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漓从来都知道,这个世界从古至今都遵守着最为精明的规则。“善恶有报”、“因果循环”也不过是人们自我告慰的话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从来便可以凌驾于规则之上,或者而言,他们可以轻易捏造这个世界的规则。
如果说北国的不公是肮脏的、龌龊的、蜷缩在阴暗角落里的老鼠,那么南国学院便是将不公与阶级堂而皇之地呈上台面。在南国学院,一切的不公平与非正义都可以由双方的身份合理地被解释。善恶与否的真相被掩埋,取而代之的是,权势与利益的追逐趋向。富人为了集团利益联姻,穷人被校园暴力侵害,没有人对此有异议,因为大家心知肚明,这是世界最为精明的规则。
简漓天生聪明,面对事件她总能第一时间客观理性地分析其利弊。她深知自己无法改变这个世界,也无法对抗权贵的压势,但只要能在浊乱的世界中独善其身,她便已心满意足。于是,从小到大,简漓都遵守着她自己的规则,不与她利害相关的事,她也从不插手。于浊世中做一个清醒自在的看客,也未尝不是一种选择。
待简漓醒来已经是凌晨一点了。准确来说,她是被噩梦惊醒的,但具体是做了什么梦,也不记得了。简漓擦了擦额头上紧密的汗珠,揉了揉太阳穴,试图让自己从紧绷的情绪中缓解下来。接着,她熟练地从床头柜中翻找着安眠药,吃了两颗。
简漓自从十岁那件事情后便经常做噩梦。最开始还能记得些情节,被人围堵殴打,被野兽追赶,或者是遭遇战争罹难。慢慢地,噩梦变成了一种习惯,似乎是每个夜晚都要来看望她的老朋友。简漓偶尔也做过一些甜美的梦,像是中药喝尽后被喂食的一颗巧克力,甜蜜得一下能将空落落的心填满。
而那双眼睛,于简漓而言,就是最甜的糖果。
奈何时间淘沙,偶有的甜蜜也渐渐被酸苦磨灭啃食,记忆的欣喜愉悦不复常在。
简漓苦涩地叹了口气。
睡意仍旧不来,简漓起身来到窗边,眺望着漆黑夜幕下的南国学院。夜幕黑得诡谲,街边幽暗的路灯散发着鬼魅的气息,仿佛白日背后的冤魂得以在夜晚出没。
蓦地,一窗明亮暖黄的灯光撕扯开黑幕,映入眼帘。瘦长挺拔的身影在暖光下映衬下尤为明显。由于是逆光,简漓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得他同样站在窗户前,似乎也在观望夜晚这诡秘的世界。
简漓没有开灯,对方当然也不知道她的存在。二人就这么呆呆地站着。他望着黑夜,简漓望着黑夜,也望着他。他凝望着平静如水的深渊,是否能感知到深渊中同样也有凝望着他的人?而他面对着深渊,又在思索着什么呢?是回忆往事吗?抑或是被噩梦折磨到无法入睡的天涯沦落人?
简漓和那扇窗下未曾谋面的陌生人,一暗一明,一黑一白,遥遥对立,仿佛一面镜子,影射出另一面的自己。一种奇怪的熟悉感与共情感漫上心头,空间上的疏离,却在夜幕的衬托下,显得内心更为相通。
简漓听说,黑夜中人们最容易产生孤独感。但那些孤独的人或许未曾想到,自己从来不是唯一孤独的岛屿,世界上存在千千万万无法入眠的可怜人。冥冥之中,或许自己早已给予了另一具灵魂以宣告与慰藉。
毕竟,有时候,驱散孤独只需要一个陪伴者,哪怕他只是站着。
简漓不知睡意是何时涌现的,只是当药效上来时,她打着哈欠转身倒在床上,不多时便合了眼。闭眼前她特地望了一眼对面窗户,那个身影仍旧伫立着。暖光透过黑夜,安抚着入眠的人。不知是否是药效的作用,后半夜简漓睡得格外安稳,像是含着一颗香甜的棉花糖。那双眼睛好像又在梦境中出现了,笑眯眯地注视着简漓,好看的杏眼弯成了一道浅浅的月牙。
待简漓想进一步看清他的脸,梦醒了。
越浅尝辄止,越弥足珍贵。人生本就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