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昏暗的病房慢慢地睁开眼,感觉像是从一场宿醉里醒来。
四周一片安静。床边的机器规律地闪着绿光。我拔掉身上缠着的输液管,茫然地四下打量着。
"这是在哪……"我捂着隐隐作痛的脑袋站起身。
房门半掩着,阳光从那里照进来。已经是天晴了吗?为什么我记得自己是在一个混乱的雨夜谁去的呢?
我摇摇晃晃地推开门。
熙熙攘攘的人群从走廊两侧涌出来。病号托着吊瓶走过,医生搀着行走不便的病人,护士坐在服务台后边织着毛线,打完针的孩子又哭又闹。我茫然地行走在喧闹的人群中间,感到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大梦,而现在梦醒了,所感受到的只有一阵惆怅。
那小子失败了吗?果然行不通吧,我都提醒过他了,可他不听,白搭一条命......
“老孟,你恢复的很好啊。”一个架着厚厚的眼镜片的医生拍了拍我的肩,“但你还不能到处走动啊,要多休息。”
我一头雾水地望着他:“这又是主脑的把戏吗?”
他望着我笑了笑:“你看,又是这个词。你这段时间一直在唠叨这个词。怎么,它有什么特殊意义吗?要知道大脑是不分主次的。”
这段时间?我感到脚下的大地仿佛流动起来,这种不稳定感在遥远的早晨出现过,在那个咖啡馆出现过,在家里的客厅里也出现过。
这是不是意味着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呢?
“医生,我在这里住了多久?”
“有两个月啦。”他漫不经心地说。
一层之隔,居然已经过去了两个月的时光。我像是被刺了一下,几乎站不稳身子。
“那两个月之前,这里有没有发生过爆炸之类的事件?”
医生奇怪地望了我一眼:“最近从没听说过什么爆炸事件......上一次有这种事故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我眼前一黑。二十年前。我哆哆嗦嗦地问道:“我是因为什么原因住院的?”
医生耸耸肩:“一种当时罕见的癌症。你家里花了一大笔钱让你进行人体冷冻......你都不记得了吗?”
“现在是哪一年?”我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心像注了铅似的往下沉。
“2064年6月21日。今天天气很好啊,很适合出去转转......你怎么了?”
“让我一个人待会。”我像是被抽空了力气,瘫倒在走廊边的长椅上。
“好的,有事尽管来找我,好好休息。”
我试着让自己进入思考的状态,但很快我发现我什么也想不了。那个词顽固地占据着我的脑海,一想到它我便感到一阵揪心般的疼痛。
二十年。
主脑还统治着世界吗?或是说我此刻的想法与遭遇也在它的规划中?我根本没有预定人体冬眠,如果在那等待爆照的三十秒里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那一定是出在在那片白光中。那场全球大起义成功了吗?应该是失败了吧......那,她们呢?二十年的时光过去了,她们还记得我吗?即使是我的女儿,现在也已经快二十五岁了,是个大姑娘了。可是,她们现在在哪?主脑会放过她们吗?......我疲倦地倚在墙上,在浓郁的消毒水的气味中慢慢入睡。
我已经“醒来”了一周了,除了四肢仍有些不灵活外其他一切正常。通过一周的观察,我发现即使过去了二十年,科技发展仍然处于停滞状态。每天的新闻都那么乏善可陈。人类社会像是进入了一场漫长的暂停,时光在机械与重复中流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主脑仍劳劳把握着世界的控制权。
但仍有一些细微的变化,例如所有人的记忆中都有新增加了关于......三十九年前那场战争的部分记忆。大概是主脑意识到强行压制记忆会对程序的控制带来意想不到的变数,比如正在阅读报纸的我。但与二十年前相比,报纸的内容依然令人索然无味。我想起漫长的岁月之前,我看见那份报纸残片时惶恐不安的心情,大雨下的电话亭,雨幕中那个小小的阳台......我最后悔的便是没有看到她们最后一眼。
在主脑设定的命运中,我们“错过”了。
有一点我却没有想明白。主脑既然可以如此驾轻就熟地玩弄人们的记忆,为什么我仍能保存曾经的回忆?为什么我仍感觉我是在按自己的意志行事?这也是主脑的事件规划中的一部分吗?如果是这样——我抬头喊了一声正在为病人测量体温的护士,她扭头对我笑了笑——那主脑对我未免也太过优待了。。
我的主治医生顶着眼镜远远地走来,我冲他招了招手。
“你说的家人依然没有联系你。"他犹犹豫豫地说道,"但昨天夜里有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来问过你的情况,并正着手安排你出院。”他说着拍了拍我的肩,“怎么了?年轻人哭丧着脸干什么?告诉你,人是不会被生活打倒的,作为一个男人,你要坚强!”
我感激地笑了笑,慢慢坐回椅子上。
她们不见了。
我想到医生提到过的那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心里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