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黎明初始的霞光射下万道光柱，鸟雀的欢叫声唤醒了沉睡的人们，道路上渐渐响起了叫卖声，行人爽朗的笑声，电车的叮叮声……愚园路上的一个阁楼上，阳光透过窗户直直的射入屋内，窗旁的桌子上是被拆的七零八落的无线电壳子和配件还有层层叠叠的电路图纸。
雨后的空气总是很清新，万里无云，几辆绿色的军用吉普缓缓的开进铁门，时不时能见到飞行训练机从访客们的车顶掠过，这里就是mei军的驻上海空军基地。
一位军官模样的美国大叔早早的侯在休息室门口，今日是对各大媒体的开放日。放眼望去整个休息室内几乎都是欧美的记者，亚洲人算上她也不过三人而已，而中国人估计独她一位吧，这倒省事早知道就不变装了。另两位按她的猜测一位谦恭异常的男士一看就是日本人，而另一位穿着背带裤皮肤略黑的可能是南洋那边的华人记者吧。
接待他们的那个美国军人自称海顿上校，正在和他们讲参观的规矩，第一所有人都要配合安检，请自觉拿出身上所有的金属物件，太大的包包需要寄存，第二基地内不能随意拍照，可以拍照的地方他们会提前告知，第三基地内不能随意走动，请按他们的规划路线走动，自由活动的区域也会提前告知。以上三点若是违反，视情节严重会追究各位的相关法律责任。等海顿上校说完，那些欧美记者早就急不可耐的排起了队，清澄没有急于排队而是慢慢收起笔记本，盖上钢笔转了转笔帽，从容的走向队伍的末尾。
轮到她时，检查的女兵仔细的搜了身，当翻查她的随身物品篮时，里面除了钢笔、笔记本、相机，就只有一个黄铜质地的圆筒盒子，上面刻着的都是德文，女兵似乎看不懂德文晃了晃盒子面带疑虑的问道：“Madam，what‘s this?”
清澄面不改色的指了指安检篮子里的禄徕照相机回答道：“Obviously ，this is a new reel of film.”女兵微笑着点了点头，正打算放她过安检，海顿上校不知从哪里凑了过来，从女兵手中拿过黑色的胶卷在手上颠了颠。清澄没再解释，淡定的看着海顿上校的眼睛，这个老外不过见她是个亚洲女人照例卡一下，日常戏弄而已。果然，海顿上校故作深沉的摸了摸自己微翘的胡须，又把胶卷重新塞回篮子里，挥了挥手示意放行。
清澄推了推黑框的眼镜抬首看了眼掠过的一架架飞行训练机，心中顿觉酸涩但是脸上还得保持着职业微笑。什么时候天上能看见我们自己的飞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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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舍的铁门被拉开，监狱里的犯人见到人是一如既往的开始喧哗与吼叫，山海被套上黑色头套拖着沉重的脚镣，艰难的由狱警拖进一件审讯室，其实这间不算是真正的审讯室，这里没有烙铁，没有老虎凳，没有鞭子的抽打声，只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办公室，通透明亮的窗户，正好能看见外面郁郁葱葱的植被，隔着窗似乎还能闻到青草的清香，要不是狱警看着他，他真想推开窗户，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看着身旁的两个狱警，山海眼中划过一丝残忍，手骨皱缩刚想从手铐里退出来，审讯室的门被打开，山海立刻停下自己的小动作，警惕的看向来人，只见一位年轻的军官笑吟吟的坐到了他的对面，他穿着干净笔挺的黄绿呢军服，胡子刮的干干净净的，看上去还有些书卷气。山海有些鄙夷的别过了头，这是拿他没办法了，所以换了个文官问话吗，真是浪费时间。
对面的军官似乎没有着急问话，而是低着头在纸上挥动着钢笔，山海猜测这大概是什么新的审问手法，他早就决定死硬到底了。
终于，年轻军官盖上笔帽抬首看向山海，他似乎在斟酌怎么开口，手指轻轻的在桌上有节奏的敲击着，顺便审视着眼前的犯人。
“我姓高，要不……你先试着自我介绍一下，让我们互相了解了解。”他还是先开口了。
山海冷哼一声没有回答，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爬到桌子上冲着高峻霄吼道：“你是那个副官，不，你是真的高师长。”狱警见山海情绪激动，合力把他按回了座位。
