颓败的枫林,太阳高悬天边,光辉缭乱。而阳光映照下的枫林怪异至极,六月天里本应枝繁叶茂的老枫树们,全是副枯死模样,那些褐色的枫叶摇摇欲坠地悬挂在枝头,明明有风吹过,却是纹丝不动。
整座林子静得可怕,没有鸟啼,没有虫鸣,没有一丝活的气息。胤禩骑着黑色的骏马疾驰在枯死的枫林间,马蹄踏碎沓沓堆积的落叶,夜鸦不知从何处扑棱着翅膀哀袁降。随着那铃铛声渐行渐近,林子里死气沉沉的枫木竟在一瞬间焕发生机,像水墨画一般,从最腐朽的叶根开始慢慢浸染,白茫茫的雾瘴自地底悠悠升起,阳光破茧重出,散满大地,刹那便让整座枫林都活了过来。
忽的半空传来极轻的笑声,隐隐有琴音传来,伴着缥缈女音,宛如天籁。歌声伴着丝竹声,清冽纯净,有如高山冷泉,碧波水色一般的晶莹,让人生出无限怅然。一道黑影自雾障中一掠而过,快得人看不清,只是铃铛的一次回响,雾瘴彼端已是马嘶人嚎,片刻后悄然无声。白雾渐渐散开,青衣女子把玩着一只青蝶歇在一株老枫的虬枝上,周围青蝶纷飞。
她仰着头,瀑布一般的黑发流窜而出,落的满肩墨色。肤色如白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轻眯的双眸,媚眼如丝,朱红的滟唇魅惑的勾起一抹淡笑。一身青色长裙,轻纱掩绕,风一起,裙裾飞扬,飘飘如仙。胤禩静静坐在马上,微仰头看着她,满弧的月下,漆黑的眸子里映出那个绝色的魅影,秀致的眉,杏子般的眼,额间绘一只展翅的青蝶,未挽的发飘散在夜风中,裙下露出一双雪白的赤足,纤细的脚踝处拴了晃眼的银铃。
那青色诡谲妖艳的光,划过胤禩的双眼,青衣女子目光停留在静静看着她的少年漂亮的眉眼上:“.。胤禩?八爷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胤禩二字声音极小,完全消散在空气里。
胤禩催马上前两步,目光扫过她**脚踝,眼角微微挑起,道:“姑娘,你认识我,没错,我是胤禩,此次宫廷悬重金求医,我听烟雨楼的紫嫣说你医术高明便寻了过来,如今你是否能随我进宫救一个人,我想这对于姑娘只是举手之劳,就看姑娘愿不愿意救人性命。”
竹叶之下,眉间的青蝶妖冶冷酷,她秀长的手指似朝圣宝物般抚上她手指间精致风雅的青蝶,微微低了头,淡色的唇贴在那一对翩翩的蝶翼之上,霍的,她皓齿一露,笑道道:“的确在我手里就是死人我也能给他医治活了,但是这对于我有什么好处?”声音千娇百媚,风情万种,比起她柔美的容貌,更令人惊艳!是人听了一次,便再也无法忘怀的声音!就是这样的声音恍若让他想起一人,她的声音又何曾不是婉转动听呢瞬即道:“姑娘想要什么?”
女子身周青蝶瞬间消失,铃铛在空中轻响,她微微躬下身,轻声一笑:“我一不求财二不求利,但我想要你腰间的蝴蝶结。”
胤禩漆黑的双眸落在她身上,顿了顿,浓黑的双眉慢慢皱了起来。青衣女子看见他为难的神色,她左手抚上微微酸痛的胸口,只想落泪,不为别的,就只为他不舍得那个蝴蝶结。可是人事全非,光留着一个死物又有何意义,可是现在,不是思念与感伤的时候。她放下微有些颤抖的手,看向他,认真地看着,表面上波澜不惊,一字一句地说:“怎么不愿?”
胤禩同样看着她,神光复杂难明,他只是觉得她是不是在打趣他,一个蝴蝶结她要来做什么用,却没有深究其中复杂的到底是什么,许久,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在这个皇宫中,真是已经……好累好累了。对于他只有一个蝴蝶结作为念想,“那个对我很重要,看姑娘也不是强人所难之人,是不是该另提要求?”
