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莱帝国入侵北境小国努瓦的消息被证实了。
早在一个多月前,晨锋就从同学安德那里听到过这个消息,安德的父亲是富商,跟周边的几个国家都有生意往来,这些国外的消息安德总是比别人先知道;不过具体的情况,安德也说不清楚;为这事,晨锋还专门问过自己的父亲伯宁男爵,不过碰了个钉子,男爵拿出长辈的臭架子,告诫晨锋说这事跟他没关系。
可怎么会没关系呢?虽然努瓦和洛维亚两国分处南北,相距千里,可两国都是萨莱这个庞然大物的邻国,今天萨莱能入侵北邻,谁能保证它明天不会挥师南下?要知道,萨莱是这颗星球上少数的几个大国之一,地域广阔,人口有六千万之巨,据说仅军队就超过一百万,而洛维亚全国人口才不过两百多万。
之后又间断有些消息传来,似是而非,相互矛盾,让人难辨真伪。
今天一早,晨锋跟往常一样早早起来,在花园里练习过剑术,沐浴更衣,来到一楼餐厅的时候,父亲伯宁男爵已经坐在橡木餐桌旁,浏览着刚送到的《塞瑟日报》,母亲则在一旁给佣人交代早餐;晨锋的哥哥江澜没有在场,最近江澜每天都回来的很晚,这会儿肯定还在睡觉。
佣人把晨锋的早餐送上来,有煎蛋、火腿、煎鱼,还有牛奶和烤面包片,晨锋见蔬菜沙拉看起来新鲜可口,示意佣人给自己也盛一些,早晨的锻炼很尽兴,晨锋觉得这会儿自己能吃掉一头牛。
父亲的早餐照例很简单,一杯咖啡,一个煎蛋,再象征性地来一点点蔬菜沙拉;看起来,与其说他是在吃早饭,不如说是看早报时顺带着喝杯咖啡。
晨锋吃到一半的时候,伯宁男爵把浏览过的报纸放到一旁,开始专心对付面前的煎蛋,晨锋不经意中看到报纸上的醒目标题:萨莱入侵努瓦!
晨锋吃了一惊,抬头看看从容不迫的父亲,犹豫了一下,终于抵不过自己的好奇心,伸手把报纸拿过来。
报纸上的内容其实挺简单,只是说在两个月前,萨莱国的军队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突然越过边境,目前已经控制了努瓦的首都尼铎,努瓦国王流亡海外。
《塞瑟日报》是城里最权威的报纸,它可不会刊登未经确认的消息。
“父亲…”晨锋很惊讶伯宁男爵的波澜不惊,在晨锋的心里,这应该是了不得的大事啊。
“淡定!”伯宁男爵用银勺敲敲盘子,不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教过你多少次了?遇事要镇定!”
“知道了,父亲。”晨锋郁闷地坐直身体,挺直脖颈,摆出所谓的‘贵族风度’,可这‘风度’只维持了一秒钟,“父亲,萨莱能入侵努瓦,那他们会不会也侵略我们洛维亚?”
伯宁男爵皱着眉头看着儿子,片刻后可能觉得国际政治比个人礼仪更重要一些,“怎么会?我们洛维亚从来没有冒犯过他们,他们怎么会无故侵犯我们?再说,我们洛维亚又没有什么特别的资源,值得萨莱冒险。”
晨锋学过地缘政治方面的知识,知道父亲的话有一些道理;洛维亚是小国,被周边几个国家环绕,不沿海,不沿边,境内一多半是山地,基本上没有值得大国觊觎的东西,不过晨锋心里还是有疑虑,“努瓦也是一个贫瘠的国家,萨莱还不是入侵它?”
伯宁男爵的眉头打了两个结,顿了片刻后才开口,声音有些闷,“现在情况还不清楚,就不要讨论了。”然后拾起父亲的威严,“你现在还在学院读书,这些国家大事,轮不到你来操心,你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行了!”
