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黄尚。”
“你好，我叫林姝。”
情人节，湘鄂边，十门小县城，时间坐标2020.
望江亭前，流淌的一条小河，河名为泪水。亭内坐着一男一女，相隔距离两米朝外，都戴着口罩，只露出眉目。身形气质上看，两人算得上俊男靓女。
眼前这位林殊美女，身穿蓝色套装，黑丝高跟，身材提拔，气质不俗。特别是一双亮眼，清澈无底，遥遥望去，真有出尘之感。
在2020年情人节出门约会的，都应该是真爱吧。不过这两人是第一次见面——相亲。
“98分朝上走，上不封底，这是极品中的极品啊！”见面扫了一眼，黄尚在心里就给对方打了分。受疫情影响，黄尚隔绝在县城老家。无聊之下去相亲，没想到运气来了。
相亲是一门技术活。简单来说，看上眼了就要主动缩短距离，无论是空间上还是心灵上。按照传说中的相亲理论，第一印象很重要。男女来不来电，见面15秒钟内就决定了。
“美女，重新介绍一下，我叫黄小同。”黄尚站起身，靠近几步，伸出手准备来个第一次亲密接触——握手。
手停在半空，美女却没有反应。黄尚越显尴尬，把手缩回去揉揉鼻子，“差点忘了现在是非常时期。”第一次亲密接触失败，不过黄尚早就给自己想好了台阶。进展还是有的，两人的物理距离拉近不到1米。
“黄小同？黄尚？你的名字很有趣，我好像听说过。”林姝稍稍侧头，细眉微皱，在脑海中检索这个名字，似乎想起来什么。
“黄小同？你在十门二中读过书？”
“我高中在十门二中。林美女也在二中？”
“2002年到2003年，我在十门一中读过一年。刚进学校时，听说过你的名字。”林姝确认了某件事，眼神变得有些异样。如果不是口罩遮挡，黄尚能发现林姝嘴角上扬，笑容戏谑。
十门是湘西北小县城。穷山僻壤重读书。十门一中教学水平，属于省重点高中，每年考上清北的一二十人，声名远杨。相比一中，十门二中差距很大，每年能考上十来个重点就不错。
“呵呵，一中是个好学校，里面都是学霸。我成绩太一般，读书时默默无闻。林美女应该不会听说过我的名字。”
气氛有些不对劲，黄尚明显感觉出来。隔着不到1米，这位极品美女散发出的气场愈发清冷。美女高居上位俯视众生，让人自然产生一种距离感。
“黄小同，你还记得陈芊芊吗？”林姝平静地说。
听到这句话，黄尚像是猫被踩了尾巴，一下子竖起来。黄尚居高临下，盯着林姝。林姝也抬起头，没有丝毫退缩，目光对视上去……
一秒，两秒，三秒……15秒过后，黄尚败下阵来。这个美女很邪乎，长得很漂亮，但气场怪异，眼神更像黑洞一般，吞噬一切。黄尚想从林姝中的眼中找到一丝答案，却只能看到无尽的虚空和星辰。
陈芊芊，这个名字就是黄尚心头的一根刺，永远不可能忘记。34岁的黄尚一直单身，这里面肯定有陈芊芊的因素。
“她死了。18年前，就是你刚刚提到的2002年，她死了。”相亲不到五分钟，但黄尚觉得已经结束了。黄尚坐下去，摘了口罩点了一根烟。无所谓了，破罐子破摔吧。
天，就快要聊死了。黄尚打定主意，准备随便扯个几分钟就走人。
不是他不够持久，而是美女够邪乎。刚才对视，让黄尚自惭形秽，生不出半点亵渎的念头。不知道为什么，黄尚心里产生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观音”。单身狗都想娶老婆，但是也不能娶个观音，供起来每天朝圣膜拜啊。
“林美女，你觉得我们两合适吗？”这显然不是疑问句。
“你觉得呢？黄小同。”林殊盯着黄尚的眼睛，似乎在寻找一个答案。