“或者你若打败我,我也应允你。若不能,我自然也没有理由跟你走”紧接着,她双臂一展,头上青色的纱巾飞扬而下,拔剑向他刺过来。
头顶的太阳只是一个极淡的白影,吐出看上去就没什么温度的冷光。她手中剑似流芒,和着竹叶相撞的清冽之声,寂寂竹林中,竟透出一丝幽凉之意,胤禩也拔出了剑迎直而上,而一次剑光之后,青衣女子身旁的竹子轰然倒塌,她身子本能向右后方躲开,只在一刹,胤禩黑色的身影似游龙急掠过去,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招,她手中长剑却已被重重格开,半空中打了个转稳稳扎进地里,八土处渗出一缕青色的剑穗,而他的剑稳稳抵在她的喉咙口。
他定定看着她,低沉暗哑地嗓音贴着她头顶的发丝轻轻响起:“你输了。”
她伸手将搁在脖子边的剑推开一点,微微抬眼,她漆黑的眸子里含了悠悠笑意,身子前行一步,进一步缩短了两人的距离,微微踮起脚,唇几乎是贴着他耳畔:“今次,是我输了,愿赌服输”
她进入宫门的那一刻,身体微微颤抖着,仿佛全身的血液,如同冰河破堤一般汹涌。
他没有看到,她眯着眼,那瞬间炽燃的杀意和悲愤!!
她几乎要大笑出声!
然而她没有,当胤禩抬头的瞬间,只见到她眸中有一缕流光。她的美,不在于面容,只是那一双清瞳,深刻于脑海,初见便已难忘。仿佛曾经在梦里梦见过过无数回,只要看着她的眼睛,就让人甘心醉死其间,永不轮回。
此时看着她,胤禩不禁生出莫大的好奇:她的眼睛太像她了,难道是因为自己太想念的缘故吗?
她能感觉到胤禩犹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一语不发,身子如石化般僵硬。不知为何眼角的泪快要慢慢涌了出来,胸口酸涩疼痛,她使劲全力才能忍住不让眼泪落下来,当她给自己换了面容就曾发誓从今以后……她不再是她,她不做大清的医圣,也不做康熙的儿媳,她要康熙为他做的付出代价。她故意装作镇定,清香犹在空中飘散,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便带她进了宫。
漪澜苑,春雨软软地倾泻在青石板地上,一阵微风吹过,树上的绿叶悠悠地从枝头飘落。天晴静静的看着窗外,感觉身子彷佛被火烧,又彷佛置身于冰窟中,唇干舌燥,心里堵得慌,记得刚离开北冥殿的那个夜晚也下了一场雨,从那时到如今已有一段时日了,不知现在北冥玄可安好,想到此又觉得似乎有事即将发生。
“小姐,今天身子好些了吗?”秀儿把背在肩上的药箱放下,浅浅一笑道,“我来给你擦药吧。”外间传来门开了又合上的声音。
她抿了抿唇,心里苦涩无味,脸上却勉强笑了笑:“不打紧。”
“小姐,你的脸色看来很不好”秀儿一边给她擦药,一边蹙眉道,“不过,我相信太子很快就能为你找到那个能治你病的神医”
她盯着自己肩膀已经开始慢慢发紫变黑,知道九阴碎心丹已经没入心脉,嘴角扯出一丝苦笑:“但愿吧”
秀儿上完药,将她的衣领拉了上去,脸上是淡淡的落寞和温柔:“小姐,你知道吗?这几个月的时间,我天天和你在一起,你虽然时常在笑,笑容却总是传不到眼底。喜也好,悲也好,都是淡淡的,即使太子经常来看你,你也总是在他走后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可不可以说给秀儿听,秀儿虽然不能帮你排忧解难,但至少可以陪你解解闷。”
是吗?她看着秀儿,心里慢慢泛起凄凉却温馨的感觉,竟然连她都有所察觉,那胤礽呢?难道真的一点也没有怀疑吗?“我只是性情比较孤僻,并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你不要替我担心。”
她轻柔带着温暖的声音响在耳侧,“哦,再过不久,小姐就是太子妃了,应该值得开心。”
当太子妃?真的开心吗?每个女人都想要这样的头衔,然而对于她,只是套在脖子上的枷锁,怕自己会窒息,也怕身边的人跟着窒息。她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微微浮起笑容,或许她过了今晚她就再也没有明天了,她不该想这么多。
突然听到纱帘被挑起的声音,是胤礽和一个青衣女子走了进来,她的脸美艳绝伦,她的眼睫像是正在破茧的蝴蝶,优雅而缓慢的向上翻开,舒张羽翼,略带浅褐的茶色双眸,仿佛两汪寒潭,清幽、冰冷,淡定而深不见底。眼中闪过一抹犹疑的微光后,笑道:“见过未来的太子妃”眼前之人难道真的就是飘雪吗?时隔三年,她经历了什么?为何会以天晴的身份出现?她是被人利用?还是她故意为之?
