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87845300000001

第1章

离恨门里正谈西洋景,灌愁江畔便遇洋姻缘

同治三年,福州。

才交了六月,闽地的天气已热得如蒸笼一般。到了下午两点钟,正是太阳最毒的时候,福州上王码头俗称“番船浦”一带,随着一艘英国怡和洋行的大型商船缓缓入港,成群结队的洋水手鱼贯而出,将码头已经烧得滚热的地面又踏出一股热浪。这些西崽们足比中国人高出一个头,因常年被海风吹着,晒得全身通红。下得船来,便把雪白的海员制服脱下,或是系在腰上,或是耷拉在肩头,身上只穿一件短袖的汗衫,犹嫌不够,还将衫袖高高地卷起到肩胛的位置,露出手臂上壮实的肌肉来。他们勾肩搭背地上了岸,嬉笑一阵,便三三两两地散开,各自在这古老而神秘的东方之都,做寻花觅柳的探险去了。隔了些时候,商船上才陆续下来一群穿着短打的中国水手。因他们在船上地位最低,常被派做最下等的苦工,船到了港,总是要把货物交卸完了,方能下船;到开船之际,又要头一个登船——装货、烧煤,哪一样不需要他们身体力行?白天卖着比别人多几倍的苦力,到了晚间,又是七八个人挤两床闷热的四人铺,光是气味就够受的了,何曾能安稳地睡足一个饱觉?更不用提他们之中的十之八九还染上了烟瘾,一时烟膏子断了档,便浑身无力,连抬一抬眼皮子都显得困难。因此一个个都面黄肌瘦,脸上常常现着忧愁的样子,佝偻着背,将一条稀疏的辫子盘在头顶,趿拉着一双已经开了口的布鞋,与那朝气蓬勃的洋水手两相对比,愈发显得可怜。

可是这样悬殊的景象,自从二十年前朝廷收缴鸦片烟,惹怒了洋人,被英国舰队打得落花流水,被迫开通了广州、厦门、福州、宁波和上海五个港口的外商贸易之后,实在是再见怪不怪了。尤其在福州这样一个开了埠的城市,漫说是一个外国来的水手,便是一个结结巴巴会说上两句外国话的中国通事,也因能与洋人攀谈两句,沾些「洋气」,而显得高人一等。

此时却说沿着江边,临街两排专做水手生意的铺面,一见有商船靠岸,招揽兜售之声便络绎不绝。有卖那铁观音茶的,泡一大酒缸,晾得凉凉的,有客人上门,便舀一大海碗递过去。这茶叶虽差,还掺了不少树叶子,好在价钱够贱,一气儿喝下去,最是解渴消暑,因此颇受那些囊中羞涩的中国水手们的欢迎;有卖芝麻烧饼的,十个子一副,外加一包烤花生,没甚油水,更论不到有什么营养上的价值,不过聊以垫饥罢了。这些铺子里,要数上面两种铺子,卖的东西最贱,光顾者却是不少。但若论生意最兴隆的,还要数那家卖鸦片烟,也就是俗称“黑土”的烟铺。一筒烧好了的烟泡子,要价五百文,不过抽上几口就没了,价格足比城里的烟铺贵上一成,烟土的质量也只好算下乘罢了,这般欺客,却很有些“冤大头”甘愿被宰。那些忍受烟瘾折磨的中国水手,一下得船就奔来烟铺,仿佛一刻都等不得似的,站在街前就抽上一筒。这一番享受,足以慰劳他们平日的苦作,因此他们在吃喝上面是极端地省检,唯有这几两黑土钱花得是十分爽快。唯其如此,才将身体掏得更是虚弱。

在这烟铺的对面,却有一爿小小的布店,是门可罗雀,无人问津。说来可怜,这日直到现在还未曾开张。这布店门面小得只可一人出入,倒挂着个极大的铜漆招牌,写着「利亨」两个字。老板赖有利是厦门人,两年前辗转到了福州做生意,初时囊中还有些银钱,在双抛桥一带开了间铺子,倒有三间房间的大小,生意也算过得去。后来因为他手下的一个伙计,某日与一位女客闹了些口角,谁知这女子竟是福州英国领事家里的一个老妈子,虽没有名分,实际上却是同姨太太一样的人。那老妈子回到家去便向那领事吹了两吹「枕边风」。那英国领事隔日便知会本地的商会,将赖有利从双抛桥驱逐了出去。可怜赖有利有冤诉不得——朝廷还割地赔款地怕洋人呢!哪顾得了他一个区区的蚁民?所以只得忍气吞声,老老实实卷铺盖走人,这一下损失了不少钱。虽然后来挣扎着又在西门外盘了间铺子,可到底伤了元气,生意一直不见起色不说,反亏空了不少。最后只得卖了铺子,来码头做一些小本的买卖。这两年外国商船来往密集,带动了码头的生意,还算能维持温饱,可是前面闹下的亏空却是欲补无力。

这时候,赖有利见对门那些卖茶卖烟的,生意好得恨不得多生出一对手来,越显得自己这里一片凄清。只好伏在那窄挤得如同牢笼一般的柜台前,百无聊赖地望着那块铜漆招牌发呆。想来这块大字招牌还是当初在双抛桥做生意的时候打的,后来屡次搬迁,都不舍得将它丢了,总想着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没成想一步步地竟沦落到在码头混饭吃了。又愁欠的那几十两外债,已是一拖再拖,万万拖不得了,到时便是卖了这铺子也还不上钱,岂非要被那群放债的打死!该怎么想着方法,寻个解脱之法才好。又想到,这时候若是能发上一笔几两银子的小财就好了,到时悄悄地买张船票去上海,想办法逃到洋人的租界里去混个事。一来,上海有一房姑姑,还通着音信,就算帮不了银钱上的忙,让自己临时住几天做个盘桓也是不错。二来,常听人说租界是洋人的天下,一进了租界就受洋人法律保护,就连朝廷都管不到的,所以一班犯了事的亡命之徒都将上海作为他们的避风之港。若是自己能跑到租界里去,料那班放外债的,也断不敢将鞭子伸到洋人面前,到时也只好「望洋兴叹」了。心里这么一盘算,赖有利便把做生意的心思又抖擞起来。他伸长了脖子,将头探出去向长街望去,恰看到两个相识的身影,忙招手叫道,“二小姐,三小姐——”

