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茶饭不思、诚心祈求老天庇佑的老夫人早已听见了那声呼喊,不待婢女来报,已欢喜地起了身,阿秋忙上前扶住她。
甄馥听到那大汉的呼喊,立时开门跑了过去,绕开那铁塔般矗立门前瞪着她的络腮胡子,直接进了屋里。
屋内一股浓重的药味,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
地上东西散乱,那短须汉子正忙着收拾。
榻边几滩凝固的暗色,被褥上同样血迹斑斑,若不是早就知道,一定会让人误以为这是碰到了凶杀现场。
华医者正在榻上那****的躯体上捻着银针,五福凑了上前,仔细盯着他的举动,心中惊叹。
谢栋小小的身子上布满银针,看得让人头皮发麻。
甄馥与睁着黑白分明大眼睛的谢栋对视着,谢栋的唇抖了又抖,似是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老夫人进屋了,同样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急忙问道:“怎地这许多血?”
短须汉子憨厚一笑,道:“这是给小郎君放的毒血,原是怕你们不舍,才不让你们入内的。”
老夫人看着地上、榻上的血迹十分心痛,可目光转到正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的谢栋时,马上高兴地不住朝着四面拜谢老天爷。
甄馥看得好笑,心道:拜谢老天爷还不如拜一拜这华医者,好歹他才是谢栋真正的救命恩人啊!
没过多久,魏夫人他们几个也得了消息,全都赶了过来。
一时间,屋内人聚齐了,气氛却与三日前截然不同,喜气似能从屋里直冲九霄般的,就连来往收拾、服侍的婢女们脸上也都挂着明快的笑容。
华医者已开始收针,待到他全部收完,这才大大的舒了一口气,转身对着老夫人一揖道:“老夫人,小郎君幸得老天庇佑,现已过了最难的一关,接下来只需好生用药,小人再每隔五日来替他放些毒血,慢慢将养着,过得一阵便能下榻行走了。”
老夫人连连点头,喜不自禁。
魏夫人看着谢栋一脸苍白的模样,红肿着眼眶含笑对谢栋道:“我儿,幸而你好了,不然就是要了我的命啊!”
此刻众人注意力全都在谢栋的身上,甄馥却对华医者感兴趣,她很想知道华医者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将谢栋的蛇毒解了。
如果能将这个法子学来,不光自己的人生安全有了更好的保障,也许将来还能用来救别人的命,比如……甄馥想到那个替谢栋吸毒,却连累得自身也中了毒的少年阿旺。
阿旺只是一个仆从,当所有人都在为谢栋的生死前后奔波之时,阿旺只能独自一人挣扎着与命运抗争,最后痛苦地咽气后,老夫人发了善心,允准将他葬在谢家世仆的墓地中,又赏赐了他的家人几粒金珠。然后,这个曾经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看看众人围绕的卧榻,甄馥微微叹了一口气,转头开始打量华医者。
这三天他定是衣不解带地看顾谢栋,那原本整洁的粗布衣裳已变得皱皱巴巴,白发虽还是束着的,却凌乱不堪,眼睛里布满了红丝。
华医者注意到了甄馥的打量,他低头瞥了甄馥一眼,旋即收回目光继续收拾自己的物什。
“医者,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替他解毒的么?”甄馥蹭到华医者跟前,怯怯地问。
华医者又瞥了甄馥一眼,有些好笑道:“怎么?你想学?”
“嗯!我想学!”甄馥认真点头道,眼角余光看见络腮胡子似注意到这边情形,走了过来,甄馥忙一闪身躲在了华医者身侧,歪着头对络腮胡子抗议道:“你不许把我拎走,我现在正在跟医者说正事!”
络腮胡子眼睛一瞪,仍要上前拉甄馥。
华医者看看一脸愤愤的甄馥笑了,对着络腮胡子道:“姚弟,不妨事。”他一边继续着手中的活计,一边漫不经心地问甄馥:“你想与我说什么?”
“我想请华医者教我如何解毒!”
“为何?你一女子,养在深闺,将来又有什么机会能遇到此类毒物?”
“万事皆有可能,在此之前谁会相信三叔父能碰见毒蛇呢?”甄馥答道,接着又小声嘟囔道:“谁能料到已经冬眠的毒蛇居然会出来咬人。”
华医者肯定是听见了甄馥的嘟囔,他正色道:“这你有所不知,冬日确是也有毒蛇的,虽出来的少,但若碰到了,那可比春夏时分被咬一口要毒得多!”
二人这么一问一答,那边早有人注意到了,谢琰踱步走了过来,笑盈盈对着华医者一揖道:“华医者真乃神医也!往日只知华医者精于外创,却不知医者对毒理亦是精通!有华医者助我将士,真乃一件幸事啊!”
华医者微微一笑,谦道:“谢将军谬赞,小人实不敢当‘神医’之誉,今次能救回小郎君,是八分气运加二分药性之故!小人十几年前亦曾被此类毒蛇咬伤,几经挣扎,终于侥幸活了下来。此后小人立志要找出解毒的法子,多番尝试,终于想出这个凶险招式。之所以说凶险,乃是因即便运气十足,也只有六成把握能解毒痊愈。”
“哦?是吗?”谢琰仍带笑地看着华医者,道:“华医者不必过谦,此事待我修书于家父,必当重谢!”
华医者躬身再谢。
这一日,谢府就像过年一般,老夫人高兴地带着魏夫人大行赏赐。
更让人欢喜的是,谢琰的修书传到战地,过了几日,谢父的回信带来一个好消息:冀州战事大捷,不日即可班师回城。
一个月后,谢父赶回了邺下。
这一个月,经过每日饮食的仔细调理,加上华医者秘制的清毒药方及放血疗法,谢栋的脸色越来越好,虽仍有些苍白,两颊却渐渐丰润了起来。此时谢栋早就可以起身倚着仆从自如行走,只是遵照医嘱,还得每日静卧养心为宜。他的左臂随着华医者剜去腐肉敷上药后,本来十分麻木以致无感的症状渐渐退却,只是随着感觉的恢复,左臂处每次放血疗毒都痛得他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