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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严师孝徒谋生偏遭祸 玉郎娇娃初逢为解困

却说那苏婉君尝了一口荷兰水,不由地叫起来,“好辣!”常叹秦笑道,“这不是辣,恐怕是薄荷叶子的味道。”苏婉君笑道,“这味道直辣到鼻子里去了,倒也爽快!只是这凉的水,倒不能多喝,怕肚子痛呢!”马杰成听了笑道,“傻子,这样热的天,原就该喝凉的,若是再喝热茶,可不成了火上浇油了么?”一面说,一面同白朗两个将汽水喝了个干净。又向苏婉君问道,“我们只是这么走着,要走到几时呢?不如去些凉快的地方歇息一会子罢。”苏婉君道,“我正是要往凉快的地方走呢!常大哥打听了,说前头有个月湖,有不少古迹,沿着湖走,又很清凉,我们不如去那里逛一会子也好。”常叹秦道,“怕是还有一段脚程,马先生和白朗先生怕热,我去雇几顶轿子来罢。”说罢,常叹秦便径自去雇轿子,苏婉君本想再逛一程子,无奈马杰成不肯,因而只得随了他二人在一处茶楼门前等候。那马、白二人自顾自谈天说话,不经意倒将苏婉君冷落在一边。苏婉君只觉百无聊赖,便向那茶楼里面望去。只见这茶楼挂了「丰裕」的红字招牌,虽不过二楼高,却是宾客盈门。底下大堂之中,摆着十来张桌子,是坐满了人。除了那喝茶抽烟的人而外,还有人从隔壁面铺叫了面来吃,因此这屋子里人的气味,大烟的气味,同吃食的气味交杂在一起,是十分的难闻。苏婉君闻了这样的气味,不觉皱了眉,方想走开些,忽听见由二楼里传来几声琵琶的声音,又有弦子绷冬绷冬得按着,接上一个男子的声音,唱了几句,听那口音,竟像是苏州一带的方言,心里便想,宁波和苏州两地,隔了这样远的路,怎么竟也有人爱听那苏州小曲吗?因此越发注意这歌声,只可惜茶楼里面人声鼎沸,容易听不分明。片刻才过,却听楼上轰然一声响,仿佛是什么东西倒下来的声音,又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再听那琵琶、弦子和唱歌的声音,都是戛然而止,却不知出了什么事。不过一会子的工夫,只见楼上先奔下来一个人,楼下坐着的人见了,忙问出了什么事。只见那人穿着团龙起花纱袍子,嘴上留了两撇胡子,满脸是汗,红着一张脸直叫道,“好好的,上海请来的徐先生唱了唱了便倒下去哉!”又说道,“我快些去雇两个人喏俚抬走仔,叠个徐先生是我请来该,假使闹出人命官司来,一歇子差官来仔,必要说不清爽歪!”一面说着,足底竟似抹了油一般,一溜烟跑了。这时,又从楼上下来两个人,望着那个小胡子男人便叫“张老板,张老板——”见那张老板连头也不曾回,其中一个便冷笑了一声道,“偏生轮到俚请一次客,就出这档子事体,好不晦气!出了事体倒也算哉,陆里晓得俚竟然不管不顾,自家跑仔路哉,叠叫啥个事体!”身旁那人道,“俚叠个人,倷竟然不晓得俚的脾气吗?俚平日里做生意就是个滑头,如今眼看着要人命案子,俚哪亨覅头一个跑?俚都走了,伲还来浪该搭做啥?走,我请倷上景丰看戏去!听说俚笃最近请了一个南边的戏班子,那小旦长得很是水秀,倒值得前去一观!”一面说着,二人竟也走了。苏婉君在一边听这几个人说话,竟都是一口苏州话,心里不觉更是纳罕。

又过了一会子,只见几个人架着一副门板,抬下一个人来。底下的人一见,又是炸开了锅,纷纷问“死了吗”,又有人叫道“死了便赶紧抬出去”,还有人往桌上扔了钱抬脚便走了,边走边嚷着“晦气”。只见那几个人里,一个穿着翠绿竹布长衫的年轻后生向众人拱了拱手道,“我师父一向有头晕的毛病,此刻不过是昏过去了,大家不用怕的。”众人听了,仍是不信,有一个胆子大的,凑到那病人面前看了几眼,又叫了一声“徐先生”。只见木板上躺着的人脸色虽是惨白,却还有气息,听见有人喊他,微微睁了眼,哼了一声。众人才放下心来,依旧坐下喝茶吃面,只有一两个好事的凑过来相问。此刻恰是楼上又奔下来三四个人,见有人问便道,“正唱白娘娘现迹,神神鬼鬼的,本来就骇人,谁晓得个徐先生突然叫了一声,向后一倒,就摔到地上去,倒真吓了我一跳。”