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的日子很快到来了。
一个还算风和日丽的早晨,五福在院子里做着运动舒展筋骨,就见阿荣满面通红的冲进院子。五福有点奇怪,阿荣总是一副温吞吞的样子,缘何今日失常。
阿荣冲进来看见五福后,神情更是欢畅,不似往日般沉稳地走来,倒是带着些蹦跳的来到五福身前,躬身一鞠,道:“女郎!郎君回了!”
五福心中一惊,虽是日日盼望能再见到那人弄清现在的状况,但是心里却还有些害怕,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暴露了,周围的仆从可以用身份见识糊弄,这正主儿来了,可不好糊弄。万一被人当成怪物一样的对待,那就真的悲惨之极了。
一边思索着,阿荣已喋喋催道:“女郎,女郎……郎君稍事休整就要过来探望了,女郎不若去梳洗装扮一番。”
五福以拳击掌苦脸道:“不错!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不如打扮打扮去!”于是转身向屋里走去,留下阿荣一脸震惊地望着五福的背影,喃喃道:“……媳妇……公婆?”
五福回到屋里,四下看了看,没有什么被自己弄出来的突兀的东西,趴回床上小心将自己的木盒子藏好,摸了摸发髻,整了整衣衫,然后就呆呆坐在了床边。
心里如十五个吊桶打水,面上却一直平静,不知坐了多久,屋外阿荣一声惊喜的:“郎君!”然后那人就已跨进了开着门的屋子。
五福紧张地握着拳僵硬地站起身,看着那黑衣少年微笑着走向自己,越来越近,因了身高的差距,五福不由地头抬高,不知不觉中屏住了呼吸。
上次见面时刚刚醒来,头晕眼花之际并没有太仔细观察他的长相,过了这二个多月又早将他当日模样抛出脑外,此刻细细观之,只觉此人丰神俊朗,仪范轩举,五福不由地气势为之一夺。
少年看着五福略略张嘴的呆愣模样,不由嘴角绽放出一个更明显的笑容,在五福面前站定,伸手轻拍了拍五福的肩膀,道:“馥儿,多日不见,此处可还过得惯?”
少年转头看了看又道:“来,坐下说。”然后牵着五福的衣袖向一旁的榻走了过去。
二人在榻上跪坐好,有侍婢跪在一旁的几案边奉上茶水。
五福难得安安静静垂头跪坐,不说话,听着对面饮茶声。
“馥儿,上次一别竟已过数月!”语气中带着喟叹,温和醇厚的声音顿了顿,见五福没有反应又道:“我此次前来,是受你姑母所托,带你回邺城。”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少年似有一些困惑:“馥儿?”
五福还在盘算着如何回应时,一只温热的大手伸了过来,拍拍她的肩膀,让她不由抬起头来,看向近在眼前的他。
他认真地看着她道:“馥儿,我知你心中有些苦闷,但……”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对着屋里的侍婢们吩咐:“出去吧。”
侍婢们鱼贯而出,直到最后一个离开之人将门掩上,他才转回头看着五福继续道:“你姑母……她,甚是挂念你,无论如何,你要知道,她没有想丢下你的意思,这次是出了些差池,幸而找到了你,不然……”
这段话的信息量太大,五福平静地与他对坐着,脑中却在高速运转,分析着这些话中所隐藏的深意。
姑母甚是挂念,没有想丢弃自己的意思,中间出了差池……一句一句联系起来,再回想自己当初刚来时的处境,似乎陷入那令人绝望的情境跟这具身体的姑母有很大的关系。
眼前这个年轻人与姑母似乎关系很亲密,可是这人看起来年纪轻的本身就是个刚长大的孩子,而自己这身体怎么也得有个七八岁的模样,莫非……这是自己的……表哥?