两个身影之中,那一位穿着一身绿布衣裙,个头略矮一些,身材也略丰满一些的,便是码头附近海关巷苏家的三小姐婉君,今年才一十六岁。她年纪既小,模样又生得俏丽,活泼泼的,很招人喜欢,因而码头上的人见了总爱与她说笑几句。另一位则是她的姐姐如芬。苏婉君老远地,便向赖有利点了点头,拖着姐姐的手,蹦蹦跳跳地走近前来,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问道,“赖老板,叫我们做什么?可是上次我要的那种绣了红梅花的手帕子到了货?”赖有利笑道,“可不是。到了好几天了,左等右等,三小姐也不来光顾,想送到府上去,又怕三小姐是个还没出阁的姑娘,不好意思见人的,倒把我打出去。”苏婉君脸上登时一红,啐了一口道,“赖老板,你这个人,嘴巴极不老实!我不到你这里买东西了!”说着将身子一扭,拖着姐姐的手就要走。赖有利忙扯住苏婉君的袖子笑道,“哎!我不过和三小姐开个玩笑,三小姐别当真!”又将一张堆了笑的脸望向苏二小姐,说道,“二小姐,你看!我是望断了脖子才望到三小姐来照顾照顾生意,谁知三小姐一来便要走,二小姐帮着劝一劝吧!”苏二小姐见状,便拉着苏婉君的手道,“小妹,你不是早就吵着要到赖老板的店里来看看布料的么?因我身上总是不大好,才拖了这些时日。如今好不容易来了,赖老板不过同你说几句笑话,想也不是有心的,你怎么就气得这个样子?衣服也不做了?”劝了半日,苏婉君却仍是撅着一张嘴不理人。苏二小姐笑道,“也好,既是你不买什么,我们便走罢。小妹如今懂事了,知道你姐夫跑一趟广州不容易,才挣得这么几个钱,所以不好意思大手大脚地花呢!”苏婉君听了这话,忙丢开姐姐的手,笑道,“这话不对,我为什么要替姐夫省钱?姐夫有钱,指不定花到什么狐朋狗友身上去呢!你说他挣钱辛苦,岂不知他花起钱来,便忘了这钱来得不容易,成日里只是浪费银子,我却替姐姐不值!还不如我们替他花些,也不算白费!”一面说,一面侧身挤进铺子里来,对赖有利道,“赖老板,你把新进的布料拿两匹来我瞧瞧,要又凉快,又好看的。再拿两件衣服样子,我和姐姐一人做上一件!”

赖有利本以为二人不过是来买些手帕之类的杂物,一听说要做两身衣裳,这一下更是殷勤,知道她二人一个素爱洁净,另一个却喜欢鲜亮的颜色,忙将一匹月白的竹布料子,和一匹翠绿的麻布料子摆在柜台上,又找了两件样衣蒙在衣架子上。苏婉君先将那两匹布料子看了一眼,虽有些粗糙,若是一眼看去倒也看不出是码头上卖的廉价货。又转身细细看那两件样衫,竹布衫子倒罢了,倒是那件翠绿的短褂,周身滚着亮光灿灿的白花瓣,显得又别致,又俏皮,一下便喜欢上了,忙向她姐姐招手道,“阿姐,你来看,这件绿褂子多好看!”苏二小姐上前将两件衣服看过一遍,便指着那件绿的问赖有利,若是做一件一样的,连布料带做工要价多少。赖有利正是缺钱的时候,本想开口便要上二两银子,先大大地敲上一笔,转而又想到苏家目今二个老的都死光了,只靠着二小姐早年招赘的夫婿做些小本生意过活,不过比自己略强一点罢了,又不是富户,哪来那么多油水可贪?这样一想,心里倒是有些不忍,因此踌躇了一下,便开价一吊钱。苏二小姐还没说什么,苏婉君先叫起来,直嚷太贵,不值。赖有利赔着笑说道,“我的三小姐,你仔细看看这布料,这做工,再说这值不值的话。别的不说,就是领子上面纹的那花样子,老实说,工钱就得这个数!”说着,便比了个五的手势。苏婉君摇头道,“赖老板,你这话好不老实!前一阵子那毛四姑娘因要给媒婆相看,现做了一件长袍子,也和你这布料质地不差什么,不仅绣了花边,领口、袖口这里还有滚边呢!若论布,人家是长袍,你这不过是件短褂子,首先用料便省了不少;再论手工,人家那件花的工夫,足比你这要多一倍呢!也不过要八百文罢了,怎的你这件却要那么贵?”赖有利听了,便向苏二小姐笑道,“二小姐,你这位令妹将来可了不得,模样自是不必说了,你看她那一分口齿伶俐的样子,就透着精明,更何况——”说着,把眼睛一眯,话锋一转,“何况三小姐小小年纪,就通达人情世故,又知道姑娘家的未嫁之前要给媒婆相看,又知道要打扮得周正些,得媒婆的喜欢,才能说上个好人家,终生有靠。这样聪明的姑娘,远的不说,咱们码头一带可还找得出第二个来?”苏婉君见赖有利夸自己,先还含笑听着,直听到说「媒婆」二字,便知这赖有利又犯了狗嘴吐不出象牙的老毛病,拿自己开心,又是羞,又是好笑,忙上前伸手撕他的嘴。赖有利一面笑,一面连声讨饶,苏婉君哪里肯放手?直将赖有利一张老脸揉搓得变了形状,苏二小姐赶上来劝架,才丢开手。三人笑作一团。最后还是说定八百文钱做一套衣裳,还额外奉送一条手帕子, 才算了局。