“这是在自己家里,有必要这么严肃?晨锋也是跟你讨教嘛。”晨锋的母亲见气氛有些僵硬,忙开口缓颊,同时用眼光示意一旁侍立的侍女退出去。
伯宁男爵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下,“努瓦的情况,国王陛下在一个多月前就知晓了,自然会有应对。你们学院里也有萨莱来的学生,平时别胡乱说话,更不要惹事,明白吗?!”
“哦。”晨锋在家里的暴君面前低下头,“我知道了。”
在去学院的路上,朝阳刚刚跃上博朗峰白色的峰顶,晨光透过车厢的玻璃窗打在脸上,有些淡淡的暖意,在暮春的清寒中,有种惬意的感觉;晨锋的身体随着马车的前进轻轻摇晃着,脑子里还一直想着萨莱入侵努瓦这件事,他朦胧地意识到这是一件大事,但不清楚它跟自己有什么关联,也不清楚这会对生活有哪些影响;也许真的就像父亲说的,那发生在千里之外的入侵,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但很快,晨锋就发现自己的想法错了。
奥顿皇家学院位于塞瑟河的东岸,在山脚下的坡地上占据了很大一片,几十栋灰白色的楼宇高低错落,在黛色的山峰下显得洁净清新,这时候阳光还在群山间逡巡,尚未降临这一片学术的领地,从塞瑟河上望过去,有种特别宁静的氛围。
奥顿皇家学院和横跨塞瑟河的恩典桥是当今国王腓格五世的两项德政,尤为难得的是,这两项工程全部由国王私人出资,没有花费议会一个银币。
在晨锋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恩典桥就开始建了,前后足足花了七八年时间,恩典大桥才最后完工;小时候,晨锋经常会跑到塞瑟河边,好奇地看着不远处河中心的几处桥墩,桥墩周围的支架,以及像蚂蚁一样忙碌的人群,心里只是奇怪这座桥怎么总也修不完;等年长后进入奥顿皇家学院,读过建筑课程,对修建恩典桥的技术难度和天文数字的花费有了初步的认识后,晨锋才明白这座钢铁和岩石构成的大桥能出现有多不容易。
以前,塞瑟河只是奥顿市旁边的一条河,河东岸没多少人居住,恩典桥将塞瑟河变成了奥顿的城中河;晨锋听哥哥江澜说过,现在居住在塞瑟河东岸的人口差不多有西岸人口的一半多了。
同样让晨锋对腓格国王心存感激的还有奥顿皇家学院的建立。
奥顿皇家学院完全按照新大陆的大学模式设立,国王陛下专门从新大陆请来世界知名的学者阿利维德先生出任奥顿皇家学院的首任院长,现在学院的五十多位教授中,有四十多位都是聘自国外的知名学者,学校的课程和规章也都向世界一流的大学看齐,所有人都能看到国王要把奥顿皇家学院建成世界知名大学的宏愿。
不过事情从来不是一帆风顺,四年前,那时晨锋还是一个少不经事的少年,他就在家里的晚宴上听见过几位年老爵士提到奥顿皇家学院,话语里充满了对阿利维德先生的怨怼,据说这位新大陆来的混蛋不仅允许下等贱民的子女入学,甚至还要招收女生!男女同校!天啊,简直是大逆不道罪恶至极!
当时躲在窗帘后面偷听大人们说话的晨锋心里很是不解,他实在不懂男生女生一起上课怎么就‘荒淫堕落’了,他小时候也跟家里车夫的女儿一起在花园里玩,难道那就是‘荒淫堕落’?
那次晚宴是晨锋第一次听说奥顿皇家学院,几个老家伙的怒火反而让晨锋心里生出了强烈的好奇,两年后,晨锋满十六岁,当父亲伯宁男爵问他读书还是从军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奥顿皇家学院。
当马车抵达学院大门的时候,阳光也刚刚越过山峰同时抵达,那光亮让下车的晨锋不由得眯了下眼睛,随即他就看到学院广场上聚集的同学们。
国王陛下不仅出资建立了奥顿皇家学院,还为家境贫寒的学生提供免费的住宿,目前学院的学生总数已经超过了八百人,其中近半的学生都住在学院提供的集体宿舍里。
住在学院宿舍里的同学很多会在正式上课前在教室或校园里晨读,不过晨锋还没见过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的情况。
“怎么回事?”晨锋打发车夫离开,看见同学哲茂也在人群里,忙过去揪住他问究竟。“这出什么事了,这么多人?”