“呦，还不算太蠢，能想明白就好，下面的问话就能轻松很多。”他轻轻挑眉一笑，脸上带着些许的嘲弄。这让山海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耻辱感，自己怎么会栽在这种狗官手上。
“我先给你报个丧，明天呢你就要被斩首示众了，不对是枪决。”高峻霄收敛起笑容郑重的说道，“本来呢黄泉路上你还能和雷豁子结个伴，可惜啊，他年纪大了挨不住刑，哎！尸首直接丢乱葬岗了。”
听闻雷豁子的死讯，山海悲哀的闭上了眼睛，双手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此刻他脑中犹如一团乱麻，师傅有些丑陋的笑脸，师傅从帽儿里摸索出一个铜子买糖葫芦哄他开心，师傅用粗糙的双手给姐姐变戏法，师傅在树林里教他打拳，师傅满脸鲜血的把他从暗黑的深井里拉出来，所有的过往在山海的眼前闪成一道亮光。
“那你还有什么好问的？”山海瞪着发红的眼睛看向对面的高峻霄，他早知道落在他们手里就一个死字，可怜他师傅都不能入土为安。
“照例问一下，你这还有什么遗言，或者什么没了的心事，我做主给你办了，让你能走的安心。”高峻霄站起身来走到窗边背对着他。
“没有。”山海发狠踢了下桌子干脆的回绝到。
“好，这样就很简单了，明天一路走好，带走。”随着高峻霄的命令，山海被套上了黑色的头套又被狱警拖回了监舍，没人看到头套下的山海唇边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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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轻拂，红色的砖墙，雄伟的轮廓，顶部的装饰十字架孤独的竖立在星空中，前面的石砖道是通往神殿的道路，亦是通往世俗的道路，出世入世都要在此路上擦身而过。正在发怔时，清澄被人叫了一声，寻声望去王人庸和一位神父穿着的人并肩站在一起正招手让她进去。没有犹豫，清澄坚定地踏着前人的脚步进入教堂，不论出世还是入世，都是为了追求心中的那片圣域。
王人庸站在台阶上为清澄介绍那位神情严肃的神父，那位神父姓童，确实是位神职人员，也是这个教堂联络点的主负责人。说起来这位神父也太严肃了吧，不苟言笑连眨眼都很少怪吓人的，这和清澄印象中的温和谦卑的神父形象大相径庭，他不像个神父倒像个黑帮的打手。清澄微笑着对着童神父点了点头，她不太擅长与这种类型的人打交道，童神父则是面无表情的微微颌首。
王人庸似乎看出清澄的不自在，打过招呼后就把她带到上次考试的那个休息室。等两人坐定，清澄先开口说话了：“王科长，照片我都拍好了，这几天就洗出来，做成报告。”
“行，你慢慢做不着急，报告写清楚就行。”
“那必须的，为了把侦查照相机带进去，我可是拆了一个新的无线电呢，那个我都没听过几次呢。”
“你拆无线电干嘛？不一样是金属的带不进去。”
“嘿嘿，给你看个好玩的东西。”清澄说着从口袋中摸出一个黄铜胶卷盒子，王人庸看着那个黄铜胶卷盒子不知何意，清澄手中微动黄铜盒子上赫然出现一个黑咚咚的镜头，又拿出钢笔一转，机械轻微的转动声在安静的房屋中显的格外清晰，清澄得意的说道：“我简单做了个遥控机关，让它能自动拍照。”
王人庸拿起盒子仔细端详，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的双目中露出赞许之色转而惊喜的看向清澄：“可以啊，小同志，你不是学数学的吗，怎么还会机械和无线电。”
“小意思，我以前经常去别的专业蹭课，算是半个机械专业，半个无线电专业。所以蔡大姐才敢把电台交给我呀。”
“哈哈哈哈，你学数学本应该去四科和老吴他们一起搞搞电码破解什么的。但是，小同志你知道为啥你被蔡大姐分到我们二科吗？”
“不知道啊，反正在哪都行。”
“你看你一没秃，二没近视，三没发疯，说明你根本没认真学数学。”说着说着王人庸自己先笑起来，“你懂的那么多，正是我们二科需要的综合人才，再次感谢蔡大姐，阿门。”说完比了个十字。
清澄也咯咯的笑起来：“哎呀，王科长，你不要说出来呀，这样会得罪很多人的。”
王人庸给两人倒了杯茶恢复了从容的表情：“不扯了，今天叫你来是有别的事，你的第一阶段训练已经过去了，我们可以开始第二阶段的训练了。你看看你太肉了。”没等王人庸正经几秒，又说了句多余的话。