天晴感觉她锐利的眼神仿佛已穿透她的身体,让她直冒冷气,不禁垂下了眼帘,她的模样太过熟悉,内心不禁一阵抽搐,却镇定地问道:“你是···?”
“我是青蝶,我是来给你治病的”,她淡淡的道。
然后上前握住她的手腕把起了脉。
青蝶道:“这是九阴碎心丸的‘痹症’,受了内伤,再加上风寒、湿邪、阻碍血脉,致使血脉不通,心痛难忍”她接着道:“本来给她输点真气便无碍,只是姑娘似乎还中了另一种更阴狠的毒。”
胤礽盯着她诧异道:“怎么会呢?若是如此御医为何没有诊断出来?”长风可什么都没有说啊,难道是皇阿玛?
“若没猜错,姑娘应是中了幽冥雨露之毒,这种毒是慢慢的侵入身体,所以御医不慎察觉,也不足为怪。”
“这种毒,该如何解?”缓缓道:“当然最好的法子还是找下毒之人直接拿解药,那样会轻松许多,若是用我的法子也可以解,只是姑娘要吃一点苦头……”
胤礽静了会看着天晴道:“你知不知道下毒之人?”
原是跪在雨中那日,人极为疲乏,已经神思不属,谨萱那时确实碰触过她的肩膀,那时确是疼痛了一下,可当时以为是旧伤未愈的错觉便没有理会,现在念头一转,到明白过来,她心下百般滋味翻腾,默了一瞬道:“是谨萱!”
天晴本还想着在这深宫里,平静的过自己的日子就可相安无事,可谨萱实在是让人忍无可忍,便把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
她知道谨萱的歹毒心肠惊异至极;一个女人可以这样爱一个人,却更可以毁一个人。
这样的女人,她不该再对她纵容。
胤礽心中本来就已经猜测到了,现在听了她的讲述更加坚信了,他必须与谨萱彻底的讲清楚,不然她的心不死,飘雪就不会安宁,遂自出了门。
胤礽径直来到景阳王府,“进来!”谨萱的声音有些急促,她仿佛能预料他这次来是为了????,见他进来,胤礽只是淡淡的扫了她一眼道:“解药!”
谨萱望了她片刻,知道他此刻只关心天晴,不会将目光放在她身上,随即转过头,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苦笑,她慢慢抬起头,看着胤礽,眼中是她极力想要压抑的哀伤,什么解药????我没有解药”她的声音颤抖着,显然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她,他现在来找她的目的她也都心知肚明,却依然执著的不愿意相信这就是她爱上这个男人所得到的结果。
胤礽不语,只是沉默的望着她。他的沉默同样让她了解他的决定,他的决然。他……不会给她第二条路走。她往后退了数步,然而她每退一步,胤礽就向她走进一步,直到把她逼到墙角。
他蹲下身子,单手勾起她的下颔,使其直视着他的眼眸,“我再问你到底有没有解药,若没有解药,那这毒你也该一起受着”
谨萱的心一震,幽冥雨露,是传言中最厉害的毒药,据说中此毒药者,阻碍血液流通,直至心脉停止跳动,若无解药,非死不可。
最离奇的是,幽冥雨露一旦到了人体,就无法取出,因为它已经与血液融合,若是强行分离,最后仍免不了失血过多而死。咬紧唇瓣,不愿让眼泪滚落,但越是想要压抑,却更是阻止不了,终究还是落了下来,一滴一滴沾湿了她的衣襟。为什么她生命中所有重视的人,最后都会离自己而去。谨萱的唇瓣渗出血丝,望向他道:“太子哥哥你在说什么,我是你的萱妹啊?你怎么能?”
