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沐日就这么过去了，安德旭炎还有靖翰好像都不知道晨锋和靖翰父亲单独见过面，当然，也可能是知道，只是故意不提这事；晨锋曾想过让靖翰带个话，转告说‘正在考虑’，想了想还是放弃了，晨锋忘不了那个‘超级军团’的念头，想着将来或许有机会说服老师。
靖翰比较得意，跟大家炫耀他在休沐日一把就赢了一百个银币的壮举；当然，在他的描述里，之所以能赢，主要是因为他目光敏锐，行事果断，还有勇气过人啥的，至于晨锋，哦，晨锋那就是被人一激就上头的傻小子。
虽说是赢了，靖翰其实也没拿到钱，一百个银币算是一笔巨款了，当时坐庄的那个家伙身上根本没有这么多；不过靖翰已经决定了，哪怕是打上黑豹营呢，也一定要把这笔赌债追回来。
晨锋还是每天早早起来练剑，然后坐着马车去学院，闲暇时跟同学们一起吹牛闲扯，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可在他心里，有种焦虑在慢慢积累，但他小心地把这份焦虑藏起来，不想被人发现。
“晨锋，你是不是有心事？”这一天下午，晨锋坐着操场边上看着颉青带着神剑社的成员跑圈，毓竹坐在他旁边，突然就问了这么一句。
过去的几天，毓竹和晨锋的关系已经稳定下来，毓竹一般会早些到校，等在学院门口，等晨锋到了，两个人会说说话，比如当天的课程或者学院里的趣事，然后两个人会在学院入口广场上分开，去各自的教室上课；中午，两个人又会在食堂门口见面，这时候晨锋身边往往会有一大群人，毓竹就加入他们，跟大家一起吃玉米饼喝菜汤，然后又跟着大家一起去操场，坐在晨锋身边安静地听大家说话。
下午下课后，晨锋一般会去操场，盯着颉青带着神剑社的成员锻炼；毓竹要是没事，就过来陪晨锋，要是有事，她就过来打个招呼，然后自己离开。
就目前而言，晨锋对两个人的现状是满意的，这个木家的女儿没有给他添什么麻烦，之前他担心的那些顾虑，对方家里的麻烦啊，女生的骄纵脾气啊，这些都没有发生；这个女生的个性也安静，跟晨锋在一起时，也注意维护晨锋的立场，没有破坏晨锋现有的交际圈子。
对于周围的人来说，既然两个人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也就没人再无聊地议论他们的‘绯闻’，毕竟绯闻只在传言的时候有意义；学校里‘好’的男生女生也不仅仅是他们这一对，大多数人对这种事还是持善意祝福的立场。
晨锋没谈过恋爱，更没有跟女人发生过亲密关系，但这不意味着他对男女之情一无所知；恰恰相反，晨锋自认为自己懂得不少；早在十四岁时，他就曾跟几个同龄的伙伴跑到汀兰街，骑在街角的墙头上，看美艳的妇人在烛光明亮的门楣下迎来送往，有时候，他们会在黑暗中用小石子投向那些衣冠楚然的客人，被打中的人往往茫然四顾，几个小子就在黑暗中偷笑；有时这恶作剧会被院子的护卫发现，气势汹汹地追过来，他们就从墙头上跳下来，飞快地逃走。
当然，顽童的把戏并不能增加知识，却给他一个认知：女人就在那里，没什么珍贵的，只要过去，就能拥有。
进入学院后，结交了一众死党，扯淡吹牛时，经常就聊到女人；有时大家问到晨锋，他就露出意蕴不明的笑容，暗示自己不仅懂，还很有经验。
如果有人提到汀兰街，那就是晨锋的表现机会了，他可以把汀兰街上十几家院子的名字还有各自的情况——当然仅限于大门的形状——一一历数，好像每一家他都去过；后来有人（忘了是谁）提议大家一起去汀兰街一游，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慨然赞同，可这都一年多了，勇闯汀兰街的计划仍未成行。
