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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童年纪事

序言

我时常生出一种惶惑,倘若某天向女儿絮叨起自己在农村生活的往事来,她可能会很隔膜,没有听下去的耐性;也可能很惊讶,大大出乎她的认知之外。如同我们对于父母记忆,可能仅存于为全家生计操劳,对他们那代人的生存环境不甚了然。一代人的生存印迹如同被一层灰尘被掩盖了,当一些文字扫开了一些地方让我们重新进入的时候,我们也许早就失去了探索的热情和精力。一代人的生存轨迹如同青烟随风而逝。时代裹挟了大多数人,如同用一张大幕把人罩在其中,人的命运怎可能跳出时代的格局?正如现在的乡村,不可挽回的衰败下去了。虽然道路畅通了,小楼盖得多了,然而,空荡荡地难掩萧瑟。人们对于对土地再不会有那份感情了,人们对故乡也不再会有那种思念了。田地荒草离离,一代代传承下来在土地上的生存本领和生活技巧也将随之消失了。所谓的农家子弟在城市难以立足,不得不退回到父辈的村庄时,住在现在化小楼里的他们将靠什么存活,这片他们已经陌生了土地是否能够承载他们的一切?

漂泊在外,逢年过节,我就迫切地想回到村子,可是村庄早已物是人非,不再是以前的村庄了。假期的时间总让我格外的怀旧,我于是把一些农村生活的印迹用文字记录下来,扫开了小块地方,聊作给女儿讲故事的材料吧。

一我和牛的故事

时至今日,每逢回到村里,还有一些比我年长的人拿我放牛的往事开玩笑,说我要不是因放牛晓得了种田的苦,才会发狠重新读书,才会有今日的出息。上大学寒暑假回家,有的家长也当着我的面教训自己的小孩,拿我做例子,说我之前不愿念书,被老子拿下来在家种田、放牛、打柴、锄草、担粪,脱了几层皮,打了一年赤脚,晓得日子不好过,求族长去找老子说情,哭着喊着要去念书。我也曾想过,倘若我没有接着上学,而是一直在家种地,现在的情形会是怎样?

大约也会像我大哥一般,把家里的田地撂荒,到处去做苦工,维持一家的生计。而做泥水工、木工这样需要手艺的工种是做不了的,因为那年父亲也曾托人说动几个师傅收我做徒弟,可是手艺在农村是金贵的,非亲非故是不太可能教的。

那个时候,放牛对小孩子而言是一件极普通的工作。村里六七岁的小孩便开始做,等到上学了便由家里的其他人做,而放学回家了也要帮着父亲做一些事情。放牛一般从春到秋,到处可见碧绿的草丛;冬天草木枯萎,天寒地冻,便把牛圈在栏里,每日喂一把干稻草再饮一次水。

对其他小孩而言,放牛是一件轻松的工作;早上太阳将出未出之际,七八个小孩一起牛们牵到一处山上,缰绳往牛角盘好了,天气凉爽,草叶上带着露水,牛们便迫不及待的大吃起来,水牛一群,黄牛一群。小孩们则找一空处嬉戏,或打石子,或跳方房。等牛们走的远一点,跟近了就行了。通常选出一个小孩来盯着牛群,其他人则可放心的玩乐。等到村里屋顶烟筒里的炊烟停止的时候,太阳也升的老高了,八点多不到九点的样子,也就该把牛牵回去了。各自找到自家的牛排成一溜儿牵着回村。下午四五点钟,照样把牛牵出来,换另一处山野,牛们并不肯立刻安静下来,一般要嬉戏一番,跑一阵跳一阵,相互假意打斗一阵,厮磨一阵。等游戏结束了,这才开始低下头来吃草。天热之时,下午草上都带着热气,牛们更不肯安静,水牛总要找水里泡澡,黄牛也总要找阴凉之所。苍蝇蚊子也多,如一片云围着牛周围,牛尾巴扫叶扫不过来,所以水牛总是在泥坑里打滚,蘸一身泥浆,太阳一晒如同一层铠甲。黄牛就可怜了,只能不断地甩动尾巴驱赶,有时被咬的发燥,攒开四蹄狂奔。天气凉快下来,牛们也就安静下来了,认真吃草。日落时分,再把牛牵回去,一天放牛的工作就结束了。放牛一则不能把牛看丢了,二则不能让它跑到田地里去偷吃农作物。