呃,为什么这表哥也不提一提有关父母的事呢~~~不会是双亲没了吧?天哪,在这个貌似很古的年代,没有父母该是多么艰难啊!这身世跟自己“捡到”的沫沫还真有得一拼啊!唉~~真不想这么小就陷入了各种暗箭乱飞的家族权力斗争之类的~~~~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
为何姑母会让自己的外甥女陷入那般绝境?这具肉身当时又是想要去到哪里?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那身乞丐般的装扮似乎是刻意而为的,要不是不经意间发现了掩饰过的容貌,要不是最后机缘巧合被人找到了,那么现在自己会在哪里?抑或是死在了哪里?
脑中纷纷乱,一时间实在想不出该说些什么,五福就那么略有些呆板的看着对面的人儿。
他看着五福一直这般模样,有些失笑的样子道:“馥儿在想些什么?说来听听。”
五福被这话一震,回过神来,前世的“毒蛇”意识让她立马接口否认:“我没想什么,谁要告诉你啊!我跟你又不熟!”一时语毕,五福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子。
“终于肯开口了?”对方并没有计较,反带着些欣喜的语气。
五福略一思索,将心先沉下去,终于不再躲闪对面的目光,坚定地看着对方缓缓道:“我,其实很多事情都不大记得了,我不知道你是谁。”不管怎样一直糊涂着也不是办法,此刻没有外人在,依这少年与自己母亲之间的亲密关系来推断,他应该不会伤害自己,因此说出来部分实话说不定能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他的眼睛眨呀眨,神情中带着些许不解:“不知道我是谁?不记得了?怎么会……”
“有什么不会的?你看,我以为我会平安健康的成长,谁知道会遭此一劫?万事皆有可能,一切不能太过绝对!所以,你能告诉我,到底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我是谁?你是谁?姑母又是谁?我的父母亲呢?”五福打断了他的话,终于一口气将自己想要了解的事情全都问了出来。
少年上挑的眉角,瞪大的眼睛和略有些张开的嘴,无不显示他的惊诧。他看着五福,眼神中有迷惑、犹疑、慌乱,一如两个多月前五福问出那句“你是谁”时那般。
五福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着他那无措的模样,有一瞬甚至觉得自己也被他感染了一般,只觉一阵心慌,一阵失落。
他终于开口了,看起来接下来的话似有些艰难,所以他深吸两口气,平复了一下,才说道:“我不知该如何对你说明,你说你忘记了以前……”
再次深吸一口气,他接着道:“以前的事一言难尽,你只要记住你叫甄馥,这次跟我回邺城是去探望你姑母的,你可称呼我表叔父,其他的回到邺城你就知了。”
五福仔细听完,半晌迟疑地问道:“所以……你是表叔父?”
少年淡笑不语,点了点头。
五福觉得这样的称呼十分怪异,当你叫一个年纪实际上比你还小的人长辈称呼的时候,你就会有这种感觉。五福竭力说服自己现在的身子年纪还小,眼前这少年比自己大多了,但是……失败了!看着少年的脸庞,那不超过二十岁的模样,已经有了一个自己这么大的表侄女……
更严重的问题是,常言道:一表三千里,不知这个表叔父跟自己的关系是怎样弯弯曲曲,此刻,五福脑海中各种令人纠结的亲戚关系图谱像炸了锅一样,四处奔散。五福有点头晕脑胀,只能努力克服内心的心虚,淡化这种不自然的感觉,作天真状问道:“表叔父?是我父亲的兄弟么?表叔父的名字是什么啊?多大了?”
他微微一怔,看向五福,眼神中夹杂着几分回忆般地恍惚。五福这个问题如果被其他时人听见,那么她已经可以去撞墙死一死了……这般问询长辈,这得是多么没有教养的姑娘啊!
可是面对五福好奇地目光,他竟然开口道:“咳咳,我是你姑母的小叔,姓谢名琦,行(hang二声)二,尚无字,你也可叫我叔父。"这样一回答完,就被自己吓了一跳,两年前初见这个女娃儿的场景似乎又再现了。
不光是对话几乎重现,就连馥儿这歪着小脑袋、夜幕般的黑眸中闪着狡黠光芒的模样,都似当初一般。原是不打算回答的,结果一晃神,竟照着当年的回答又答了一遍。
五福略一思索,笑着拍手道:“表叔父没有字?原来叔父这么年轻!还没有行冠礼啊!呃,我想二叔父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岁数,还有馥儿今年多大了?”