这里苏二小姐付了定钱,赖有利拿了把足有二尺长的量衣尺子,站在一边,眯着眼对苏婉君笑。苏婉君问道,“赖老板肚子里又在编排我什么呢?”赖有利道,“三小姐怎把人想得这样坏?”苏婉君哼了一声道,“我还不知道赖老板么?显见得你是在打什么坏主意了,若不然,为什么直望着我笑?”赖有利笑道,“这可冤死我了!三小姐抬抬眼皮子便知我们想什么,我们哪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是想着,三小姐的个头、腰身,大概与我们那件样衣的尺寸不差什么,我想劝三小姐先进里边去试试,看看这件褂子合不合你的意思。又想到三小姐未必肯当着这些人的面试衣服的。其实也不算什么,我把那帘子一拉,你在里头,我们在外边守着,再不放第二个人进去……只是三小姐还小呢,小姑娘家的腼腆,怕是万万不肯的——你看,这么一会子工夫,我是转了好几个念头,所以才现出那待说不说、要笑不笑的样子来,倒叫三小姐怀疑我们动歪脑筋。”苏婉君才听了一半,便摆手笑道,“赖老板,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过就是想诓我进去试衣服,又赌我没这个胆量,是不是?这有什么可怕的?别说这里有我姐姐看守着,即便我姐姐不在,难道我还怕你吃了我不成?来,把褂子给我,我这就试试合不合意——若是不合意,我还不要了呢!”一面说,一面便昂着头,一直往里间走去。

赖有利听了,忙笑着把绿褂子递过去,又帮着拉起帘子。苏二小姐虽觉有些不妥,刚想劝时,苏婉君已经一个箭步躲到了帘子里边,这就不再说什么。却见赖有利从身后的架子上取出一双墨绿色的绣花鞋,装作不经意地,摆在柜台上。不一会儿,苏婉君一掀帘子出来了。苏二小姐抬眼一看,见妹妹一身翠绿的短褂子,只长齐膝盖,露出底下一段雪白的罗裙来。她今天梳了个双髻,一道薄薄的平刘海,配上圆圆的脸子,越发现出那一种珠圆玉润的样子来,便连赞好看。只是一低头,见她脚上还踏着那一双半旧的布鞋,觉得衣服这样鲜艳,鞋却太不高明了,倒有些替她可惜。苏婉君将镜子一照,便也觉得自己这双鞋子,瞧着可真有些别扭,才要回头问赖有利,谁知还不曾开口,赖有利便将那一双绣花鞋递了过去。苏婉君接过鞋子,便对赖有利一笑道,“赖老板倒是会巴结生意!”赖有利笑道,“混口饭吃罢了,哪里瞒得过三小姐的眼睛?”苏婉君方想说一句什么话,想了一想,却罢了。因将那鞋子试了一试,却是不大不小,十分的合脚,且那墨绿的颜色,也与身上这件褂子很是相宜。苏婉君穿着一身新衣新鞋,在穿衣镜前前前后后地照着,愈看愈觉不错,便央姐姐把鞋子也一并买了。苏二小姐虽面上有些为难之色,但她对这个小妹妹,一向是疼爱有加的,如今她既开了口,实在不忍叫她扫兴。于是便向赖有利问道,“若将这鞋子一并要了去,要添多少银子?”赖有利伸手就比了个五的手势。苏婉君见了,忙上前掰他的手指,直将五根手指头掰去一根,做了个四数。赖有利笑道,“无法,无法,这价钱卖给别人我是断断不能的,看在三小姐的面子上罢了!”于是说准一两二钱银子卖了一件衣衫,一双鞋子并一条手帕子,五日后来取。