又对那年轻后生道,“雪君,还是快些送到郎中那里去看一看,万一是中风,倒是耽搁不得的。”那叫雪君的后生忙答应了,又焦急道,“张老板说去雇轿子的,怎么还不来?”苏婉君看到这里,方始明白过来,原来这个后生是个唱苏州弹词的小先生,地上躺着的那位便是他的师父。那末,方才听见的那歌声,便是出自他师徒了。心里一面想着,一面便向那后生脸上望了一眼,这一望却觉得此人很是面熟,仿佛从前在哪里见过似的,一时竟呆住了。呆了半晌,只见楼上又下来一个穿着蓝竹布长衫的后生,对了那叫雪君的问道,“那张老板怕不是逃了罢?”那个叫雪君的后生听了这话,不由得脸色一变,忙道,“师哥怎么说这样的话?我们原是张老板找来的,如今师父出了事,他怎好自顾自跑了?且我们从上海跑到宁波来替他说这一场书,他连一文钱都不曾给呢!”略一思忖,又急道,“他若是跑了,师父怎么办?我们手里哪里来银子给师父看病!”又问那穿蓝衫的后生道,“师哥,你身边可带了钱了?”那穿蓝衫的后生道,“我就那几文钱,也不够请郎中的。要我说,不如我们向这里的掌柜的借一点,若是他不肯,只说张老板欠着我们银子呢,让他问张老板要钱就是了。”那个叫雪君的忙说很是,便回头找掌柜的,说了情由。掌柜的却有几分为难的样子,叹道,“倒不是我小气,不愿意帮你们,只是这一闹,张老板是不知了去向,这一顿饭十好几个人的大席面,这菜钱我还不知道问谁收呢!你们为了抬人,又拆了我一个门板,如今又问我来借银子,我不借给你们,人命关天的,恐怕不好。可若是借了你们,张老板跑了,你们明日也回上海去了,我这钱却问谁讨回来?”那雪君听他不肯借,作了好几个揖,只是央求。那地上躺着的病人,此时见他们争执不休,却用极微弱的声音叫了声「雪君」。那雪君听师父叫自己的名字,忙跪下身来,握了他师父的手,问道,“师父可觉得好受一些?”那病人微睁了双眼,方向说一句什么,却重又把眼睛闭上了,只是喘着粗气,半晌才道,“不能睁眼睛,一睁眼,天都在转。”雪君听了,眼圈便是一红,却忙换了笑脸安慰他道,“师父放宽心,一会子去看了郎中,配些药吃,休息一两日便可好了。”那病人只哼了一声,算作回答,却颤巍巍地,从衣服里摸出一个钱袋子来,塞到后生手里,又握着他的手摇了一摇。雪君忙打开看了,里面不过有一些碎银子,虽不多,却可解燃眉之急了,心里才安定了一些。又与他师哥商议,等张老板怕是无望了,还是自己去雇轿子。

却说此时那常叹秦已雇了四顶轿子回来,苏婉君因见那叫雪君的徒弟对他的师父很是孝顺,满心里想帮他们一帮。如今见自己的轿子来了,忙对那雪君道,“我这里有轿子,不如先让你师父坐了去瞧病罢!”那雪君听了,脸上便是一喜,忙上前走了几步想要道谢,只见苏婉君是个年轻姑娘,却不好贸然搭话的,因此只望着苏婉君,却不曾开口。苏婉君见他只是发呆,发急道,“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写把你师父扶上轿子!”那穿蓝衫子的后生见他师弟只是扭捏不肯上前,忙笑着对苏婉君拱了拱手道,“多谢小姐相助!”又忙推那雪君,那叫雪君的后生红了脸,向苏婉君点了一点头,忙同了他师兄合力将师父抬到轿子上。苏婉君走上前去,向他师父脸上望了一眼,向那雪君道,“出这样多的汗,怕是中了暑气。这玻璃瓶子里是荷兰水,洋人的玩意,喝了之后头目清明,很有些效用的,你不妨给你师父一试。只是这是我喝残了的,你若是弃嫌,便也罢了。”那雪君见人家姑娘又是让轿子,又给了这水,如今又说这样客气的话,自己若再不答话,未免太不知礼,于是忙道,“小姐好意,我们岂敢弃嫌,且听说这荷兰水一瓶子就要一块洋钱,是很金贵的东西,小姐慷慨相让,我们谢犹不及呢!”苏婉君听他虽说着官话,却带了些苏州口音,不由想起母亲来,心里更添了几分亲切,一面笑说不用客气,一面向他脸上看去。方才离得远,虽能看个大概,却并不仔细。如今二人对面站着,苏婉君见这后生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眉清目秀,皮肤竟像雪敷的一样白。他虽向着自己说话,可是眼睛却望着地上,正了神色,脸上一丝笑容都不见。