晨锋承认自己对汀兰街上的那些院子有些好奇，但也只是有一点点好奇而已；自从师从玹余先生学剑，他的心思大多放在练剑上，成为‘洛维亚第一剑客’的诱惑，比女人的吸引力大多了。
‘汀兰街的层次太低，等过一段，哥带你去温妮公馆！’去年新年，江澜的几个朋友到家里宴饮，提到奥顿城的诸处芳华之所，江澜借着酒兴，搂着晨锋的肩膀向他许诺，让他很是兴奋了几天；大家都知道，温妮公馆是奥顿城中最有名的院子，没有关系的人，即使花钱，温妮夫人都不接待。
晨锋期待了好些天，可该死的江澜似乎把这件事忘了，再也没有提起过，而晨锋自己，晨锋当然不能主动提了，那多没面子，是不是？
细究起来，晨锋心里对女人的认知割裂成两部分，一种是汀兰街、是温妮公馆里的女人，美艳，神秘，却又触手可及；另一种认知来自于他的家庭，以及他对生活的观察，这一类女人是妻子，是母亲，他们端庄，温暖，但却模糊而虚幻，只有在遥远的未来才能接触到；至于是多久的未来？不知道，没想过，懒得想。
学院里也有女生，但晨锋心里并不把她们视作女人，在潜意识里，他是把学院的女生当成一种另类的‘兄弟’，不涉及那些暧昧的情感，打交道的时候自然可以坦荡无碍，即使被其他人传绯闻，那也只是同学间的玩笑，跟小时候在河边的浅水里摸鱼，跟少年时堵别人家的屋顶烟筒一样，都只是游戏而已。
所以，当毓竹主动接近他时，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只是又多了一个有点不同的‘兄弟’而已。
当然，毓竹这样的‘兄弟’跟靖翰冬白他们终究不同，有时挨得近了，会闻到毓竹身上的淡淡香味，看到她光洁脸庞上细细的绒毛；大多数时候，毓竹是个安静的女生，有时候她也会开玩笑，跟晨锋，或者跟靖翰安德他们，晨锋注意到毓竹调侃人的时候鼻子会先皱一下，然后她就会笑，双眼弯成月牙；随着两个人越来越熟悉，毓竹的笑容也越来越多，有时候那笑容会让晨锋的心脏‘砰’地跳一下。
对毓竹稍有好感，但也仅此而已，即使两个人在一起时，晨锋的心思也没怎么放在她身上；不管在哪儿，他总是不自觉地看向校园的西北方向，因为那里是颙若老师办公室的所在。
晨锋自认为把自己的心事藏得很好，没想到会被毓竹感觉到，不过晨锋可没想过跟女生分享心事。
晨锋盼星星盼月亮期盼颙若老师的召唤，结果真的等来了老师的传唤，可惜不是颙若老师，而是教几何课的艾里亚斯教授。
“这是你昨天测验的卷子。”艾里亚斯教授把卷子展开在自己的办公桌上，那上面的众多红叉叉像一处处伤疤，让人浑身都不自在。
“晨锋，你是学院里面有影响力的学生，希望你在课业上也能给大家带个好头。”艾里亚斯教授态度温和地劝告。
铁证面前，晨锋能说什么？“老师，我错了，下来我一定努力。”
不仅是几何课，晨锋知道自己在所有的功课上都懈怠了，上课的时候，他的脑子经常就自己溜走，回到那个蒙蒙细雨的下午，回到萨莱武馆的广场上，老师那惊世骇俗的身手，一次又一次地在脑海里放映。
日子就在这期待和煎熬中过去，在休沐日过去的第四天，晨锋终于等来了他期盼的喜讯。
这天上午第二节课后，晨锋见颙若老师从一间教室里出来，手里还抱着上课的教材；晨锋嘴上跟旁边的同学说着话，眼睛却注意着老师的一举一动。
“晨锋。”颙若老师停下来，向晨锋招招手。
晨锋的心脏砰砰砰地跳起来，这些天他都快急出病了；他强压着心里的激动，快步走过去，“老师。”
颙若老师还以微笑，“下午放学后有事没？”
