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好事多琢磨,其实昨晚在女子床上过夜的事,卫央还是很喜欢的,大老爷们儿蹲在百家河边儿歇脚,衣服上的香味淡了些。
南三已经走了,那女人,拿捏不稳,虽然近几日看着万事无所谓,卫央始终觉得,她的颦簇上边总写个杀字,不敢惹。
脑子里的光阴卷上,上界事历历在目,衔接正常,卫央看过太多遍,还是看不出端倪,到最后只得自言自语来一句:“黄泉铺子的死老头,等我码足人手下去踢你。”
说完卫央往河里丢了个石子,大气一叹又道:“唉,这酒越好,断片儿断的越厉害,走咯,去问问今年有啥喜事。”
沿河一直走,可以看到块木牌。牌上没字,上边划了几个道道,以前卫央弄得记号,其实是个左字,在这儿往左走,过两条土道就能看见野亭子了。
亭为风波,名字叫的气派,南杜未亡国的时候是个迎客亭也是送别亭。现在的宜山城,越建越大,虽不及归属南杜时繁盛,地界却有原先的四倍之多,风波亭现属宜山城内,没了原来的用途,加上地方偏,年复一年无人打理,如今一副破败模样。
卫央走进亭子,一屁股坐在上边,近日魂术修的很有成效,走了那么远的路,虽然身子感觉乏累,但精神气未减半分。卫央一只手搭在石桌上,一只手按着大腿,长舒一口气,叹声道:“读书好啊,活的细份。”
“师父还是应锤炼体魄。”
一位黑袍人影出现在卫央对面,声色沙哑沧桑。
“你看你又忘,人家读书人都叫先生。”卫央揉着大腿语气颇为无奈。
“先生应锤炼体魄。”
“练得,是要练得,起码走路溜达不费劲才行,我去鹿崽子那拿宝贝腿脚都不利索。”
“先生又欺负师弟。”
“嘿?不能算欺负,先生我最明理,那都是我存在他那儿的。”
“师弟与先生约赌赢了的,东西不能算先生的。”
卫央被黑袍人的话噎住,嬉皮笑脸的回道:
“其实是我借的,到时候再还他。”
“希望先生说话算数。”
黑袍静静的杵在那,他是卫央曾在上边的徒弟,叫大河,修的水运剑道,人却长的干瘦,性子跟他身上剩下那点皮肉一样,执拗。师徒俩每年风波亭一聚,来给卫央传信。
“上界如何?”
“两族暂和,师祖未出关。”
“她这次闭关久了些。”
“整二十年。”
“慢咯。”卫央打开竹筒饮一大口。
“先生确实慢,那下是苏几道挡的。”
“那贼泥鳅以前来亭山溜达给你师祖讲事时听着嘴滑,不想身子还挺硬实,黄泉老怪都没给他打穿。”
“境界有差,先生慢得不冤。”
“什么境界,不要脸皮的境界。”
“这方面先生不差。”
“吼呦,先生我不在的日子,跟哪家偷学的嘴皮子功夫,怎得会贫了,哎?不会是哪个姑娘教的吧。”
黑袍下,一双略显呆滞的眼睛盯了卫央良久,缓缓道出几字:
“大河,就一个先生。”
没说两句,卫央又被憋个够呛。
“你一会儿别着急回去,拐个弯顺路去黄泉铺子那给那卖酒的老东西一脚。”
“先生。”
“咋了?”
“打不过。”
“那你书也没白读。”
“先生。”
“又咋了。”
“待不住了,莫忘了打更人的控幡法子。”
说话声渐淡,就好像说话的人离的越来越远似得,最后那句话卫央也没听清,大河那黑袍身子由下至上开始化作清水,卫央习以为常,其实大河的真身还在上界的某个地方溜达,每次来的都是他的水运分身,术法跨越两界,每年跟卫央只能对上寥寥数语,传讯而已,倒是够了。分身化到脑袋突然望向卫央,大河那干枯的嘴角开始逐渐往两边拉开。
卫央对视过去,噗嗤一声,刚顺进嗓子的酒呛一半,吐一半。
“这倒霉孩子跟谁学的,笑挺惨呐!”