那一份庄重,倒真叫人看不出这竟是一位唱弹词的先生,正有一句话想问他,谁知那马杰成却踱了过来,向苏婉君道,“这轿子小,一乘轿子坐两个人,可是挤得很,因而我才让常先生雇了四乘。如今你让了一乘给别人,我们几个却怎么坐呢?”那个叫雪君的见一个洋人走了过来,却说着中国话,先是一愣,后来听马杰成一番话,才知道这位姑娘是和那两个洋人一路的,忙对马杰成道,“轿子里这位是我的师父,因得了急病,我们赶着送他去看病的。还望先生通融一下,让一乘轿子给我们,我替我师父谢谢先生。若先生不方便,也烦先生略等上一等,让我师父在轿子里坐一会,这毒日头底下,我师父又病着,若总是挪进挪出的,我怕他又添了病。先生放心,我立时去雇了轿子来便把人挪走。”苏婉君听了忙道,“很不用这么麻烦,你赶紧带你师父去瞧病罢,病得这个样子,我们能等,你师父可等不得!”转脸又向马杰成道,“可我人生得本来就娇小,我们两个坐一顶轿子,也不见得怎样挤。”一面说,一面钻进旁边轿子里坐了。马杰成虽有些不情愿,此时也只得罢了。白朗和常叹秦见他二人进了轿子,便也各自拣了一顶轿子坐,一时这三顶轿子便先走了。

那叫雪君的见苏婉君他们的轿子走了,忙催轿夫抬去最近的医馆,又嘱咐他们千万小心着点,不可太过颠簸。雪君师兄弟两个便在后头跟着。那几个轿夫也知道这轿子里载着的是个得了急病的人,是万万耽误不得的,因此格外卖力,轿子抬得是又快又稳,不过几步,便和苏婉君和马杰成的轿子比肩而行。那叫雪君的后生见几个轿夫累得满头大汗,心里却有些不落忍,忙又劝道,“师傅们也不必太心急了,自己也仔细中了暑气。”轿子里的苏婉君听见那雪君的声音,忙掀了帘子向外头看去。恰逢雪君也抬头看她这一乘轿子,二人便打了个照面,苏婉君到底大方一些,便向那雪君一笑,又点了点头。那雪君见苏婉君一双秋水眼,顾盼有情,一笑之时,脸上笑窝一漩,一时竟看呆了,待得醒过神来之时,方觉自己唐突,不免把脸都红破了,忙低下头去只管走路,苏婉君见了,不由抿嘴一笑。一时两乘轿子行至棋盘街上,便各奔东西,那雪君这才方松了口气。

原来这位后生雪君姓高,本是苏州人,自小父母双亡,幸而有师父收养,便跟着师父学艺。因他嗓音清亮,人又生得俊秀,虽还差了几分火候,他师父由今年开始倒也让他跟着上上台面,当个下手。此番得了急病之人,便是高雪君的师父,名叫徐月卿。这徐月卿年轻的时候,生得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因他自幼曾学过两年昆剧,虽改唱了弹词,行腔之中仍带一些昆腔之韵,颇可回味。且这位徐月卿一双眼睛极能传神,说表之时,常能以情动人。最妙的便是他唱「义妖传」的许仙,这许仙生性软弱,原不是个讨喜的角色,偏这徐月卿演起许仙来,是情致绵绵,时而柔情、时而惊慌、时而怯懦、时而哀恸。他唱「许仙哭容」一段,把那偷活人世,思念娇妻,「愁叠叠,恨重重,花落落,水东流,人不见,梦成空」的许仙唱得是哀婉动人,听者无不掉泪,都说这个徐月卿是弹词先生里一枝独秀,别人是万万学不到他的功夫的。因而这徐月卿早年在上海,着实地红过一阵,听闻有几个富贵人家的姨太太都十分钟情于他。偏那徐月卿在台上虽是风流婉转,下了台却是再耿直不过的一个人,人家姨太太的一番好意,未免尽付了流水,如此一来,也不知得罪了什么人,渐渐便不如从前叫座,过了不长时间,风头便被同仁盖过。他不过三十上下的时候,又得了个头晕的毛病,发起病来只觉天旋地转,支撑不住,在台上也晕下去好几回了。因这病怕劳累的关系,码头也不常跑了,每日只去两三个茶楼唱个半日,挣些银钱维持生计,手里头很是拮据。所幸收了两个弟子总算不错,大徒弟今年二十二岁,名叫谢玉英的,再有半年便要出师。那小徒弟便是高雪君,今年虽才十九岁,却已小有声名。