“没事！”师傅，你准备好教我了吗？教我那些根达亚的秘法？
是的！颙若老师用眼神作答；“那下午去我家吧。”
“嗯！”晨锋想放声高歌，或者凌空翻几个跟头，但显然不合时宜，“谢谢老师！”
颙若老师没再说话，转身离开了。
“晨锋，颙若老师叫你干啥？”同学中就是有那种什么事都要问一句的多事之徒。
“颙若老师答应给我补课。”
“补课还这么高兴？你傻了？”
晨锋闭紧嘴唇，拒绝开口，他害怕自己忍不住会大笑出来。
之后的两节课，晨锋像个木偶人，傻呆呆地坐在教室里，心思却早已飞到九霄云外；中午如同嚼蜡般吃了点东西，他再也没心情在学校里呆下去了。
“去颙若老师家。”晨锋跳上停在学院门口的马车，吩咐了一声，这时候他不能再跟别人交谈，因为他的心脏正在奏响一首强烈的鼓乐，无法再承负其它负担。
老师的母亲一个人在家，晨锋把马车打发走，自己留下来陪着老人侍弄院子里的蔬菜，又跟老人坐在院子里说话，之后，颙若老师终于回来了。
自从颙若老师给他讲过自己的经历，还有那些根达亚人的故事，晨锋无数次地猜想过老师会如何传授那些智慧生物留下的秘技；当谜底揭开，竟然是出人意料的简单。
还真就只是‘思维的训练’。
之前听过颙若老师的故事，晨锋也疑惑过：思维上的训练怎么就会改变人的身体能力？虽然不懂，但他不会怀疑，因为他曾亲眼见过那些匪夷所思的场面。
‘思维的训练’说起来也简单，就是一种‘思想的体操’；平常的武功需要不断地练习套路和招式，这个源于史前智慧生物的秘法则是在头脑里练功，而心念就是一个个招式。
这是一种‘思想的功夫’。
“你的进度比我预估的要快。”老师的母亲没有留在室内，给师生二人留出安静的空间；远处隐隐传来孩子的哭声和父母的训斥声，那是世俗的世界，“再有两三次，你就可以完全掌握了。”
颙若老师欣赏地看着自己的弟子，“你能不分心，这很难得。”
晨锋长舒了一口气，长时间的聚精会神让他有些疲惫，“之前教我练剑的师傅曾专门让我练习‘专注’，就是盯住一片树叶，脑子里什么都不想，观察那树叶的每一个细微变化。”
想起之前跟那位竺垣先生的对决，还有前几天在靖翰家教训那个络腮胡子，“比剑的时候不分心，就能把对手看得更清楚，就容易取胜了。”晨锋喜欢比剑时那种精神凝一的状态，好像整个世界都在掌握中。
颙若老师赞许地点点头，“你能这么快学会教你的东西，跟你过去的这些练习很有关系。”
晨锋觉得自己慢慢回到现实的世界，脑子重新开始活跃起来，“那，老师，我以后也能，也能像你一样？打败很多人？”
“我想你能。”
喜悦和满足在身体内缓缓流动，晨锋觉得自己再无它求；又问了几个练习上的问题，晨锋想到那个悬而未决的问题，问到，“老师，皇家护卫团那边，你要不要答应他们？”
颙若老师摇摇头。
“为什么？”晨锋倒不是反对，他只是有些诧异，“我看璋钺叔叔很有诚意的啊。”
颙若老师沉吟了片刻，扭头看着窗外，“如果我答应他们，用不了十年，洛维亚就亡了。”
“洛维亚是我的家乡，我出生在这里，我的先辈生于斯长于斯安葬于斯；如果能让洛维亚更强盛，如果能帮助洛维亚抵御外侮，我当然不会拒绝。”
“如果我掌握的只是军事或者技术上面的领先知识，我会毫无保留地交给他们，因为这是在既有的状态下连续性的变化，是可被别人理解的因素，最重要的一点，是可以被周边的强国接受的变化，不会冲垮现存的国际平衡。”
“但是这些根达亚生物的遗存智慧则不同，它是革命性的，颠覆性的，它能让人类自身发生根本性的改变；我只练习了三年，结果，小锋你都看到了。如果这样的力量群体性地出现在洛维亚这样一个小国，周围的国家怎么会坐视不理？比如巴曼，过去一直对洛维亚比较友善，如果他们知道有这样强大的力量正在洛维亚孕育成长，他们会第一时间挥师北上，将这一强大的奥秘攫取在自己手里！平时能维系两国和平的道德、贸易、民间联系或者国际规范，这时候都将毫无意义！”
