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碎的几缕阳光透过柳叶间隙，照到辛该的卧室里。他最喜欢幽僻的环境，这也是在八十三间树屋里选择紫斑柳的原因。紫斑柳长得没有节制，屋顶一块块瓦片形的东西其实是它的枝干，每一片瓦都会长出柳条，垂落到离地一丈的高度。
辛该其实已经在入海境三阶巅峰了，这个时候如何努力修炼也没有用，灵境之中再挤入任何一丝天地精气都会激起惊涛。只能悟，辛该约定每半个月带上元柠去寂夜岭听师父讲道一次，修行这种事，高手的指点只是一个探寻的方向，真正要领悟还得靠自己。
“砰砰砰。”有人在楼下敲门。
“辛该哥哥，我来学认字啦！”是个男孩的声音。
“进来。”辛该懒得大声答应，直接向他传音。
“吱——”开门的声音。
“砰！”关门的声音。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轻点关门，莽莽撞撞的。”
“嘭嘭嘭——”光脚在木制地板上跑的声音。
辛该从床上起来，拍了拍床单把褶皱弄平。走到茶室里看见元柠正跪坐着乖乖等他，桌上放着两个纸袋一本书。
“辛该哥哥肚子肯定饿了，我刚才去饭堂拿了两个大鸡腿。”元柠递给他一只纸袋，“你一个我一个。”
道运欢把那本开辟灵境入门的小册子给辛洵时根本没有想过他不识字，没办法这个任务只能让辛该来承担。辛家直系后人二十一岁以后才会开始做家族任务，在这之前就算辛该整日只知道鬼混，从不修行也没人管。
“我这几天要悟道突破，不沾荤腥。你自己吃吧，帮我去歪脖子树上摘几个果子来，我在这泡茶。”
“哦，好。”元柠在门边拿了双木屐穿上，就跑出去摘果子。
“那双是我的啊，柜子里备了你的。”元柠每天都要来学认字，于是辛该在屋里把许多东西都备了一份，“再说你穿木屐容易摔跤。”
元柠站在围墙上，在辛该的视角里他的头被柳条遮住了，元柠晃晃悠悠地蹲下些身子，冲屋里问：“摘几个？”
“四个吧，你小心点啊，别摔着！”
过了一会儿又听见扑腾一声，辛该明白这一定是小鬼从围墙上跳下来了。元柠抱着四个果子跑进屋里，把它们放到茶桌上。
“你不是说空腹吃这个东西会痴呆吗？”元柠见他拿果子在衣服上擦了擦就直接啃起来，十分担忧，“你吃两个痴呆五天，这四个就是十天，我十天不能学认字可怎么办呀，那师父肯定会骂我，这么久还没有开辟出灵境。”
“我说两个可以让你痴呆五个昼夜，我跟你不一样。”辛该把咬了一口的果子放下，拿起另一颗，“这颗太青了，又酸又涩，你要摘紫一点的。这种果子有轻微的毒素，可以让神智不清醒，人就变得迟钝。我有修为不怕的，你要吃的话只能切碎和茶一起煮着，高温可以祛毒。”
“为什么我看其他人都不吃这种东西？挺好吃的呀。”
“这果子本就不是咱们这里产的。我小时候有一个下人叫阿曳，来自东边的葉夷，他们那边盛产这种果子，把它和面粉一起熬成果酱，舀一勺放进水里就能冲出一杯好喝的果汁。有一年阿曳返乡归来带了几只果子，用特殊方法保证它的新鲜，说要给两位少爷尝尝他家乡的特色。我和哥哥尝了后特别喜欢，就把那几个果核种下了，这边的气候不太适宜，但父亲的领地里寂夜岭和辛云山像钩子一样把辛南湖围起来，水汽充足，勉强也可以种。阿曳说他们家乡这种树不歪脖子，我一直想会不会我们种出来歪脖子并不是因为我和哥哥压弯了它，而是这里的气候不太适宜，或者土里缺了什么养分，让它水土不服了。”
元柠每天有无数问题，辛该都不厌其烦地回答。他觉得这个失忆了的男孩在辛城里就只认识他一个同龄人，蛮孤独的，元柠会不会在夜里拼命回忆，试图想起自己是谁？会不会猜想他的父母家人在何方？辛该小时候也跟元柠一样，总是有数不清的问题，见什么问什么，辛执末也很耐烦地回答，会陪他玩陪他闹，直到辛执末修为越来越高，十七岁时家族就开始派任务给他，也越来越忙，二十一岁时更是被派到边境磨炼。辛该就一个人待在父亲的“一山一岭一镜湖，八十三株百态屋”里，下人们跟他隔着距离，父亲也每天有事要办，偌大的辛城却没有朋友没有玩伴。