五面魂幡,是黄泉打更人的,卫央入黄泉之时,一阵锣声将本要崩散的魂体定住,随后天旋地转被收入魂幡,那打更人笑的桀桀然,不用想,是要炼了他。大河拼死来救,那时候的打更人就是那么笑的。俩人在黄泉打的你来我往,小鹿又来,最后把打更人按在地上,顺走了人家五面魂幡,还要了控幡法子。
大河那一笑就是想提醒他家先生,魂幡有弊,黄泉无事,如若人界,下弦无效,通俗的讲,就是这魂幡在人界每个月上半月好使下半月装饰。小鹿跟卫央讨赏的时候提过一次,跟卫央比划过打更人怎么怎么猛,他自己又怎么怎么厉害,那次冲卫央一笑,还给他弄了个踉跄,不过当时没人稀罕那物件,至于卫央能不能想到那,都看他造化了。
卫央蹲下身闻了闻洒在地上的酒,嘴里还念叨着要收拾大河,显然是没悟到那件事。
再喝几口,卫央收起竹筒舍不得喝了,心里盘算着十五那天怎么登上琅舫再存一些。亭子四面通风,大河化成的那摊清水和卫央喷在地上的酒水几股风过去就干了。卫央抬屁股准备走人,那下一个去处,当是白玉坊才对。卫央起身,两双大手突然按在卫央肩头,硬生生又给他按回去。
“卫公子莫急。”
声音熟悉,是何廖堂,还带了俩恶奴。
“何公子,何意啊?”卫央满脸堆笑。
“哎?小卫公子才高,昨夜文摊提诗访海棠,在下甚为钦佩,是来拜访一二。”何廖堂折扇一开轻轻摇动,笑的开怀。
“顽童见识,恰好对上海棠姑娘脾气而已,何公子高抬了。”卫央嘴上客气,心里一直没闲着,“憨八,你能有我懂姑娘?百桦也是憨八。”
“清风桃李一壶酒,我讨春水不讨秋,顽童不行,顽童可不能饮酒,卫叔叔去剑门有几年了,小卫公子要活的为长辈省心才是。”何廖堂眼神在卫央身上刮了下,继续摇扇。
卫央头一歪,疑声问道:“何少,你是不膈应我。”
“恩!”何廖堂扇子一合,重重发出一声。
“你看你憋的,还拿老卫寒蝉我,我师父腿脚不好,没走远,要不我把这传讯东西捏了,咱再聊?”说着,卫央把手伸进怀里。
何廖堂带着两个恶奴一路跟踪到这儿,大河跟卫央谈话的时候他瞧得见,只不过听不清两人聊的是什么,那时候大河放了个小禁制,直到分身消失的时候禁制才也跟着消失,何廖堂心里清楚,所以才等黑袍人消失之后才过去逮卫央。
“哼!”何廖堂对两个恶奴使个眼色,两只大手从卫央肩头移开,随即跟着何廖堂离去。
“孩子脾性。”卫央撇嘴,手慢慢从怀里探出来,哪有什么传讯东西,是颗大青梨,昨儿在海棠家花舫上顺的,青梨汁肥,吃的卫央美滋滋的,几大口下去,就剩了个梨把,卫央把梨把往亭外一丢,又要起身,屁股没抬动,卫央歪头看看两侧肩膀,一双嫩白的女人手臂正搭在上边。
“公子,急甚?”女子的脸蛋已经帖到卫央脑袋傍边,声音酥软,吐出的气息敲的卫央耳朵发麻。
“姑,姑娘什么路数?”卫央吞了下口水,说话有些结巴。
“方才那伙劫‘才’,奴家便要劫色咯。”女人娇笑着道。
卫央没再搭话,女人搭在卫央肩头的双手轻轻抚动,起初卫央只觉得那痒痒,趁着女人抬手放手的间隙,亭外野风一吹,疼劲儿顺着皮肉往骨头上钻。
“按着!”卫央低声道,随即身子压低撤开两步移出石凳,回身一脚踢中女人脑袋,抡腿的力道还没卸完,借劲一肘顶在女人眉心。两击过后,女人的头颅生出诡异之相,两处被击打过的部位凹了下去,好似泥捏的小人儿,卫央没有停手,攥紧拳头对着那颗充满惊骇之色的脑袋又是一下,而后面对面问道:
“做甚?”
“杀你。”
杜钊将女人锁得死紧,此刻女人面颊已经凹陷下去,还留了个拳印,瞧不出面色。
“早来几日,方好。”卫央淡然道。
“可惜。”女人声音越发粗犷。
“我只当你是宜山一捧成了精的山土,余下之事,待我回去。”
“你为剑修之时,我杀你不得,倘若你真入了狗屁儒道,看我杀不杀得。”
“读书读到回去,自会与你讲道理,通了就是成了,如若不通,杀便杀了。”
“小子,你枉我剑宗。”音已经化为中年男性女人的声,身型也渐渐化为一个泥人,声音听来不怒,反而存有一丝悲凉。
“我师从亭山一散修,要负,也只是负她罢了。”卫央退到亭下的石柱傍缓缓坐下,拨开衣服,肩头有条渗血的红线。
“公子?”杜钊朗声发问。
卫央摆了摆手。
“敢回上界,我定斩你。”泥人声音极微,随即四分五裂。
“与你徒弟相同的术法,公子在上界还有仇家啊。”
“小仇。”卫央长舒一口闷气,又变回那个嬉皮样。
刚一咧嘴,一颗药丸顺风丢进他嗓子眼。
“那是他兄弟,不然能变个狐媚子来杀他,卫公子啊,咱后背让胸脯捂出汗没?”裴怡清蹦跶到石桌上,细声细语的问。
卫央颤颤巍巍抬起胳膊,冲着裴怡清嘴唇嘎巴两下便昏死过去。不用想,一定没好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