一听到王人庸说她的身材，清澄忽然站起来凹了个造型，她乌黑明亮的眼睛荡漾着怒意：“哎哎哎王科长，不带人身攻击的，而且我身材哪里不好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这胸是胸腰是腰的，作为一位闺阁小姐很完美，但是作为一个战士还是差了点火候。二科是不用打打杀杀，不过自保的能力还是要有的，现在武的练不了先练文的吧，一会带你去选把趁手的枪。”女人怎么一提身材都这么敏感啊，王人庸又把人按回椅子上说道：“你上次不是说你不会吗，我射击虽然不如三科的那些神枪手弹无虚发，教教你还是够格的。”
清澄眼中的喜悦一闪而过，她早就想学射击了，就是一直没人教，只是有个问题她一定要问清楚：“王科长，要是我开始练枪支体术了会不会被别人看出来和原来不一样呢？”
王人庸喝了口茶冲她微微一笑：“放心一般人看不出来，能看出来的也不是一般人。”
“王科长，咱能说点有用的吗。”清澄无奈的瞥了下嘴。
“你不就是怕你那位情哥哥看出来吗。”王人庸眼中露出了然的神色。
清澄轻蹙的双眉间泛起一抹忧思：“我跟你说他眼睛贼毒，我总有种感觉他已经怀疑我了，就是没证据。”
“有证据了，他还能容你，早把你丢进大牢了。”王人庸毫不客气的比了个枪决的动作。
清澄绞着手指小声嘟囔一句：“这到不至于。”
“不就不想被发现，男人吗，嘿嘿，下次见面的时候亲近点，热情点，保证他满脑都是你。打个比方，哥哥，你手好冷啊，放我这暖暖。啊呀，人家好怕怕啊，哥哥抱紧我。”王人庸现在化身暖萌小妹表演着各种撒娇桥段，配上他夸张的表情很是滑稽。
清澄看着王人庸夸张的表演哈哈大笑，抹了抹笑出的泪花：“王科长，虽然你为我带来了欢乐，但我还是想揍你，能正经一点吗。”
王人庸随即收敛起夸张的表情语重心长的说道：“他发现你的身份是早晚的事，不在于他有没有能力知道，而是他想不想知道。你们都在自欺欺人。”最后那句直接把清澄的幻想打的粉碎。
“王科长，你知道什么人最讨厌吗？”没等王人庸回答，她红着眼眶自问自答到，“讲真话的人。”
他和她的道路终究不同。理智早就告诉她不应该触碰，可真心爱慕的人，每当多看一眼，便想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既然这么喜欢，就别考虑什么误他青春、道路不同的破事，只要没人去捅破那层窗户纸，你们就先处着呗，他早晚都要调到外地驻防的，分别前好好跟他说声不再见，因为再见你们可能就是敌人了。”王人庸抿了口茶又继续说道：“时间一长，再浓的感情也都淡了。”
“王科长你真是浪漫而又理智啊。您这么优秀，翡翠怎么一直不接受你呢，革命伴侣可是可遇不可求的呀。”清澄也恢复成日常的样子，把话题又引回王人庸。
“是啊，我也奇怪呢，我哪里不好了，出的厅堂，入得厨房。而且我第一次看到她就直接表白了说想娶她。”王人庸拍着大腿感慨道。
“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不靠谱。你不是学军事的吗，好好部署部署啊，对翡翠得打持久战。扭转下你在她心中轻薄的形象。”清澄也抿了口茶笑着说道。
王人庸眼珠转了转似乎有主意了：“可以啊，哎等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学军事的，谁告诉你的。”
“嘿嘿，我不仅知道你是黄埔毕业的，我还知道五姨太王小花的事呢。”清澄冲他神秘一笑。提到王小花，王科长拿杯子的手抖了一下，猛的放下杯子嘟囔了几句，清澄知道他是在骂徐锡。
“不过你以前比现在瘦好多啊，要不是你上次女装，我都没认出来呢。”清澄端着杯子偷偷看王人庸的反应。
王人庸满脸的不自在，囫囵话都说不了：“这、这事就揭过去了，你知我知那个小赤佬知道就可以了。”
“那照片上还有一人呢，还有你怕什么呀，又不是没见过你女装。”这事还得回到上次徐锡请她看自己和陈鹞的女装照，当时照片上除了一脸尬笑的陈鹞和微笑的徐锡，还有一个人浓妆艳抹笑颜如花，她差点以为真的是某个女演员呢，直到她看到照片背后写着的备注：黄埔教官与学员三人合照，还有三个人的签名陈美娘、徐娇月、王小花，一看就是假名，应该是陈鹞、徐锡、王人庸才对吧，虽然王人庸也是假名。
“我最不担心的就是那个人会乱说，你们见过不代表别人见过啊，让其他人知道了我以后还怎么带队伍啊，还怎么立威啊。”王人庸做着手势比划着。
清澄已经笑的直不起腰来，他哪有威可立啊，只能迎合的说道：“我口风很紧的放心，我们先去选枪吧。办正事要紧。”
王人庸再次用警告的眼神看向她，清澄马上做了封嘴的动作。王人庸这才放心的比了个请的动作，先干正事要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