付过定钱,苏婉君趁她姐姐在那里瞧花样子,偷偷便向赖有利问道,“赖老板这一程子可是生意艰难?”赖有利笑道,“三小姐这话问的,我倒不好答了。要说我这间铺子生意清淡,那是出了名的,也不必说了。便说今日,都日上三竿了,我才做出去这一笔买卖。今天要是三小姐不来,想是我又要喝西北风去了!”苏婉君道,“我便知是这个缘故,因而才拉了姐姐过来,照顾照顾赖老板的生意。实话说与你听罢,褂子倒也罢了,我姐姐早说要给我做一件新衣服,横竖不在你这里做,也要在别处做的,不如这一份银子让你挣了去,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只是这鞋子,我那里现有一双同这个差不多的,原不必再买,我因想着,赖老板还等着这笔银子开张呢,总是多多益善的,因而才央我姐姐一并买了。我这样为着赖老板,赖老板却狮子大开口,那褂子一张口便要我一吊钱,可真有些不地道!”赖有利听了,叹了一声道,“到底是三小姐心里想着我。这事总算我做得欠妥当,只是我心里也有苦衷。若是这生意再这样下去,只怕用不了多久,这码头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说罢,又是叹了一口气。苏婉君见他这样犯愁,也不免蹙了眉头,替他发起愁来。半晌又道,“我如今也是身不由己,帮不了赖老板什么忙。若不然,好歹赖老板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我也该……”话才说至一半,苏二小姐便摇摇地走了过来,向二人笑道,“可见得你们两个感情要好了,撇了我在一边,你们倒在这里说起悄悄话来!”苏婉君只得将话头止住,向她姐姐笑道,“我正和赖老板说呢,我由几岁起,奶娘领着我,便上赖老板店里玩。后来他搬来了码头这里,过了几年,恰是我们也搬了过来,依旧同他做邻居。这样说起来,赖老板竟是看着我长大的,我见了他,心里头总觉得亲切。我常说赖老板这爿布店,店名就起得妙,「利亨」两个字,念起来不是同「离恨」很相像么?我心里想着,赖老板的生意,既有「离恨」这样绝妙的招牌,想来总有转机的那一日。”说罢,便向赖有利一笑。赖有利心知苏婉君实是为了劝解自己,才说了这一番话,这时心里也觉得宽慰一些。便向苏二小姐笑道,“这倒是实话。三小姐那时候四、五岁,还是个粉团似的小娃娃,我便抱过她的,想必她已记不得了。后来二小姐一家子搬到了海关巷,又把三小姐带了来。那个时候,三小姐也不过十岁上下的年纪,每日都要到这江畔玩。有时候什么事不做,在那江边上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我问她这混的水,有什么可看的?她却说我不懂,说这是什么灌愁海,也不知道多少人的眼泪珠子,聚在一起,才成了这一片江河,可见世上总是失意的人多,得意的人少。说了一通,我到如今也没闹个明白。后来又大了一些,三小姐也开始爱俏了,三不五时的,总要来我铺子前走一趟,看看这看看那,就是不买东西,两只大眼珠子瞪着我,那模样倒真有些让人不忍心,这一年里,我不曾做得三小姐的生意,倒白白送了好几条手帕子。那一年三小姐过生辰,我还送了你一件小坎肩,不知如今可还留着?”苏婉君听了,还不曾作答,苏二小姐便笑道,“哎哟哟,别说那坎肩了,一开始她得着了,欢喜得什么似的,只是穿着不肯脱。后来毛家四姑娘来做客,说她这件坎肩漂亮,说了两次,她二话不说,便脱下来送了她。”说罢,笑着牵了苏婉君的手,望了她道,“我这位妹妹,生来就是这样的性子,从来不在这些小事情上头做什么算计。别瞧今天做了这些东西,明日哪个姐妹一来,指不定又给了谁了。大方一些,原不是错事。只是我们如今比不得从前了,还这样手上撒漫,岂不是叫你自己吃苦么?”