“我觉得……林美女，这样说吧，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的气场很特殊？”黄尚纠结着，指着眼睛。“你的眼睛，很特别。很有杀伤力。”
林殊没有说话，垂眼安静。隔着口罩，黄尚就能感觉出她咬着嘴唇。生气愤怒？楚楚可怜？黄尚心里有些不忍，但又生出激怒“观音”的恶趣味来。
“我知道。不过，你是第一个当面对我说的。”林姝终于开口。
“你看过《庆余年》吗？很火的一部电视剧。”黄小同扯开话题。
“我看过小说。”林姝回答。
“里面有个人叫五竹。他的眼睛很特别，平时用黑布挡着。最后关头，那个大反派庆帝掀开黑布，想要看五竹的眼睛，结果就挂掉了。”黄小同说。
“五竹是机器人。你的意思是说，我的眼睛不像人？”林姝问。
“不不不，我是说，眼神太亮，也能杀人。”黄尚说。
冬日暖阳拨开云雾，慵懒洒下光辉。望江亭外的泪水河波光粼粼，欢快地东流去。黄尚和林殊走出亭外，在河岸散步。
十门县城在前几年修建了泪水河风光带，岸边白玉为栏，青石铺底，颇有几分古城风采。由于疫情原因，小城街道上没什么人。一路上，黄尚沉默不语，林姝跟着身后也没说话。两个人都显得心事重重。
“看见那座山了吗？像金字塔那个。你说的那个陈芊芊，和她妈妈一起，都埋在金字塔的山脚下。”黄尚指着远方的一座山峰，继续说。“山下有个很漂亮的水库，我老家就在水库边上。”
“能说说陈芊芊的事吗？”林姝轻声问。
黄尚点了一根烟，深深吸一口，吐出一个浓浓的烟圈，缓缓散去。
“她很漂亮成绩也很好。我和她都是单亲家庭。当时有人撮合我爸和她妈好。我心里很不同意，就想了一个法子就搞破坏……”
“于是，你就追陈芊芊？儿子和对方的女儿谈恋爱，大人们顾忌舆论，当然不可能走在一起。”林殊瞬间就明白黄尚的计划。
“不光是要谈恋爱，还不能偷偷摸摸的，要弄得人尽皆知才行。她挺单纯的，很快就答应我了。后来，我想了一些办法，让她给我写了一些情话……”黄尚的手微微一抖，狠狠吸了一口烟。
青烟沉入肺部，呼出来的是白茫茫的一片，18年前的情景依然清晰如画。那张泛黄的信纸黄尚还存着，上面的字迹历历如新：黄小同，和你在一起，每天都很开心。我们一起加油，好好学习，以后考上同一所大学……大学毕业之后，我们就在一起。结婚了，给你生孩子。
很多肉麻的话，是黄尚“指导”陈芊芊写的。黄尚现在还记得陈芊芊红着脸，迟迟不敢动笔的画面。只是黄尚当时只是需要一份恋爱的证据，完全是化身渣男，循循善诱。
“后来，我找了个机会，来到学校的广播站，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把这些情话全部念了出来，还添油加醋补充了不少。”黄尚踩灭烟头，“我是不是很渣？”
听故事的人总是要说一句“后来呢？”林殊也不例外。
“后来，当然闹得沸沸扬扬啊。我差一点被学校开除了。我爸到现在还是一个人，估计是怕了我。那件事情过了两个月，陈芊芊就生病了，急性白血病。再过几个月，她就死了。她妈妈也死了，听说是自杀。”
说完自己的事情，黄尚心里一阵轻松。相亲进行差不过一个小时了，黄尚觉得真该结束了。
“谢谢你听完这个故事，林美女，再见。”
“你是第一个，能坚持这么久的男生。”林殊指着自己的眼睛说，她的意思是对视的时间。
“再见。”
“再见。”
两人说着同样的一句话，意思却是截然相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