士的肩膀就像压着千斤重物一样,身子一沉,原地跪了下去,看样子,还不只是表面那样轻松。
轻飘飘的声音落在了众人耳里。
“我啊,白熙,不知道的话回去问问你家老祖宗。至于打你们的原因吗,心情不好。”
我白熙的弟子怎么是随便可以给人欺负的?
有人露出疑惑的神情,有人略作思索,在脑海里竭力搜寻叫白熙的人物,然后,他们目瞪口呆,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又很快转变成一脸绝望,这公道怕是讨不回来了,能不能活命都是两说。
白熙转过身看着握着狭刀的弟子,冷冷说道:“怎么,被人欺负了不敢说,想当个好弟子不给师傅添忧?”
赵霆低过头去,有些局促不安,他顿了顿,说道:“弟子无能,想着以后靠自己讨回来。”
对于赵霆的回答,白熙是不满意的,所以他冷哼了一声。
“你比你师兄差远了,甚至比蔚采那丫头都不如。”
赵霆弓了弓身子,将头低得更低,只是在听到师兄二字时,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芒。
“罢了,这一走再来苏州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做点什么,怕是世人都快忘了我这个折仙教教主了。”
白熙以心声叹息道,继而他的躯壳留在了原地,只是双目变得很快无神起来,同时龙延河上方,又出现了一位白熙,漠视着下方众人,无数片黑色羽毛从他的身体里溢出,像是要下一场泼过墨的鹅毛。
点点鹅毛,片片鹅毛,轻飘飘地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