他的手劲一用力,下颔已被他紧撰,拿着幽冥雨露,明晰的眸子中闪现玩味的冷意,“你也害怕?那你还下毒?你变了,虽然你有些娇蛮任性,但还不至于这么心狠手辣”她咬了咬牙,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是变了,我变的更加爱你,可我还是你的萱妹啊,你不能这么说我。”
“对于你做的事说你毒一点也不为过,幽冥雨露到底是什么,你心里应该清楚明白,你这样对飘雪,你于心何忍?你们曾经不是好姐妹吗?……”谨萱颓然的靠在墙上,一瞬间,支撑她所有的坚强自信都从她身上消失了,“你也说是曾经,即使曾经有过姐妹情,现在也只剩下仇恨心,她明明知道我对你一往情深,她就不该霸占着你不放,好了,她不在了,我等了你三年,她又回来跟我抢,她都不在乎我的感受,你怎么奢望我对她善意相待?”被狠狠推到在地的她痛的龇牙咧嘴,仿佛要窒息的感觉,就连喊痛都已无力。但是仍旧克制着呼痛,“你说我狠毒,难道她就不毒吗?我毒的只是她的身体,她却深深的毒害着我的心,我的一切。你知不知道我爱了你多久,又等了你多久,日子一天天的流逝,我日思夜盼终于有点苗头了,可是你却将她带来就要认定她为妃子,那我这多年默默的守候换来的就是你和别人相依相恋吗?我怎么可以眼睁睁地看着你从我手中溜走,看着你和别人双宿双飞?我没有那么伟大,她必须要为她所做的做出牺牲,为我所受的痛付出代价””
胤礽走到她身前,拭去她嘴角的血丝,将她扶起来,低首望向她的泪颜,心中升起异样的情绪,他竟然有些后悔了……“不怪她,其实错的人是我,一直都是我,我应该早就让你醒悟我们之间只是兄妹之情,即使没有她,我也不会爱上你,你若懂得,你就不会深陷泥潭而伤害到她,或者要恨就恨我,与她无尤,现在你把解药拿出来,或许我们可以继续当兄妹。”
谨萱手上一紧,她想起了太子哥哥那样温柔的微笑;她又想起了他和天晴相吻的情景,携手并肩的模样;她还想到了自己亲手送入她体内的幽冥雨露,如果在房间里太子哥哥没有承认他爱她,也许她不忍下手;如果太子哥哥没有说他今生只娶她,也许她还下不了这个决心……然而这一切都成为了事实,再也没有什么如果,再也没有什么可能。
“如果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就会救她。”
他的手紧紧的扶着她的双臂,激动地问道“什么条件?”
谨萱看着他的手,突然落泪了,讥笑道:“小时候你拉着我的手,我以为你会拉着我的手一辈子;今日,你还敢拉我的手么?我的条件就是我不要做你的妹妹,我要做的妻子。只要太子哥哥答应把鸳鸯佩的另一半转赠给我,我就会救她,让不让她活全在太子哥哥一念之间”
“萱妹,那个我已经给飘雪了,你要是喜欢这些金银钗饰,明儿个我把整个京城的珠宝轩都包下来,任你选。”
“你明知道我要它的用意不是因为贪恋金银钗饰,而是因为那是太子妃的象征,皇上当初承诺我的时候早就应允要把它送给我了,如今你却把它送给了飘雪,你让你皇阿玛怎么想,你让我情何以堪?难道我就该被轻视,被忽略吗?”
胤礽抚着她的肩膀道:“我绝不是有意忽略你的感受的,只是我心里只有飘雪,你是知道的,你应该找一个疼爱你呵护你的男人陪你度过一生,那个人绝对不是我。”不可以让她在这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在这个泥藻里越陷越深。
谨萱猛地摇头道:“是你是你从始至终都是你,再不会有任何男人,难道你不愿疼爱我呵护我吗?”
北冥玄摸着她的脸盘想要稳住她的情绪,道“就算我疼爱你呵护你,那也只是对妹妹的感情啊,不是男女之情。”
“那你就试着以一个女人的角度重新认识我,接纳我。”她确实比女人更要妩媚,不过这在北冥玄心中丝毫不能引起任何化学反应。
“我做不到,我没办法给你一个女人的幸福。”
“我的幸福就掌握在你手心里,只要你要握的紧一点。”谨萱跟他五指交错,热烈的吻着他的嘴唇,似火一样来势汹汹,尽情的索取着他唇上的黏液,冰凝玉滑的肌肤渐渐埋入他的怀中,紧贴着他身上的温度,狠狠地吸允着他,那勾魂摄魄的眼神,那乱人心神的气息,让他顿时将她狠狠的推了开来。
“太子哥哥,你一定要如此对我吗?想想我们小时候的点点滴滴,想想我们曾经在一起的美好回忆,难道真的抵不过你跟她相聚的数日吗?难道她真的就是飘雪没有怀疑吗?我一直觉得她接近你肯定是有意图的,你不要被她骗了,”
“不,她就是飘雪,我已经认定她了,我也已经爱上她了,我真的很庆幸我能在万念俱灰时再次遇上她,我想那便是我们之间的缘分”
“原来你跟她才是缘分,而我跟你就是我一厢情愿····可是太子哥哥,我告诉你,我就是一条道路走到死的人,我若得不到,她飘雪也休想得到,现在她中了幽冥雨露,她根本活不过明天”谨萱一步步逼近道,似乎心中的潮涌深潜了很多年,在那一瞬间爆发。
“我自有我的法子救她。”胤礽头也不回的夺门而出道“只是以后你若再生事,我不会再对你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