“人心是贪婪的，百万千万的人心汇聚成一个国家的意志，当它突然面对一个能促进国家强大的秘密时，贪婪和恐惧会让它抛开一切束缚，不择手段把这个秘密夺取过来。巴曼会这样，萨莱会这样，亚伦和多尼提亚也会这样；国家就是这样一种怪物：它绝不会容忍身旁出现能压垮自己的力量，为此，它不惜违背一切人世间的规则和道德。”
“在另一个方面，力量并不能改变人性中的阴暗面，甚至还可能令内心的黑暗滋长；如果我把这些东西交给皇家护卫团，或者直接交给腓格国王，他们总要安排一些人来练习；当然，他们会小心地选择‘忠心之士’，还会采用种种手段试图控制这些人，可是真的能控制住吗？当一个普通人突然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他还会继续向腓格国王效忠吗？会不会有人就此生出野心来，觉得拥有强大力量的自己应该成为洛维亚之主？或者脱离腓格的控制，去新大陆或者蓝珀大陆去开创自己的王国？这些强大的秘密是可以传授的，会不会有人奇货可居，以此跟萨莱做一笔交易？”
“洛维亚太弱小了，弱小到根本承受不了这些东西带来的冲击；如果洛维亚是个像巴曼或者萨莱那样的大国，我会尝试着跟国家合作，可是洛维亚根本没有这样的机会；小锋你读过历史，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洛维亚之所以能存在，是因为周边大国间脆弱的博弈平衡，如果洛维亚出现了周边大国势在必得的东西，这种平衡就不存在了，那么这个国家必然会在周边大国的野心中崩毁。”
室内安静了很长时间。
“小锋，之前你想跟我学武功，我没有立即答应，不是敝帚自珍，而是我不能确定这会带给你怎样的祸福，即使此刻，我也不能确定这么做对你的人生是好是坏。”
颙若老师摇摇头，阻止晨锋插话。“但我妈喜欢你，我也欣赏你的正直和勇气，如果要把这个能让人强大的秘密交给一个人，我愿意是你这样的人。”
现在是晨锋不好意思了，他没想到老师会这样夸他。
“但小锋你不要忽略一件事。”颙若老师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刚才我们谈到的洛维亚面对的危险，同样也威胁着你；如果别人知道你掌握了这样的秘密，你应该能想到会面临什么。”片刻后又补充一句，将情势描述得更清晰，“也许萨莱会举倾国之力入侵，只为了你一个人！”
晨锋感觉到压力，沉重的压力；之前他答应颙若老师守密，只是觉得那关乎个人的品格，他从没想过他个人的行为会与国家的命运相关联，甚至可能给整个国家带来危险。
“老师，我懂了。”语气跟表情同样凝重。
之后，少年想到一个问题，“老师，将来我能不能把这个教给别人？比如冬白和靖翰？还有几个学院里的同学？因为，我信任他们！”
“你自己决定。”颙若老师看着面前朝气锋锐的少年，“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你陷入危险。”
晨锋满意了，但同时也感觉到责任的重负，那重量如凌冽的刀锋令人清醒，“老师，璋钺叔叔那边，我就替您回绝掉吧？
颙若老师停顿了片刻，没有正面回答，却说了件晨锋完全想不到的事，“我很快会离开洛维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