如今却说高、谢两个徒弟将徐月卿送至医馆,请郎中诊了脉,开了方,不过说些不宜操劳的话,便叫他们抬回客栈里去。高雪君抓了药,服侍师父喝下,拿着把蒲扇替他师父扇风,直等师父安稳睡着了,方才退出卧房来。卧房外头是一间小屋子,东西各安了一张板床,作为两个徒弟的床铺。中间是一张小桌子,已残了半条腿,胡乱拿了块石头垫了。此时,那谢玉英正对着桌子吃面,见高雪君出来,便笑道,“对不住,我饿疯了,先叫了碗面吃。你若是饿,由我这里挑几根面吃。”高雪君却不答话,只将头一摇,向他身边一张矮凳上坐了。谢玉英见这位小师弟一脸的愁眉不展,笑道,“师父总让你学俞调,说你唱俞调倒有几分味道。我先是不懂,如今看了你这一副愁样子,真有几分那娇滴滴的模样呢!”高雪君皱眉道,“师父都病得这个样子了,师哥你还拿我寻开心!我看你胃口倒好,三两面已经吃了二两了,难道你心里却不着急的么?”谢玉英道,“师父这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你早该心里有数,只管发愁,便能把师父的病给愁没了吗?”高雪君道,“按我说,这次本就不该来宁波。一来,又不是正经的书场请我们来,不过是他们在宁波做买卖的苏商聚在一处吃个饭、凑个热闹罢了,虽多给了几个银子,都贴了船票钱,赚不了什么。二来坐船到这里,倒用了那么些天,师父前些日子本就有些不舒服,如今在船上颠簸了这么久,吃又吃不好,睡又睡不好,哪能不犯病的?可不就被我说中了么!只是师父性子太倔,饶是说破了嘴,他老人家也不肯听。”谢玉英道,“你还不知道师父么?因他身体不好,码头渐渐不大跑了,纵想跑码头,人家知道他有这个病的,也不敢请他。可就靠每日说这一两场书,挣这一点子钱,哪够我们几个开销的?他老人家前些日子便总是念叨,若此时能跑上一两个码头,手头便能松快一些了。这趟活是不大好,因别人都不愿去,这才找到我们,我看师父他老人家,本也有些犹豫,许是为了多挣几两银子,这才应承下来。”高雪君叹道,“说到底,还是为了银钱。只可恨我学艺不精,要是我像师哥你一样,能说一整部的书了,师哥你便带着我,我们两个拼档挣钱,哪里还用得着师父这么奔波?”谢玉英笑道,“你这话说得却有些不对。我虽比你会说,可却没你生得好,我们两个拼档,也须是你带着我,不是我带着你。恐怕到时你得的银子要比我多出几倍去呢!”高雪君道,“你又混说了,师父说了,师哥你人很聪明的,就是这张嘴,油腔滑调的,讨人厌!”谢玉英笑道,“我混说?那我问你,大约是四月里,我们在玉液春,师父叫你上去唱了段「莺莺操琴」,底下一个女客,大约才二十一二岁光景,穿了件红衣裳,梳个高髻,脸子很清秀的……”话未说完,高雪君便红了脸道,“行了,你不用说得这么详细,我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便是了。”谢玉英道,“你记得那更好哇!我问你,那个女客是不是扔了个手绢包到台上来,正好打着你的左腿。等唱完了回来,师父叫你打开那手绢包看,那里面是什么?”高雪君红了脸道,“是什么?你那时便抢过去拿在手上看的,这时候倒问起我来!”谢玉英笑道,“那可是只翡翠戒指啊!水头又汪,你可知道这一只戒指,要多少银子吗?”高雪君道,“值一千两,那也是人家的东西,师父早让我交给那玉液春的老板,叫他还回去了!”谢玉英道,“你和师父一样,都是「阿莫林」。这戒指是人家心甘情愿送给你的,又不是你抢了来还是偷了来的,为什么给人家还回去?你还回去了,人家小姐岂不是脸上没好意思的,日后你还望她来捧你的场吗?”高雪君道,“那哪是一个小姐?哪家子的千金小姐,能这样不知自重,随随便便就扔个戒指给一个说书的人?我看她不过是北里出身,至多是个姨太太罢了。”谢玉英道,“你管她们是什么身份,只要她们能送钱给你用,可不就行了?”高雪君听了这话,将眉头一皱,腾地站起身来便对谢玉英说道,“师哥,你说这样的话,是看不起你自己,还是看不起我?我们说书的虽不是什么有学问的人,可我们被人家称一句「先生」,那是人家尊重我们的意思,好歹我们自己也该尊重一些,方对得起人家这声称呼。若按你说的,我们简直不是卖艺的,却成了卖身的了,你这话简直是将「说书先生」这四个字往脚底下踩,叫人家听见了,该怎么看我们!”谢玉英见高雪君满脸涨得煊红,却是冷哼一声,叹了口气道,“你既这样说,我也不劝你什么了。外头的情形都是如此的,偏你和师父两个看不过。