如今元柠来了，辛该好像看见了过去的自己，什么也不懂什么都要问，对一切都好奇，他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辛执末的位置，如同兄长一样带着元柠，尽管元柠是他捡回来的，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他没有想到的是元柠就跟表面上一样没心没肺，几乎没有想过孤不孤独之类的事。元柠自己也觉得自己问题有点多，但他善于察言观色，吃定了辛该的好脾气。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偶尔吃早餐的时候给辛该带一个大饼他就偷偷摸摸高兴半天。元柠来辛府以后把人观察了个遍，辛鹏是一个有些不正经的中年人，喜欢逗儿子。道运欢也是一样，而且脾气还更好，没有一点严师的样子。辛该则看起来有些冷漠，实际上比谁都温柔好说话。
元柠边想边拿起大鸡腿啃了起来，吃得满嘴油光。
“你没有吃早饭么？”辛该见他吃得香。
“吃了。”元柠一口咬下大块肉，不肯停嘴，“吃了一碗地炎蛇炖粉云兰浇头的面，饭堂大叔还给我多舀了两大勺地炎蛇肉，那个蛇皮炖的很好吃。”
“现在饭堂吃得这么好？”辛该惊了，辛家派系林立，各个领地之间设有公道，在公道上通行是允许的，一共八间饭堂设在公道边。大多数辛家人都是有下人专做饭食，可八十三树屋离饭堂实在是太近了，再加上辛鹏一家子都不太讲究吃，就干脆主子奴才全在饭堂解决了。饭堂为辛家直系提供的都是高级食材，辛洵也享受着这样的待遇，可是“地炎蛇炖粉云兰”这道菜也太豪华了些吧？这种食材就算是逢年过节也没多少供应啊。
“前几天没这么好，食堂大叔说我能吃又懂吃，就每次给我加餐。”元柠含糊着说，这下辛该看清楚了，他带来的两个大鸡腿正是火丸鸡的腿！只有这种鸡才这样肥硕多汁，道运欢养了七八只像宝贝似的护着。
“看来银慕叔很喜欢你啊。”辛该摸过一只鸡腿，“这只火丸鸡肯定是他给自己烤的，竟然把两只鸡腿全给了你。”
“你不是说不吃吗？”
“你摘的果子里有一个没成熟，我只好吃一个鸡腿弥补了。”
“嘁。”
“我预感这几天我就会突破到入海境四阶，到时候我就要开始做家族布告的任务了。”辛该吃东西比较斯文，“不出意外就是去北茂观测灵力波动，北茂是片大森林，你想跟我一起去么？”
“好啊。”元柠不知道北茂是什么地方，但很乐意出去玩，来辛城已经十余天了，却还只在辛鹏的领地里转过，他很想看一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见识见识兽族。
“如果你能在我出发前就开辟出灵境，我就带你去，不然太危险了。”
元柠觉得自己好像学过这些字，他只靠猜测都能把许多字的意思猜出来，今天那本小册子上的字就要学完了，他将要尝试用其中的法门开辟灵境。
……
辛南湖有一座湖心岛，直径不过百丈，元柠在这里闭眼打坐，寻找所谓的空虚之处。辛该为他护法。
起初元柠只知道闭上眼睛，白日照清空，眼前一片红色的朦胧，这是强光透过眼皮。他按照小册子里的方法调用气息，红色消失了，一切变得漆黑。一个小人的雏形出现，它被霓虹一般的光圈勾勒出来，不断放大。
“悟性不错。”道运欢自语道，“就看能辟出多大的灵境了。”
道运欢身处山洞的第三层，与上两层相比这里暗了许多。偌大的空间正中央是个自然形成的石盆，立在高台上，与山洞浑然一体，石盆中水凝如镜发出微光，正映照出湖心岛的景象。
一滴水滴下来，惹得盆中万层波。如果元柠那日来到了这一层，一定会惊得坐倒在地：那是漫天星海，星云尘埃，极道碎屑，在整个洞顶缓缓飘动，释放出无声的韵律，置身其中让人想要迷失。那星海在旋转飘远，不知不觉又到了近前，只看一眼就如同跌落深渊，一种精神上的失重感掐住观看者的脖颈。硕大的钟乳石从洞顶伸出，石盆其实是由同样硕大的石笋挖成，它巨大的身躯被雕成阶梯与高台，捧住被挖空的笋头。所有星光向钟乳石流动，直到一滴水掉落，满天星光跟着泛起涟漪，猛然缩退，长久后再次往这里汇集。这哪里是什么钟乳石！简直是用整个星空炼出的神剑，在岁月中融下铁水，跌落世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