赖有利笑道,“三小姐这样子豪爽,总和贵府的家风有一些干系。当年令尊就是个豪士,福州城没有人不知道的。三小姐自小得令尊言传身教,自然也一样是个豪士了。我瞧着三小姐倒好,如今也很会过日子了,二小姐没瞧见,三小姐方才还同我讲价么?可见她心里也是很有算盘的。再者说了,眼看着三小姐就要出嫁了,婆家听说也是个富户,嫁过去断不会委屈了三小姐,如今又何必紧着她呢!”苏婉君听了这话,脸色却是一变,忙问赖有利道,“赖老板是听谁说的,我已有了婆家了?”赖有利愣了一愣道,“仿佛是听码头上谁说的,我也记不得了。像是听说开鸦片馆的孟家?”苏婉君听了,却是不说话,半晌才冷笑一声,转身向她姐姐道,“想是姐夫干的好事,怕我不肯嫁那姓孟的,先就散出消息来,传的时候久了,人人都以为我要嫁进孟家,若是不嫁,倒显得我下不来台,到时他就不怕我不从了!”苏二小姐皱了眉道,“若真是他的主意,他也太糊涂了些,女孩子家的声名,哪里能叫他这样子闹着玩的?只是你姐夫想必也是心急,孟家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总算生意做得不错,城里头倒有一半的烟馆是他家的产业,说出去,也是无人不知的。我们家里如今这样情形,再指望什么更好的人家,怕也有些难了。因而你姐夫才要你不必犹豫不决的,趁早答应了这头亲事,若是把眼前这个错过了,日后要想后悔,也悔不过来了。”苏婉君道,“姐姐只想着孟家有钱有势,难道就不想想,那孟老二如今才几岁年纪,听说就已染上了烟瘾,瘦得和鬼影似的,看着便叫人害怕!长此下去,你想他能是个有出息的么?怕是我嫁过去,用不了几年,便要守寡了,姐姐你也忍心叫我跟了这种人,害了我终身么?”苏二小姐道,“若真是如此,便是你同意,我也断断不肯的。只是你听说的这些事,那张媒婆说了,都是没影的事。孟家二少爷是抽些鸦片,然而这其中也是有缘故的,因他少年的时候,染了咳疾,常是胸口疼,喝了多少药也不见效。倒是后来有人说,鸦片烟可以止疼,因而才叫他抽几口试试,谁想倒真和灵丹妙药一般,真有些效验。如今他也没什么烟瘾,不过偶尔犯了旧病,抽上几口,旁的时候是一口不碰的。你听说的那些话,都是妒忌他家里富贵的那起子小人,胡乱传的谣言,哪里可信得?”苏婉君道,“姐姐好糊涂!但凡抽鸦片的人,谁都说是为了治病,其实有几个是真有病的?且这东西一沾上,不扒一层皮,是再戒不了的,他说他没瘾,你便信他了么?若是抽鸦片没瘾,那鸦片也不是什么坏东西了,朝廷又何必为了禁烟,同洋人打那一场仗?姐姐说那起子小人的话不能信,我倒觉得,媒婆的话,十分里面也不过一、二分信得。她如今说得天花乱坠,把人哄骗过去了,便算了事。一旦人嫁了过去,生米煮成熟饭,哪里还能转圜?她却乐得撒手不管,哪里要她担什么责任?正因如此,那媒婆的话才信不得,谁要是信她们的鬼话,怕不要被她们害惨了!总之我是铁了心不嫁姓孟的,他便不是个鸦片鬼,他家里卖鸦片,也是害人的生意,我岂能跟着他们一起害人?”苏二小姐听了,叹了一声道,“女孩子嫁人,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八个字,哪里由得自己做主?如今父亲母亲都去了,大娘家里不肯认我们,大姐姐又嫁得那么远,顾不得我们。母亲临终前,既将你托给了你姐夫,你的亲事,自由你姐夫做主。他既看准了孟家,必是有他的道理,你只信你姐夫便是,都是至亲,他难道还能害你不成?”苏婉君冷笑一声道,“他的眼里心里,只有一个钱字,哪里还讲什么亲不亲的?我早已听见说,那孟家知道自己做的是亏心生意,叫千人指万人骂的,很怕阴德损尽,将来殃及子孙,因而便想找一家大户人家联姻,也好转圜转圜。可是那正经人家,谁肯将小姐嫁给他们?他们才将算盘珠子打到我的身上。听说那姓孟的一开口,便许了五百两银子的彩礼,姐夫为了这笔银子,这才动了心,铁了心要将我嫁过去,他好得那五百两银子的好处!其实他心里不思忖思忖,他孟家要娶我们苏家的小姐,正是因为当年父亲在任上时,很做了几件好事,颇有些好名声。父亲走后,那大婆子奸诈,将我们赶了出来,不肯承认我们同苏家有什么干系,可这福州城里,有什么人不知道我们是父亲的女儿?如今却要我嫁给一个做鸦片生意的,这岂不是要我败坏父亲的名声?便是叫那大房里知道了,也要笑我们恬不知耻,活该我们当时被赶出了苏家!为了这五百两银子,把父亲母亲一世的好名声都断送了,他总也算是我们苏家的女婿,他竟也狠得下这个心?姐姐你也是糊涂,和娘一样,遇见什么事,都只知道退让,叫人家欺负得这个样子,还总不忘将「妇道」两个字挂在嘴里,什么事都是姐夫做主,饶是吃了亏,也一句话也不敢说。若是守妇道,就是叫我们女子吃哑巴亏,我情愿不守什么妇道,我也不愿一辈子受人摆布!”苏二小姐听了她妹子口无遮拦,竟说出不守妇道的话来,忙伸手捂她的嘴,却哪里拦得住?苏二小姐的性子,本是最沉静不过的,此刻却也有些心急,将苏婉君衫袖一扯,皱了眉道,“你总说我和娘一样无用,我如今也要说一句大不敬的话,父亲从小将你看作儿子一般教养,倒教出你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来,成日里只是说些「裙钗何让须眉」的话,又说什么把「裙」字的半边去了,不正是个「君」字么?分明男子和女子本就是一样的,男子既能出门见世面,女子为什么不能?疯言疯语的,我也懒怠听你说那些话。谁想你如今愈发骄纵了,连不守妇道这样的话,也说了出来!母亲当年替你取名叫「婉君」,便是望你温柔和婉,像一个大家闺秀的样子,你……”谁想那苏二小姐一个「你」字还不曾出口,苏婉君便道,“姐姐还说呢!娘就是太温柔了,一生人吃亏便是吃亏在这个「婉」字上,若要我也和她一样,岂不是也要叫人欺负?其实当年爹早便有意将我这「婉」字的女子边去了,就叫我「宛君」,意思是女子也可以和男子一样,做一个「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女君子,因见娘不喜欢,这才罢了。如今我想着,正该随了爹的意思,将这女字去了。你们从此也只当我是个男子看待,别只管拘着我,我也自在,你们也自在,可不好么?”苏二小姐听了她妹子这一番疯话,望了苏婉君,只是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叹了一口气道,“罢了,不说这些话罢,越说,越勾出你这些疯话来,叫别人听见了,又是什么意思?”苏婉君听了这话,一句话正要说出口,一回头,却见她姐姐蹙着眉头,抚着胸口,似有些微喘,转念便想道,姐姐如今有了身子,正有些不大适意,若因和我置气,再添了病,我可真是该死了!这事原不是三两句话便能分辩的,且姐姐她自己也做不得主,又何必叫她苦恼?想到此间,只得将话复又吞进肚子里去,可心里这一分不快活,却哪里瞒得了人?