我是定要走的,我走了之后,你和师父要如何过活?靠每天两场说书钱,兴许饿不死,可师父这些年,身子是一年不如一年了,他还能再说多久的书?他说不动了,你又该怎么办?”高雪君听了谢玉英这一番话,竟是自己从未考量过的,一时不免愣住了。谢玉英又道,“我是一片好意,你别只管把我往坏了想,以为我要带你往歪路子上走。其实你正该趁这个时候,早作打算,好歹挣几个钱。到时你出师了,自己出去和别人拼档也好,或者你守着师父也好,总也不至于太落拓。你说我这话,有没有几分道理?”高雪君低头想了半日,也是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自己倒也罢了,师父养我这么大,我是打定了主意,这辈子绝不离开师父的。可是就如你说的,师父这身子,能再说几年的书?我倒是该筹划筹划,挣点银子,好让师父养老。”说着,又摇了摇头道,“可是你那法子,我是死也不肯的,便是师父知道了,也要伤心死的。”谢玉英道,“你既脸皮薄,又不肯做太出格的事,不如找一两个人,不论她是做姑娘的,还是姨太太罢,你只敷衍敷衍她,要她拿你当做知己,那也总有银子让你花的。那样办的话,钱也有了,面子你也保住了,岂不是两全?”高雪君道,“你把这法子说得这样好,但人家一个女子,当你是知己,把一片心都交给你了,你却明知自己不过是敷衍敷衍她的,难道你心里不觉得不安吗?”谢玉英听了却笑道,“你真是当得师父给你起的这个名字,叫你雪君,你真也是个君子人!师父一世人已是一位君子了,如今落到这样的田地,你若也要和他一样,你们师徒两个,只好喝西北风去了!”高雪君听了这话,仍是低头不语,却在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声。

这时,里间躺着的徐月卿却是一觉醒了,见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便敲了敲墙板。高雪君耳尖,忙奔到里屋去,跪到师父的床头前问道,“师父怎么了,可是又难受了?”徐月卿此时已略有了些精神,轻轻摇了摇头道,“好多了,眼睛虽还有些迷糊,到底睁得开了,只是嘴巴渴得厉害。”高雪君听了,忙把那瓶荷兰水取了来,喂师父喝了两口。徐月卿喝了这水,只觉得喉咙里一阵清凉,心里仿佛也好受了些。又看那荷兰水的瓶子,问道,“哪里来的荷兰水?雪君,你买这个水做什么,贵得很!”高雪君忙道,“不是我买的,是人家送的呢!”徐月卿道,“一听便是胡说,我们在此地又没有什么熟人亲眷,谁送给你这样贵重的东西?必是你又为了师父乱花银子了。”谢玉英此时恰是踏进卧房里来,见师父问这水的事,便笑着答道,“师父倒不要冤枉小师弟,这荷兰水真是一个小姐送的,非但这水,就连您回来坐的轿子,也是人家雇了来,又让给我们的。”一面说,一面向高雪君脸上望了几眼笑道,“怕是看雪君生得好看,人家小姐才肯伸手帮一帮忙。”高雪君听了这话,脸上登时飞红,忙瞪了他师兄道,“师父还病着呢,你不牵记师父的病,倒在他老人家面前浑说起来!”徐月卿先还不肯相信,因见他二人说得确实,忙向高雪君问道,“如此说来,今日真是得了一位小姐的援手么?”谢玉英忙道,“正是一位小姐,那小姐身边还有两个洋人呢,怕是哪个洋人的家眷。看她年纪左不过十六七罢了,长得很是漂亮,人又大方,倒盯着雪君看了很久呢,恐怕人家是有些好意思的。”高雪君见他师哥愈发地胡言乱语起来,此时便有些急了,站起身来,扯了他师兄的衣襟便道,“师哥这张嘴,真是坏极了!分明是你胡说,叫师父听去,倒以为我……”话说至此,却不觉住了口,不肯再说。谢玉英望了高雪君笑道,“我不过几句玩笑话,你有何必急得这个样子,可见你小鬼头,怕是春心动也?”高雪君听了,脸上愈发涨得煊红,扯了那谢玉英的衣服,便不肯松手。徐月卿恐他两个徒弟又起争执,忙劝道,“你们两个可都安静些罢,何苦又斗这一场嘴仗!倒是要问你们一声,那琵琶和弦子可带回来了?”高雪君忙道,“师父放心,都带回来了。”徐月卿点点头,又问,“那张老板可结了钱了?这一场虽是砸了,可昨日里我们还说了一场呢,论理,该结给我们一半的钱才是。”