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一只鬼,这是我做人时,万万没想到的。
唉,飘着就飘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她附在楚恒腰间的一块墨玉上吗?
我试了一下,也不是不能飘出来,但是最远只能飘出那墨玉百米之内。
百米之外,我便头痛欲裂,手脚也变得朦胧起来,吓得我连忙离那墨玉近了些。
约摸着这玉是个稀罕玩意,我每每出来的久了,便会疲倦得很,手脚也变得模糊飘渺。
一附上墨玉,睡一觉便精神百倍了。
这一日,我醒来打了个哈欠,便飘在桂花树上晒太阳。
其实我感受不到温暖,只是觉得这样的秋光,甚是柔和,哪怕只是看看也觉得温暖了。
桂花树上金灿灿的,若是碾了做桂花糕,定是又香又甜。
可惜我一只鬼,不能吃喝,便是那香味也闻不到了。
可恨,可恨的紧。
我瞥了一眼躺在地上如死狗一样的男人,心中火气更是蹭蹭蹭往上冒。
是的,他现在像死狗一样。
一身白衫邋里邋遢,发冠早已散乱,满地的酒坛子,他倒在桂花树底下,哪里有半分浊世翩翩公子的模样。
啧啧,我就说他惯会装腔作势。
这不,我才挂了短短三天,他便立刻在家喝酒庆祝了。
哎,我真是啊呸——
那天他吐血,约莫是因为那把我捅成窟窿的剑不是在他手里。
“阿雁……阿雁……”他嘴里喃喃的喊着我的名字。
听到他喊我的名字,吓得我小心脏一惊,飘到了树冠上。
果不其然,这狗贼喝醉了还想着要取我的性命呢。
我想起那一年,他被我皇帝老爹封为太子洗马,皇亲贵胄的子弟一同在扶正堂听夫子上课。
楚恒小小年纪,就在京都有盛名。
我只当是天大的玩笑,心里万般不服气,人人都称他为楚公子,就连太子哥哥都敬他三分。
我笑众人看不穿,他狼子野心,一心只想杀劳资。
如此宏大的理想,我不由得想拍拍他肩,道一句,小老弟,你(不能说的两个词,自己想吧)不大,志向倒不小。
邵崇本是御史之子,身份不算尊贵。
因着我在我那皇帝老爹那边说了许多好话,才许他与我一同上学。
他经常与我讲宫外的趣事,有了小虫子的陪伴,生活比往日多了许多乐趣。
他经常给我带一些宫外的小玩意儿,草编的蟋蟀,小马儿,还有宫外的零嘴……
我想,他若是个姑娘,我愿意与他义结金兰,以姐妹相称。
当我将这一想法告知他时,奈何他捂着自己的裤裆,红着脸分外惊恐地看着我说自己是家中长子,万万不能进宫。
我见他委实不愿,只得作罢。
毕竟,不做姐妹,做兄弟也未尝不可。
只是我近来总是遇到一些怪事,每每小虫子给我带些什么好玩意儿,不过半日不是坏掉就是丢掉了。
关键,我都不知道丢到了何处。
直到那一日,我看见他抱臂立在我窗前,指着脚边的黑猫对我道:“这金丝虎,是我送你的礼物,你瞧,你可还喜欢?”
我喜欢……喜欢你这爹妈不在的大头鬼!
他爹的确是没了,娘还在。
那黑猫嘴边还残留着刺目的血迹和几根小雀的羽毛。
那雀儿是邵崇从宫外送给我的,我甚是欢喜,不过几日光景,鸟儿便已葬身猫肚。
我这是醒悟过来,之前种种,都是这个人渣做的。
还有往日里,我妆台上多出来的死老鼠,被窝里死掉的蛇,都是他做的。
我脸色发白的看着他,这煞笔玩意儿什么是个头!
我气得发抖,他甚是得意,扬长而去。
我发誓,我曾九百九十九次想让我皇帝老爹弄死他,还有一次想自己亲手弄死他。
可是我不能,我母妃说是我欠了他,欠了人的就要还的。
所以,我愿意忍,为了母妃。
约莫是不能手刃他,教我痛心不已,这一痛心,就病倒了。
小雀儿被咬死的当天夜里,我吃不下东西,宫人们端来的猪肘子和素日里爱吃的东西,竟然也是全然没有胃口,只是一味呕吐,最后胃里也的确是没东西可吐了,就吐酸水,最后酸水也吐不出来,只能干呕。
我的皇帝老爹操碎了心,差点就要太医院陪葬系列了,我奈何是昏睡着,却听到他嘶吼的声音。
我十分想劝劝他,随便就让人陪葬实在是不太好,须得知道我素日里不喜欢人太多,黄泉路也得让我清净一些,择我喜欢(想杀)的人上路也好。
比如,把楚恒给我陪葬就甚是可以,他娘的,敢阴我!
我娘抱着我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哭,边哭边给我唱江南的小调。
她是江南长大的,在这宫内蹉跎了这些年,亲友不在身旁,定然是想家了。
这一唱,就唱了一夜。
梦里迷迷糊糊,我看见满地的蛇,缠着我,朝我扑过来,一条漆黑的毒蛇吐着信子,说我要是死了,就要咬死我的母妃,要咬死我的弟弟。
那毒蛇不是别人,正是那黑了心肝儿的楚恒。
我这病了半个多月,勉强从阎王爷跟前捡回一条命来,人瘦了一大圈,母妃整天阿弥陀佛,抱着我亲了又亲。
我摸了摸脸上的口水印子,十分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真真是娘大不由儿。
我都七岁了,这样成何体统。
我想起我母妃,不由得流了一筐子眼泪。
不过我忘了,鬼是没有眼泪的,于是我流了个寂寞。
那躺在地上的楚恒,切切实实是在流了一筐子眼泪。
哎,这好小子,就因为没能亲手提我狗命而痛哭好几天,至于嘛!
啧啧,小气,小气的紧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