那赖有利本想替苏婉君说话,没想到却引得她姊妹两个龃龉,自己一个外人,在一旁听着,却也不好多嘴。此时因见那苏二小姐说她妹子的话,全是疯话,那苏婉君不免又撅了嘴,因恐她二人又起了争执,忙向苏二小姐笑道,“二小姐方才那话,我却有些不同意。”苏二小姐便问什么话。赖有利道,“二小姐说,那些规规矩矩,像个女孔夫子一样的,才称得上是好人家的女儿,殊不知人家洋人的女子,全都不吃我们中国人那一套!哎哟哟,我若说出来,你们真真是想象不到!”苏婉君见他说得新奇,倒也忘了生气,忙问,“那洋人的女子是什么样?要说我们福州这块地方,虽也见过些洋人,不过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洋水手,只知道拿眼睛盯着人家看,追着人吹口哨,真是讨厌得紧!倒还真没怎么见过几个外国女人。赖老板,你快说说吧!”赖有利见状,更是添油加醋地说个起劲,这便说道,“三小姐知道,我有个姑姑,年轻的时候,便嫁到上海去了,如今就住在北门外头,离洋人的租界最近。早些年上海刚刚开埠的时候,那中国人是连进租界的资格都没有的,我姑姑便总是好奇,说洋人的房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只恨一直也没机会去瞧个新鲜。直到前些年小刀会那一群逆贼打进了上海去,几十万的流民往租界里躲,洋人也拦不住,这才把那华洋的那条分界线给打破了。我姑姑他们一家也躲到租界里头去,这一下终于能看人家洋人住的天地究竟是怎样一回事了。这一看之下,你猜怎么着?”苏婉君忙道,“怎么样?难道洋人在上海竟造了个紫禁城出来?”赖有利嗐了一声道,“什么紫禁城?紫禁城都不算什么!我姑姑说,要说我们的海军打不过人家呢,人家的本领确实大!听说,十多年前他们来上海要地的时候,我们不过捡几块江边上的泥地给他们,本来也是住不了人的地方,胡乱打发了他们。这回进去一看,哇,这整个地界都大变样啦!人家那路修的,那楼建的,真别提有多好了!沿着黄歇浦,一排排的洋房就这么立着,又结实,又美观。他们那种西式的马路,是又宽敞,又洁净。路边还立着煤气灯,就是晚上走夜路,都不用打灯笼。”苏婉君问道,“什么是煤气灯?”赖有利何曾亲眼见过那洋人的新奇物事?不过是听他姑母说的罢了,此刻见苏婉君问他,只得支吾着道,“自然也是洋人用的东西了。三小姐有工夫去亲自见识一下便知道了,我哪里形容得出?”苏婉君听了,撅了嘴道,“赖老板说这话,可是存心气我么?我如今连出个门,姐夫都要说我不知道安分呢!还能到上海去见识什么煤气灯么?”苏二小姐皱眉道,“小妹听个故事,还要发牢骚。你这样多嘴,还叫赖老板怎么往下说呢?”苏婉君听了这话,这才不做声了。

赖有利便接着道,“听说那租界里的洋人,和我们码头上见的那些个水手,完全变了个样子。不管多热的天,都穿着笔挺的西服,头上戴一顶高帽,脚下蹬着皮靴,拄着一根拐棍子,还叼着烟嘴。见人就是一低头,还把帽子轻轻地拿起来——”说罢,便也学着这样子,打了个手势。苏婉君见他形容得这样有趣,却也为之一笑,又问道,“这身打扮也倒罢了,可为什么一见人就要摘帽子呢?”赖有利道,“连我姑姑也不知道,大约是他们洋人间什么规矩罢!就好比那些满人一见面,又是屈膝又是碰肩膀的,我们也闹不清是什么意思。再说了,他们洋人又不像我们中国人,光着半个脑袋,夏天倒还罢了,要是冬天里,摘下帽子来,还怪冷的。”苏婉君道,“说了这么多,赖老板也没说那洋人的女子是什么样子的呢!”赖有利笑道,“三小姐性子就是急,我下面便要说了。听我姑姑说,那外国的女人,不像我们中国女人一样穿得里三层外三层,恨不得连脸子也遮起来,不叫人瞧见。那些外国女人,到了夏天,身上不过穿一条布裙子,那衣料,真是少得可怜,脖子,领子,还有一大截子胳膊都这样光着,也不怕人瞧。平日里也是不避人的,在街上遇见了,常是亲嘴亲脸的,算是打招呼。女子见着了男子,还挽着男子的胳膊逛上一逛,边逛还边说笑话呢!”苏婉君吐了吐舌头道,“只可惜姐夫不在,这要让是姐夫听见了,非吓死过去不可!”赖有利笑道,“这都不算什么。最妙的是,那些洋人女子还大摇大摆地下馆子,男子就坐在她们邻座,她们非但不以为然,还和人家打个招呼呢!”苏婉君忙问,“不认识的人,可打什么招呼呢?”赖有利道,“这一招呼,不就认识了吗?这就是她们洋人女子大方的表现,不像我们中国的小姑娘们,总是羞人答答。”苏婉君听了,鼓着脸问她姐姐道,“姐姐,你可听见赖老板说的?姐夫成日里和那姓马的在一起,那一副巴结的样子,不就是为了那姓马的会说几句洋文,能在洋人面前现个眼吗?真该叫姐夫来听听赖老板这番话,看看人家外国女子是怎么行事的,他便不觉得我总是往外头跑,丢他的人了!说起来,虽然我不曾在大街上和人亲脸,但是我倒不怕与人说话的,只这一点,他说不定觉得我有些「洋气」,在那孟家面前,还好说嘴,多要几两彩礼呢!”苏二小姐听了,伸了一根指头,向苏婉君点了一点,却将头摇了一摇,一语不发。苏婉君因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又惹得姐姐不快活,忙也住了嘴,只装作无事的样子,笑着同她姐姐说些闲话。