“学院也不知道怎么了,说要把其它外语课全部停掉,只保留萨莱语一门外语。”哲茂脸上懵懵的,诧异中带着些沮丧,“这下子那些萨莱的混蛋们该得意了。”
学院建立后,好像洛维亚与萨莱帝国签过某种互派留学生的协议,目前学院里有十几个萨莱的留学生,领头的据说是萨莱一个什么公爵的儿子,那混蛋见人时从来都是鼻孔朝天,好像他的鼻毛很好看似的,晨锋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他。
晨锋看见不远处的布告栏上贴着布告,忙从人群中挤过去。
布告的内容很简单,只是简单地通知,自即日起,学院内正在教授的巴曼语、坎托语、朗索亚语和温克语课程全部取消,萨莱语课照常进行,布告底部有院长阿利维德先生的签名。
布告中没有写这么做的原因。
周围的同学们议论纷纷,但谁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实说起来,晨锋并不喜欢学外语,没完没了的单词和语法,没什么技巧,就是大量的死记硬背,一点都不好玩,对学生简直就是刑罚;所以晨锋只选了使用最广的巴曼语应付一下,他从来没想过要在外语方面有什么建树。
现在学院要停掉巴曼语课程,按说晨锋的负担减轻了,应该高兴才是,可晨锋就是高兴不起来。喜不喜欢学那是一回事,可学院这样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直接把课停掉,心里怎么都不舒服。
萨莱语课程为什么就可以照常上课?
晨锋想到早晨的报纸,心里不由得一沉,难道是因为萨莱入侵努瓦的影响?
同学中也有人看到了早晨的报纸,就把萨莱入侵努瓦的消息说出来,一时间人群哗然。
晨锋这时候差不多已经肯定了这种可能,否则学院不会只保留萨莱语而把其它外语课停掉;屈辱的感觉接踵而至,有股怨气从心底生出来,堵在胸口,让人不能顺畅地呼吸。
“阿利维德先生出来了!”人群中有人喊道。
晨锋回头时,正看到院长阿利维德从学院主楼里出来,停在主楼大门前的台阶上面,教授们站在他的身后,看起来学院所有的教授都在,每一个人都很严肃。
人群呼啦啦涌过去,挤在阿利维德院长面前。
“同学们。”阿利维德院长张开双手示意大家安静。
“为什么要停掉外语课?”人群中有人高喊。
阿利维德院长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抬手示意人群安静,片刻后才开口,“同学们应该已经看到通知了,可能会有不理解。”
阿利维德院长顿了一下,他缓慢严肃的语调和身后教授们的沉郁,令人群安静下来,没有人说话或者走动。
“这一次课业的调整,来自教育大臣的直接要求,学院必须遵从教育大臣的指示。”阿利维德院长停下来,看着面前的人群,晨锋突然注意到阿利维德院长鬓角的白发,他第一次意识到阿利维德先生已经是一个老人,衰弱的老人;很奇怪,以前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请同学们遵从学院的安排,正常上课;其它的问题,可以下来跟我,或者跟其它教授沟通。”阿利维德院长环顾面前的人群,提醒道,“秩序,是学院存在的根基,请大家共同维护它。”
人群中有小小的骚动,晨锋大声问道,“为什么萨莱语就可以继续授课?”
阿利维德院长顿了一下,晨锋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某种情绪,“就像刚才说的,这是教育大臣的直接通知。”
晨锋还在考虑要不要继续抗争,阿利维德院长又开口了,这一次他的语气异常诚恳,“同学们,学院对此次课业调整并非完全理解,也已向教育大臣提出申诉;但是,在有新的课程调整方案前,请同学们遵从学院的安排;上课的时间就要到了,请大家准备上课吧。”
人群有些骚动游移,大家都不知道该不该就这么把这件事放下;哲茂从后面挤过来,小声问,“晨锋,咱们怎么办?”
晨锋看着台阶上的老人,还有他身后的教授们,有个念头隐约从心底冒出来,“先上课,中午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