然而,放牛对我而言却绝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

我搞不清楚我跟牛之间谁在主导,每次牵着它的缰绳之后,就成了一项斗智斗勇的战役,它从来不肯安心听我的摆布,它也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它是一头膘肥体壮的黄牛,一身黑凛凛泛着油光的毛发,屁股一尺来块,头上一对七八寸长的犄角。在没有被煽之前,它的凶狠在村里是出了名的,看见其他公黄牛,眼珠便红起来,便会挣脱缰绳猛冲过去。恰好我伯父家也养了一头公黄牛,同样的凶猛好斗。两只牛一见面便如同仇人见面,任凭人怎么拉拽也无济于事。它们凑到一起便会斗得天昏地暗,一斗就是一二个小时,大人们甚至想到用竹杠挑着鞭炮点燃了伸到它们头顶也不起作用,有时,大人用扁担在它们后面猛打,一时打开了,各自跑开几十步,又绕开人群,顶到一起。它们两个倒是旗鼓相当,不等它们斗的精疲力竭了,休想分开它们。有一次,一场鏖战下来,我家牛把对手顶到河边,蛮劲一发,把它顶退下去了,呼隆一声落下水。它竟然凶性大发,从一丈来高的岸上跃下去,在水里接着斗。那场恶战,它终于占了上风,把对手的半只角弄断了。可是对手也没服输。村里的其他公的黄牛就不在话下了,低头做出冲锋的架势,它们撒腿就跑,母的黄牛们便成为它的妻妾,不容其他公牛染指。它野性十足,只略略顺从我父亲,其他人要靠近它,大约要等它心情好的时候,不爽时野性大发,会冲人猛顶过来,村里有人被它追过一两百步。因此,人们碰见它都绕道走。我伯父家的牛也是如此。它们精力旺盛,力大无穷,犁地耕地不逊大个水牛。两家一商量,觉得它们难以管束,怕它们相互伤着,或者挑伤人,再有它们把黄牛们驱赶得不得安生,因此请了兽医来,把它们都给煽了。

虽说如此,它的性情似乎也没有变得温顺。它若不愿意走,我在前面拽它时,它鼻头极硬,竟能把我拉得倒退。我若在后面赶它,它便给我兜圈子。若我用柳条或鞭子抽他,它会回反击,在它前面便用头顶,在他后面便用后蹄反击。我两次被它从高高的田岸上突地顶翻到沟里。一次拿扁担教训它的时候,别它一蹄子把我踢翻在地,肚子上立刻长了一个蹄子印。到了山上,它不肯让我把缰绳盘在角上,老实说,我也不敢,不知该回家时它会不会发起牛脾气来,不让我靠近,满山乱跑。我只能把缰绳往它背上一甩,不用多久就掉下来了,在地上拖着。它从来不肯安分,即使被煽掉了,还一直试图往母牛背上爬,逐着牛群到处走。因而其他放黄牛的小孩们是不愿意跟我一起放牛的。有时候它远远地看见其他村的牛群,便狂奔过去,害得我一路这一路疾跑。我气急了,被它栓到树根上任凭它团团转。它有一二次把缰绳挣断了,像受惊的野马一样,这片山跑到那片山,我要用一早晨或一下午去追它,追上了要忍气吞声,好声好气哄它,求它让我靠近把绳子拿住了。有时,回家的时间到了,它还没吃饱,两边的肚子还憋着。父亲见了便会大为光火,认为我是在糊弄鬼,便责令我额外地割草来喂饱它。我那时认为父亲对它比对我好多了,从来不肯打它,把它照顾的极为精细,一旦有掉膘的迹象,便会拿我问罪。农忙双枪的时候,没时间放牛,早上干完活牵回来拌牛食给它吃,总要加半盆的糠,时常把酒糟也拌在里面,为得是让它胃口大开。上午干完活,父亲令我去放牛,这个时间人们都从田间回来了,烈日当空,晒的人头顶欲裂。别人家的小孩吃晚饭找凉快地方游戏或睡觉了。我孤单单地牵着牛,把牛赶下河沟,它大约也累了,吃一阵子歇一阵子,我心里则充满怨气。