赖有利早趁她们说话的时候,从柜子里小心地取出一把白绸洋伞来,轻轻地放在柜上。苏婉君看见了,伸手便要去拿,赖有利却笑嘻嘻地将伞护住道,“三小姐可加点小心,这东西可金贵,我通共才得着这么一把,要是碰坏了,做一个月的生意都赚不回来的。”苏婉君一撇嘴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不过是把洋雨伞罢了!”赖有利笑道,“三小姐倒识货!”苏婉君道,“你说了那么多上海租界里的洋人,我还当赖老板是见过世面的呢,怎么一把破伞倒当个宝贝儿似的,碰都不让人碰一下!别说这样的伞,就是那外国女子我也见过呢,不过和你说的有些不一样罢了。”赖有利听了,倒觉得奇怪,便问苏婉君是在哪里见的。苏婉君道,“我这一程子,常同毛四姑娘去仓山麦园那里的一个私塾玩,叫什么「毓英女子寄宿学校」,那里专收中国女学生。有两个修女,一个叫娲标礼,一个叫娲西利,都是美利坚国来的。我们去了,她们倒也很高兴,总留我们吃中饭,闲了教我们几句英文,有时还同我们讲那《圣经》上的典故呢!”赖有利听了,忍不住赞叹道,“这可真是想不到的事!三小姐到底是个有本事的,如今竟还学起洋文来了,日后岂不是更了不得!”苏婉君见赖有利夸她,便有些沾沾自喜,夸口道,“这有什么难的?洋文我已经会说好些字了,我说给你们听!一是温,二是吐,三是苏里,四是佛,五是……”谁知一下却想不起来五该怎么说,苏婉君便有些心急,一抬头,见赖有利和她姐姐四只眼睛都盯着她看,心想这时候若是说不出,今日这脸是丢大了。一急之下,转过身去,将脸冲着街外头,不让他们瞧见自己的脸色。低着头,脑子里只是使劲地想着。正急得无法,忽听一个声音,操着有些生硬的中国话说道,“小姐,五是Five。”苏婉君听了,不由得喜道,“正是正是!五是飞五!”一抬眼,却撞上一对蓝眼珠子,像猫眼睛似的,只管瞪着自己,不禁唬了一跳。

那人见苏婉君有些发愣,忙笑着道,“小姐别怕,别怕。”苏婉君定了定神,才抬起眼来,将那人看了几看。只见那来人是个高个子的洋人,穿一套浅灰哔叽西服,戴一顶一色的圆顶帽子,帽子底下露出金色的卷发来,手上虽不曾拄着手杖,嘴里却叼着一个烟嘴。他见苏婉君盯着他看,将头上的帽子轻轻摘下,对苏婉君点了点头,微微一笑。苏婉君见面前的这个洋人,竟和赖有利方才讲的上海租界里的洋人活脱脱一个模样,已觉忍俊不禁。后来那人脱下帽子来,又见他额头上沁的都是汗珠,把那一头金发湿润得好像雨打的麦穗一般,全都贴在头皮之上。这一副形容,简直就是活受罪的样子,忍不住捂着嘴偷笑。那人见苏婉君嫣然一笑,更是放出笑容来,操着中国话对着苏婉君说道,“小姐的英国话,说得十分地道。很好,很好!”苏婉君不成想到他竟又搭起话来,心里倒也有些发慌,无奈正是向姐姐和赖有利夸口会说洋文之时,不好打退堂鼓的,因此搜肠刮肚的,好一会才记起英文里谢谢是“散客忧”,于是便大着胆子说了出来。那洋人见苏婉君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样,又用英文向自己道谢,倒觉有些意外,因又留神向苏婉君望了几眼,笑道,“不知小姐贵姓?”苏婉君见那洋人只是同自己搭话,也有些没了主意,又怕她姐姐不高兴,便只向那洋人点了一点头,说了一句“我姓苏”,说罢,回头将她姐姐的衫袖一拉,转身便要走。苏二小姐见有洋人来搭话,早是慌得六神无主,此时妹妹要走,便连忙随着她出去。无奈这店铺又窄,那洋人又堵住了出路,如今要由他身旁挤出去,可有些不大方便。因而苏婉君虽向她姐姐说了声“走罢”,却有些挪不动步子,只低了头迟疑着。所幸那洋人眼力不错,见二人要出去,忙一闪身退到旁侧站定,又向苏婉君笑道,“小姐请走这里。”说罢,又做了个手势。苏婉君见这洋人对自己这样客气,不知什么缘故,脸上便是一红,忙低了头,便向外冲。谁知走得心急,胳膊竟是轻轻撞了那洋人一下,一时更红破了脸,忙拿手帕子捂了嘴,装作咳嗽,一面便跑了出去。直等跑过那洋人身边,却听他在后头叫了一声“小姐别急”,接上又笑了一声。苏婉君忍不住回头又向他望了一眼,见他仍向自己望着,忙转过身去。苏二小姐跟了出来,见这洋人只是盯着她妹妹看,心里便想,这些个洋人真有些大胆,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便将言语逗弄人!一面想,一面也不免皱了眉,回头向那洋人望了一眼。这一望之下,却见他身后还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竟是个熟脸,正是苏婉君所说,她姐夫成日里巴结的那位通晓英国话的马老爷马贵洋。一时仓促,来不及与他厮认,因而只向他略略点了点头,便追着苏婉君去了。

同类推荐
  • 江懿凉于兮缠绵

    江懿凉于兮缠绵

    于兮,把我整个20年的人生算在内,我就希望生活可以慈祥点,对我慈祥点,对你慈祥点,对苏见信慈祥点,对陆凡慈祥点,顺便可以告诉我有些人、有些事是可以勉强来的,那我们的生活不至于此,你说对不对。江懿,爱怎么样,不爱又怎么样,谁没有经历过狼狈。陆凡,过得好么。苏见信,再见。
  • 当嘻嘻遇上男神

    当嘻嘻遇上男神

    嘻嘻多年后才发现,原来面前这个她暗恋已久的男神居然在她成为助理的那一天就开始让她一步步走进他设计好的圈套里了
  • 光阴入梦

    光阴入梦

    一场青春,终有太多遗憾。兜兜转转,故人可是依旧?
  • 豪门帝少:亿万娇妻太抢手

    豪门帝少:亿万娇妻太抢手

    初次相遇,他将她救下,代价便是...以身相许再次见面,他霸道冰冷,她惊慌失措“我缺一个妻子,你缺一个男友,我们各取所需”他笑。“好!”于是,她便迷迷糊糊的坐到了万千女人想要得到的位子。婚后,冉沫才发现自己当初是多么天真被某人压在身下无数次后,终于忍不住了:“妈的,说好的不履行夫妻责任的呢?自己当初算是白送给别人了吗?”“老婆,我把自己也白送给你好了!”他邪笑。“滚!”某女怒喝【保证甜文,坚决做亲妈】男女主身心干净,绝对不虐每天两更,不定时加更(????ω????)
  • 掠城之战