二郎跟着笑道:“馥儿的生辰我却是不知,不过虚龄已八岁了。”
五福歪歪头眨巴眼睛看着谢二郎追问:“叔父多大?”
“咳咳……”略有些尴尬地,谢二郎道:“再两年就能行冠礼了。”
“叔父说要带我去邺城,那这是哪儿啊?我为什么要去邺城呢?我的父母呢?”五福心中默念“我现在只有八岁,周岁可能还不到八岁,我不老,我不老”,以减少自己觉得辈分与年纪不符的不适感。
“此处是我颍川的别院,你母亲前一阵子殁了,你姑母可怜你父亲一人照料四个孩儿,因此派人接你前去邺城小住一阵子,可不巧路上遇到流民,队伍被冲散了,你与几个仆从一同走失,你姑母没有办法,所以托了我来寻你。花了十多天终于在颍川附近找到了你,我见你那时身子虚弱,不宜长途奔波,恰恰我有要事须离开,这才没有带你启程,只着人回去报了个信,如今你已大好,也该去你姑母身边了。”
“叔父……我可以换个叫法么?这样叫起来……”五福思索来思索去也没有想到该叫他什么好,一边思索一边道:“‘表叔父’可生生把个年轻小伙给叫老了。我们说到底还是拐了好几个弯的亲戚,以后没人的时候,不如……不如……不如我叫你……小谢……哥哥,怎么样?”
后面那个“哥哥”是她临时加上的,是看到他面色忽地一沉,心惊胆战之下说的。他的年纪看起来要么叫小谢子,要么是……小二郎!五福心里的小人咧嘴笑得见牙不见眼,为自己这神来一叫喝彩!然后就想起来电视上看过的焦恩俊版二郎神,想起焦恩俊的标志性方便面发型来,再看眼前这小二郎,满头乌发用头巾束着,一丝不苟,完全没有电视和小说中描写的:倾泻一肩的墨发随风轻扬……这不科学啊!这第一个出现的美男子到底是不是主角啊?男猪脚不都该是墨发飞舞,白衣轻扬么!
“胡闹!”虽是严厉的表情,语气中却带了些不自觉的宠溺。谢琦忍不住怀疑地看向一脸懵懂的馥儿:馥儿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么?他慢慢绽出一丝真心地笑容:馥儿如果忘记了以前的事情,她怎么还记得几年前初见时那场景,不光问题与当年相同,就连小谢哥哥这个称呼也没有忘记!那馥儿现在应该是一时的气性,才会说忘记了过去,不愿说出实话!也罢,就装作不知吧,只要带着馥儿回去,她(此处指馥儿的姑母)才能稍稍快活一点,不会那般自责。
谢琦的想法,五福是一丝也没有察觉到。看着谢琦脸上的笑容,五福也笑了,她发现他笑起来更有一种温润的气质,有那么一瞬间,五福觉得自己的心都差点儿漏了节拍。
拍拍胸口、摇摇头,五福想这么年轻的正太少年,以自己前世的年纪自然是不好意思下手,而现在的年纪比这少年又小太多了,也是没法下手的样子。真真是可惜!可惜了!可惜一个风华正茂的美男就此逃脱了自己的魔爪!不过,五福又有些得意,身边还有一个更萌的娃娃——沫沫,嘿嘿,一切要从小抓起,立誓要将沫沫培养成一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五好少年!
“小谢哥哥,能多说些我父亲母亲和姑母的事么?我想知道。”五福看着谢琦认真道。
谢琦一怔:“……这岂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的……”
仿似想到了什么,他入神地呆了片刻,然后摇着头,带着几分无奈轻叹道:“馥儿,这两****收拾下,不日就要启程,此去邺城途中恐得十几二十日,总归要赶在冬月二十五之前回去。”
虽然很想问为什么,但还是努力忍住了,只乖巧地点点头。
然后二人就沫沫的身世问题探讨几句,谢琦起身离开回房歇下,闲事不提,之后几日匆忙收拾自是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