高雪君因恐他师父心焦,便支吾着不提那张老板私逃之事,只宽慰他师父道,“今日手忙脚乱的,哪里赶得及问他讨银子,横竖他是此地的生意人,明日上午我去他铺子里找他便是。”徐月卿听了,半晌才道,“就怕他见出了这一档子事,连昨日的书钱都一并托赖了。雪君你太老实,倒是玉英跟着一起去罢,你们同张老板赔个不是,就说论理该我亲自登门拜访才是,无奈我起不得身,实是失礼得很。他若是不肯,你们便说几句好话,若他实在要赖账,也只得我们吃亏了。”高雪君和谢玉英两个答应了,徐月卿又道,“你们明日上午还是去景丰楼罢,我听人家说,张老板每日必上景丰楼看了戏,下午才会回铺子里的,别去了铺子里,倒叫你们扑个空。”高雪君忙答应了,又对徐月卿道,“师父再睡一会子罢,身上有病,还只顾盘算这个,盘算那个,难道我们这样大的人,办这些小事还办不成么?”徐月卿说了半日话,正是有些疲累,便依言睡了。高雪君同谢玉英商议了,明日上午一同去景丰楼找张老板。到了晚间,二人胡乱睡了。那谢玉英是个心无挂碍的,自是高枕无忧,唯独那高雪君,因听见里间师父鼻息浓重,时不时又闻得几声轻哼,仿佛身上十分难受,因此隔一会子便进去查探,究竟一夜也未曾睡好。

好不容易挨到次日,天未明时,高雪君便起了身,见师父已醒,忙伺候师父吃过早饭,又熬药给他师父喝了。又见师父晚间出了一身的汗,于是打水替他擦了一遍身。直到天光大亮,谢玉英方才起身。二人吃了几口早点心便预备往景丰楼去,高雪君又担心留师父一人在房里,要水要茶的都不方便,便再四嘱托店家看顾他师父,直等诸事安排停顿,才放心去了。高、谢二人来至景丰楼,只见门外立了一张簇新的水牌,上头写着「海神庙王魁负桂英」几个大字。那水牌之旁,一立着一个堂倌,因见二人驻足,脸上堆了笑便凑过来道,“听二位相公说话,倒不像是本地口音?”谢玉英道,“我们从苏州而来。”那堂倌笑道,“既是苏州来的,想来二位必是懂戏之人。二位相公可是好福气,我们景丰楼今日演的这一出「王魁负桂英」,听说是元代的本子,本朝从未演过的,请的班底又是宁波城里最火的南戏班子。你瞧,自打这戏开演,竟是天天客满,今日您二位算是来得晚了,幸而还有几个散座,小的这就引二位进去……”谢玉英听了,忙摆手道,“你不必忙,我们不为听戏来。”那堂倌又笑道,“这位相公说的,不听戏,上戏园子来做什么呢?”高雪君道,“我们实在不是为听戏而来,原是为找人。有一位经营古董铺子的张老板,也是苏州人,听说常上你们这来听戏的,请问他此刻可在里头?”那堂倌见做不着二人的生意,便不像先时巴结,只向里面挥了挥手道,“进去自己找罢,找着人,说了话便出来,可别混赖着不走听蹭戏!”说罢扭头便走。

那高、谢二人也不在意,自去找张老板。一时进得茶楼里来,只见厅堂极是宽敞,摆了几十张崭新的方桌,密密地坐满了人。中间一席是一张红木八仙大桌,摆满了酒菜,几个肥头大耳的男子,身旁偎着几个艳装的姑娘,边吃酒边看戏,看得兴起,便搂过身边的女子玩笑一番。他几个人只作浑然不觉,谁知那一个旁观的高雪君却替他们臊红了脸,只好正了脸色不去看他们,只一门心思寻人。无奈这茶楼里客满为患,要从里面找出一个人来谈何容易,因而二人虽是来回地注意着,却不曾寻见张老板的身影。恰是这时,谢玉英因见那八仙桌旁坐了一个着红衫的姑娘,生得妖妖调调,很有几分姿色,不免向她丢了几个眼风。又见那姑娘身旁坐着一位大腹便便的老爷,怀里搂了这样一个漂亮姑娘,那一双鼠目,却只是向旁边桌台上偷觑,心下奇怪,便向那桌上望去,一望之下,忙将高雪君的衫袖一扯,一努嘴道,“你瞧,那里坐着的是谁?台上演着好戏,台底下也不曾闲着,那个穿绸衫子的阔人,怕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高雪君向那里一瞧,只见临窗一张桌台之旁,坐了一个十五六的姑娘,那面貌,竟像是昨日茶楼之外出手相助的那位小姐,也不知何故,心里不觉突突地跳个不住,因恐错认了人,忙又细看了几眼,只见那位小姐今日改了装扮,只在脑后头梳了个双髻,一身绿布衫子,竟是素净了许多。