    掠城之战

    都说郁丰城这座城难攻,安立盈还没攻就被诱进了城,莫名其妙就成了郁丰城的真命天凤。原以为这爱只是占有,所谓的真命天凤是他为了达到掠夺酆都城而策划的一场阴谋。安立盈身份双重,忍辱负重,是为了除妖斩魔并查出谁是祸乱酆都城的始作俑者——轩辕氏族,一条条离奇死亡的人命,一桩桩等待查究的案件,安立盈终于发现真命天凤的秘密。他从来就没在时光中抹去,即便是不断地轮回,不用转身,他始终都在那里,等待和她相守岁月。
热门推荐
  • 煌辞

    煌辞

    王朝诡谲,江湖夜雨。素手翻云,九重宫阙后我以枯骨,筑就凰途!无cp,男装
  • 神族魔帝

    神族魔帝

    一代魔帝重生世间,记忆全失的他会遇到什么?七年的时间,一切皆变,何人可助其成就霸业?“少小离家老大回”,年幼被灭满门,兄妹相依终雪恨;“为伊消得人憔悴”,妻子离他而去,一代天骄身堕魔。且看他峰回路转,战万族,寻神药,斗翻苍穹!
  • 独占爱妻:楚少的心尖宠

    独占爱妻:楚少的心尖宠

    他是楚氏王国首席继承人,雷厉风行手段残忍,但他对她至上宠爱。爱与恨的交织纠缠,是豪门,更是商战,他们在恨的力量中各自成长,在爱的力量下各自强大,恨让人疯狂,爱让人发狂。
  • 浅缘深爱

    浅缘深爱

    他是学校的“皇帝”,她是淡然处世的小丫头,他喜怒无常,她爱画如痴,也许相处的时间不多,也许感情本就深种,他,将她拐到了手-------
  • 名门嫡妃

    名门嫡妃

    为了嫡亲的妹妹,亲生娘亲将她推入宫门。为了美貌的宠妃,痴情帝王将她送与他人。一朝身死,重生的李妖儿魅惑一笑,既然天生带妖,她何苦学那闺中的良妇。恰逢天下纷争,她有心做枭雄手中的花,既然被世人称作妖女,她便发誓要用倾城之姿魅惑众生。
  • 追击敌方巫妖王

    追击敌方巫妖王

    第一代虚拟网游三连冠第一刺客“V神”转会后竟被雪藏?林星耻辱的签下解约条款,再也不能成为第一刺客。卖了房子卖了账号欠下巨额债务,林星发誓要重头再来!可是刚进游戏就输掉第一场比赛还被教会追杀,看着身后悠哉悠哉的飘来飘去的巫妖王,林星忽然觉得自己的回归之路似乎还有点漫长...
  • 贴身丫鬟:邪君玩亲亲

    贴身丫鬟:邪君玩亲亲

    莫怜怜,天生扫把星,却保留着一颗赤子之心,命太硬,不是她的错,错就错在她投错胎了。算命先生一句她不属于小姐命,便从五小姐贬成了低等婢女,兄弟姐妹们经常虐待,她只当是怡情。不料,大哥婚礼上撞了“鬼”,那只“鬼”居然向她爹爹要了她?天!她不要当“鬼”的贴身丫鬟呐!
  • 天才炼丹师

    天才炼丹师

    她,绝色杀手,摇身成为异世大陆赫赫有名的轩辕家族的废物四小姐。天生鬼脸,奇丑无比,如何?她是不屑让绝色容颜,被那些贪婪的目光玷污。天生废材,又如何?有朝一日,她定要锋芒毕现。炼药大会上,某绝色美人笑意盈盈的把玩着手她中的药丸,看着他们为了她手中的丹药打得头破血流,笑意更浓。她得机缘,终成为绝世丹药师,受众人追逐仰视!他,如天神一般的王者,俊美非凡,却痴迷于她。她丑,她废物时,却甘心情愿的守护在她身边。她锋芒出现,绝色容颜面对世人时,他成为她的护身符,陪她一起走向巅峰王者!【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遗器启示录

    遗器启示录

    原本一直相信现实的我,这个观念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日本美少女的到来给打破了……她的到来不知是好是坏,而且无缘无故收我做她的同伴!被她选择当作同伴的我却一次次经历我根本无法想像的遭遇和险境,她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这一路上,我从她的身上学到了很多我没学到的东西,虽然很混乱……后面还会发生什么?一起去探索吧……!
  • 天价婚恋甜甜蜜蜜宠

    天价婚恋甜甜蜜蜜宠

    她,是五大家族中四大家族的宠儿,北冥家唯一的小姐。他,是五大家族中一个恐怖的存在,黎家的继承人,人称‘七爷’。她失踪了三年,他收养了她三年。三年后,她留书一封,不辞而别。她是北冥家的继承人,她应该回去面对这些狂风暴雨了。这一次,她不会再心慈手软了。她将是来自地狱的修罗,她要那些曾经伤害了她和她家人的人,全部都付出应有的代价。在五大家族的和谈会议中,他遇见了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质问她,为什么不辞而别?结果,我们一向能动口不动手的北冥修罗一秒认怂:“没有,你听我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