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斜对面是个澡堂,把守澡堂的是个一年四季都穿着红背心和白短裤的精瘦的爷爷。他的儿子遗传到了他精瘦的基因,而且更高,巷子里风大时,吹得他宽大的衣服在身上啪啦作响,又站得笔直。我时常会因此想起进学校才第一次见到的国旗和旗杆。当我笃定他瘦弱不堪时,他总能把战车一样的摩托车垫着木板推进店铺里。那模样像极了用一根稻草去挑动一坨粪球。
我理所应当把这现象的原因归咎于他住澡堂的缘故。
澡堂所在的建筑是巷子里最高最宽的楼,在其他房子前它就像辆坦克那么大,但能见到的只有一楼四尺见方的铺面,两边各放一座沙发和一台电视,里面是男女澡堂两个门,右手边是通往二楼幽暗的楼梯。
我以为整栋楼除了我所能看见的,剩下的都是澡堂,就连红背心爷爷和他儿子一家每晚都会上二楼去更高级的澡堂里睡觉,使我羡慕不已。
那时我在小巷里有一个持续很长时间的梦想——去澡堂里洗次澡。
能持续很长时间自然是因为梦想同样持续很长时间没有实现。
我屡次向红爷爷表达这个想法,都被他悉数拒绝,后来我又拉着我奶奶找他,他直接以小孩子不懂事,冷热不觉,要是被烫挞一层皮他可不负责为由,吓得奶奶拉着我就走。当时我在心里奇怪,我在家里能自己洗澡,为何到了澡堂就冷热不觉了呢?这使我愈发坚定澡堂不简单的想法。
就算进之不得也要一窥究竟。抱着这个想法,我终日混迹的场所从茶馆到在整条巷子里游荡再具体到澡堂,理由则伪装成巷子里其他的小孩一样,饭前饭后在红爷爷店铺里蹭电视看。晚饭时他是最忙的,索性就把电视调到少儿频道给我们看大风车。但我的重点不是电视里的金龟子啊红果果绿泡泡什么的和一个躲在桌子下扮手偶的人说爬点点你好啊今天吃了什么啊,我的注意力全在身边的两道门上。
女人进左边的门,红爷爷和男人们进右边的门,而且门上没有任何标志,估计小巷里的人那时并不以“男左女右”为基准去选择出入的顺序,否则澡堂会成为中年男人偷看洗澡的阿姨姐姐并且有充足理由的场所。
我都能猜到他们到时的举止,一定是这样的:中年男人假装随意并且果断地推开左边女澡堂的门,进去后快步走到中心视野最佳的位置站住,抬头环视一圈,一个愕然后假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环视一圈,然后一拍脑袋说,哎呀哎呀,不好意思,你看我这走路不长眼的习惯,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然后上前和阿姨姐姐们逐一不好意思一遍,退回到中心集体再不好意思一遍,再环视一圈,最后功成身就,满意退场。
这只是我的臆想,在现实里是不可能的,按巷子里我所见的阿姨姐姐的脾气和身手,中年男人要是走进女澡堂的话,估计三步以内他就会飞出女澡堂的门,或者在他抬头前就会失去视物的能力。这也是中年男人常年混迹茶馆和巷口纳鞋垫的丰满女人的周围,却不敢涉及小巷里其他活动场所的主要原因之一。
我也是在势与中年男人不两立后主动站边阿姨姐姐那边后发现的,女人历来都要比男人坚韧强悍些,何况是较之中年男人。
这世界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做出改变,但最后你会发现世界反而更发需要那些坚持自我的人。
但少儿频道节目时间较短,而两扇门的开关总是刻意地迅速又小心,致使我瞄了半天也看不到个究竟,所以我经常是其他小孩子都在大风车直呀直溜溜滴转的片尾中纷纷离去时依然坚持不走,和红爷爷又一起看完新闻联播和黄金强档。
一段时间后,红爷爷对我的看法大为改观,认为能和他看同样电视节目的小孩子不简单,我察觉到了这点,立马再次向他提出想进澡堂洗澡的愿望,而他也欣然同意,并表示如果需要,愿意帮我提前调好水温。
我欣喜难耐,火速回家备好换洗衣物就冲进右边的门。
结局自然大失所望,澡堂里地滑无比而且闷热难当,我才冲进去就一个踉跄滑得差点又跌出去,当我小心翼翼来到水管前时,身上的汗量已经足够我直接打肥皂。加上澡堂里昏暗狭小,我猜测刚才那脚要是没站稳,估计我能一路滑着,头顶到某位叔叔屁股上,要么我吓他一跳,要么他吓我一跳,而且我们都看不出彼此是谁,我是觉得我的头在黑暗中碰到一个柔软的物体,他是觉得他的屁股在黑暗中被一个坚硬的物体碰到。
当时就是这么一个环境。
唯一让我感到兴趣的,是在我踉跄后挪着步子去找水管时经过一个隔间,里面有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男孩在洗澡,恍惚间我看到他腰上前后左右挂满了小弟弟,连大腿外侧都向外伸着两个。
我看到时一时没能理解,走出两步就吓得跟个什么一样,想回去看个仔细又觉得没礼貌,是我看走眼还好,大不了被骂句变态,日后行走在巷子里,周围的人会低声耳语说,看,这小子去澡堂洗澡就是为去看男人。如果是天生发育畸形的话,怕是会伤人家自尊,但我实在震惊得不敢相信,需要再次确认才能安心。当我利索地象征性用水随便冲了几分钟,再回去看时发现那人已走,换了个更高的男人在洗头。
我去看时,他正背对着我哼调子,转身时候被我吓得尖叫一声,然后立马镇定下来,恢复正常的音调说要教训我。我扭头就逃,他就追,才一起步,只听“咕叽”一声,再是一声闷响,我觉得那个男人是摔倒了。
其实我没有跑,只是大步子地走而已,因为地上真的是太滑了,估计那个男的并不知道这一点。或许知道,但是被自己那声光听声音就能感受到面目狰狞的尖叫给叫忘了。
我一大步跨出澡堂门口,清醒的空气扑面而来。四下环视,两头的街道都没找见身形轮廓相似的人,不禁一阵失望。虽然那一幕闪现的不足一秒,但之后回味的三秒使我下半身很大的范围感觉奇异持续了很久,导致以后每当经过公共浴室的隔间都会有仿佛穿着夏威夷草裙的黑影在脑中闪过。
后来我了解到,澡堂只在一楼,而二楼则像凉食店一样的方式用于住人。澡堂里被我探查一番后发现并不如我想象般神奇,虽然我也不能继续探查隔壁的女澡堂,不过也能感觉到应该大同小异,其区别和男女厕所的区别类似,功能是一个功能,就是结构不同而已。
不过当我解决一个好奇后接连又遇到新的好奇,就是澡堂里那隐约的身影是否如我所见一般真实。原因并非我自幼内心八卦,对与自己不同的人都要投以异样的瞩目。
我只是想了解,是否我亲眼看到的就是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