又见她身边不见了那两个洋人,只一个三十上下的男子陪着,便在心里暗想,昨天我见她衣饰那样华贵,又与那一个洋人同坐一乘轿子,只当她必是那个洋人的家眷,谁知今日又不见了那个洋人,且我看她年纪尚小,顾盼之间还有一股子天然的憨态,想是个未出阁的姑娘罢了。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可与一个洋人男子如此亲近,今日又与人同来看戏?这却让人辨不出她的身份来,因而只管在心里猜疑,竟有些呆了。谢玉英见他失神,只当他平日里装作是个正人君子,如今一见了美人便丢魂落魄起来,不由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原来那苏婉君同马杰成几人昨日游了月湖,越发起了游兴,晚间便想在城里住下,待翌日再回船上去。马杰成却有些顾忌,不愿意在城中久留,却又不忍拂了苏婉君的意思,便谎称与白朗一同去拜会本地的一位好友,先与白朗回船上去了,只命常叹秦陪着苏婉君。故而那苏婉君今日便与常叹秦同游,晨起游了天封寺,回来之时偶经景丰楼,见有好戏上演,且那旦角还是本地的名角。苏婉君是从未看过南戏的,于是便央了常叹秦带她去看戏。谁知进了这景丰楼,才坐下不多一会,便见人携妓而来,且那样子竟是十分的放浪形骸,不觉心里懊悔,不该带苏婉君来此三教九流聚集之地。那苏婉君却是天真烂漫,只顾看戏,对旁人并不在意。台上这一出《海神庙王魁负桂英》,原是古本,说的是青楼女子焦桂英救了书生王魁之命,以身相许,又赠与他川资助他进京赴考,谁知王魁得中状元却抛弃桂英,另娶相府千金为妻,桂英羞愤自尽,死后魂灵儿跋涉千里,来向负心汉问情的故事。此时那戏正演到尾声,焦桂英的冤魂只是痴缠着负心人,王魁日夜疑神疑鬼,已是几近奔溃,恐怕离死不远了。苏婉君看到这里,便扭头对常叹秦道,“这戏虽不错,只是故事却落了俗套了。若我是那焦桂英,我必定不会为了这个无情无义的王魁自尽,断送了自己的性命。他这故事里说的是焦桂英死后,魂魄来问着王奎为何负心,却为何不留着一条性命,在活着的时候便光明磊落地指着这负心人的鼻子骂他一通?所以这焦桂英痴情是痴情,可到底太庸懦了,偏要等变作了鬼,才生出几分气魄来。”常叹秦道,“这些个传奇,无外乎薄情郎辜负了薄命女,且在女子一边,末了也多是自尽而亡,想是这编戏之人,听戏之人,都是男子,在他们眼里,自古男子多情尚属平常,女子便是遇着一个薄情寡信之人,也只得认命罢了,前途不过一个死字,绝不肯叫那女子改节另嫁的。”苏婉君听了这话,回过头去正想要一句什么,却不想眼波一转,恰是撞上高雪君的目光。苏婉君乍见了高雪君,只觉缘分之巧,竟在这里又撞见了他,不由得便是一笑,对高雪君点了一点头。高雪君见了,脸上却是一红。八仙桌上那一个阔人,见二人眉目传情,只觉腹内酸得很,喉间便发出一声闷哼,阴阳怪气地道,“台上演这样的苦戏,台下偏是这里一个生,那里一个旦,郎有情来妾有意呢!人家都说自古嫦娥爱少年,我今日里才算见识了。”此话一出,那苏婉君还不觉得什么,高雪君却将一张脸涨得煊红,忙将身子背过去,谁知这一转身,正瞧见那张老板在廊柱后头坐着,忙上前作了个揖。那张老板当高、谢二人进得厅堂之时,便已瞧见了二人,因知道他二人是为要钱而来,唯恐他提起昨日脱逃之事,叫人听见了笑话,故此躲在后头不曾做声。谁知此刻高雪君竟瞧见了自己,虽心中不情愿,只得照数结了钱给他们。高、谢二人得了银子,忙道谢告辞,自去向他们师父复命。

却说那苏婉君见高雪君走了,不知怎么的,只顾想着昨日的事情,一时连戏也看不下去了,便向常叹秦说起昨日的事来,又问他宁波可也有人听苏州弹词的。常叹秦道,“苏州弹词如今唱得人虽多,却也不过在江南一带,至远不过到湖州罢了,却没听说宁波也有人爱听这个的,想是此地的苏商请他们偶然来唱个一回罢了。论起弹词一业兴盛之地,除去苏州而外,便是上海了。”苏婉君道,“我虽未听过苏州弹词,我娘却是苏州人,她高兴的时候,常是唱苏州小调给我们姊妹听,那真叫是莺啼燕语,娇滴滴的,要多好听,便有多好听呢!”常叹秦道,“家里头那一个吴姨太太倒是常熟人,最喜听弹词的,闲了的时候,同那些买办的太太、姨太太们们,常是请了说书先生来家里说堂会。”苏婉君听了忙道,“我们家里可曾办过这样的堂会?”常叹秦道,“马先生不喜欢热闹,吴姨太太哪里敢请了人来家里唱堂会?多是在那些买办的家里头办的。前些日子在一个姓王的买办家里,请了三对响档来说《珍珠塔》,一连说了几日,把好几家的女眷都惊动了,听说很是热闹。”苏婉君笑道,“如此说来,我到了上海,也有书可听了。”常叹秦道,“苏小姐既爱听书,上海这样繁华之地,哪里会少了茶坊酒肆?只是这些地方虽比戏馆子好一些,到底是鱼龙混杂之地,也不可多去,去得多了,也怕人议论。”苏婉君道,“常大哥这话我却有些不懂,不过是听书罢了,能有什么可叫人议论的呢?”常叹秦见苏婉君天真烂漫之人,丝毫未解他话中之意,却又不得言明,只得一笑罢了。

却说这苏婉君此番游历宁波城,总算十分尽兴,这日直到日落西山,方才回到船上。那船又行了不少时日,眼见得再有两日工夫便到上海了,苏婉君不知怎的,心里总觉烦闷,常在言语之间,问起家里那两位姨太太的事。常叹秦因知道她心里不安,便将二人之事悉数告知。原来那一姓吴的姨太太,唤作双妹,是马杰成才到中国来不久便娶了的,如今已有五、六年光景,嫁来之时她便有二十多岁年纪,如今已往中年上去了。这吴双妹家中姊妹兄弟繁多,上头有三个哥哥,底下又有一个小弟弟,又有三个姐妹。她爹本是个木匠,虽是凭手艺吃饭,却因他生性懒惰,又好抽个大烟,家里又是这许多张嘴,因此常是入不敷出。吴双妹命也不好,十六岁上说了个人家,也是个手艺人,且是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起来的,总算知根知底。谁知才定了亲,还不曾过门,那夫婿便一病死了。已许了亲的姑娘,本就是人家的人了,再要说亲便难,因此把个吴双妹一直蹉跎到了二十岁也未嫁出去。那一年家里又实在穷,他爹见女儿横竖也嫁不出去,总不能在家里吃他一辈子的饭,便动了卖她的心思。又兼他家本就住在虹桥一带,青楼妓馆鳞次栉比,他爹见那些姑娘们一个个锦衣玉食,简直和大宅门里的小姐没有两样,愈发觉得女儿卖过去竟是去过好日子,不是去受苦的了。因此打定了主意,请人相看过了之后,隔日便要带吴双妹走。吴双妹知道父亲要卖了自己,那日在家门口是死活不肯去,涕泪纵横,哀求不断。他父亲却是个硬心肠,任她如何,仍是决意要卖了她。可巧马杰成经过,一时心软,便用五十两银子买了吴双妹,这才讨回家里。吴双妹初来之时,终日以泪洗面,饭也不肯吃。后来有一日,吴双妹去白栅一带访她一个已经出嫁的姐姐,见路边一户人家,那做爹的正拉着一个小女孩子,叫她跟人去堂子里,一时触动了吴双妹的伤心事,于是赶回家中求马杰成拿了银子赎了那个小姑娘。马杰成听她说得可怜,于是也出了五十两银子,又把那个姑娘讨了来。那个姑娘也是穷苦人家的女儿,娘家姓周,在家里排行最小,不曾取名字,都叫她小妹妹的,因此吴双妹便索性叫她小妹。周小妹嫁过来时不过十四岁,那吴双妹真把她当自己亲妹妹一样,两人很是亲厚。自从那周小妹来了,吴双妹竟是变了一个人,常是脸上带着笑,又学着持家,不出半年,竟将家事安排得十分妥帖,马杰成便将家中大小事情悉数交由她办,那吴双妹竟成了半个管家,每日里十分忙碌,也不常陪伴马杰成。周小妹又是个性子极冷的人,与马杰成并不十分和睦,虽曾有过身孕,只怀了两个月,便小产了,自此之后,那周小妹也不知何故,对马杰成愈发冷淡。因此那马杰成虽讨了两个姨太太,能与之举案齐眉的,却是一个都没有。苏婉君原只听说那两个姨太太是穷苦出身,如今听常叹秦细说她们的身世,竟是十分坎坷,说到那吴双妹时,苏婉君已是叹息不已,再听那周小妹才十四岁,竟被如此狠心的爹娘推到火坑里去,更是痛骂了她爹娘一回。又觉得马杰成此人可谓是真君子,若不是他慷慨解囊,想必那吴、周二人早就沦落到烟花丛中去了,因而对马杰成又添了一分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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