我之所以愿意重新念书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不想再放它了,倘若它像其他牛一样温顺,我也能像其他小孩一样可以凑在一起轻松的嬉戏。我大约也不会对念书有兴趣了。过了几年,它性情温顺下来,我寄宿在学校,回到家里,夏天时,它栓在树底下,抬起头,认出我来,由我靠近了,在头上拍了几下。

后来它老了,拉犁拉耙很吃力了,有人劝父亲把杀了卖肉,父亲不忍心,犹豫很久,最终牵着它卖给牛贩子了,晚上回来,父亲坐在巷子里的石子上一锅一锅地抽烟。他说,牛贩子牵它走时,它的眼里满是眼泪。

父亲后来买了一只小水牛。

二、水库的故事

今年夏天,我们开车带两个小孩去蟹岛戏水,巴掌大的几口水池里煮饺子一般挤满了人,男女老少,稍微动一动便会扎到别人怀里去,孩子们套着游泳圈乐此不彼。我不禁疑惑这是泡澡还是游泳?此情此景,令我想起小时候,村里的小孩七八岁开始放牛,把牵到水库傍边的山上,缰绳往牛角上一盘,那些水牛们便迫不及待的跑进水库里,黄牛们自找凉快的场所,放牛的娃们早脱得赤条条的,扑通扑通跳进水里。村里有三个水库,一大二小。两个小水库地下长了水草,有不少蚂蝗。我们一般是不去的。大水库四四方方,横竖二百来米,底下没有淤泥,也不长水草,大都是沙地,靠大路的岸边坡势很缓,渐渐加深,到对岸的水最深,蓄满的时候大约三丈深,沿着坡修了用水泥修了一个长条形的水槽,水槽隔二尺左右有流水的空洞以作放水之用。我们这个水库是个福地,从来没淹死过人,因而,家长并不十分禁止小孩下水,有的不过责骂几句,再犯不过打几下屁股,警告只能在岸边狗刨,不许到深水去。

我们周边的几个村里也有七八个水库,听说各个都淹死过人。离我们家菜地有口小水库,一面放水,一面用两台抽水机抽水,等把水库的水抽干净了,露出他们的尸体,脚上缠满了水草

村里有二三个后生也一起放牛,他们带着几个十几岁的小孩横渡过去。不会水的小孩们则在岸边狗刨,水花溅得几尺高,人没有挪动分毫。小猴儿们游泳,一面也要留意牛们的动向,是不是派人上岸去瞅一眼,小女孩则一般躲在阴凉处嬉戏。这时候,上岸的男孩通常是医生大喝,不准偷看。等确定牛没有走丢或跑到田里偷吃秧苗,便翻身普通往水里一跳。有时候,跟那个小女孩吵架了,被她把衣服藏起来,等大家都上了岸了,他一看不见了衣服,双手捂着裆部,又找了一圈,寻不着,只好跳进水里,哭哭啼啼的骂人。我大约是泡了两年都没有学会,便央求镜生教我,他是一个水性很好的后生。可是这当师傅的根本也不教怎么做动作,把我哄到没过头顶的地方,在后面只顾一推,几口水呛到嘴里,我只顾没命的水泡脚蹬地挣扎,别说,还真浮起来了,学会狗刨了。镜生说,他就是这么学会游泳的。但我是坚决不会这样教人的。

往后仰着、卧着、侧着各种姿势都自如了,等下十几岁已经是浪里白条了,早上独自一人砍柴挑着担子回家,路过水库,放下柴担,剥光衣服,跃入水中两个来回。等上高中了,暑假回家,农忙忙到天黑才回家,不过跟着人们到河里擦洗一番也就算了。再后来就没有机会下水库了。二十多年没怎么下过水,这是本事大约是荒废了。

我去年回村里,特意上山到水库转了一圈,四周都长满密密的草木,已经人迹罕至了。

如今,即便放在村里抚养的小孩对牛也是陌生的,大约也不会成群地到水库戏水。对他们而言,城里的游泳池和水上乐园也许更有诱惑力。

水库,不会再有什么故事了。

捉鱼往事

以前,村里上一点年岁的人嘴边经常挂着一句话:泥鳅放一个屁,辣椒都有味。那时,大家餐桌上摆的都是自家种的菜,一到夏季总是这么几样,空心菜、茄子、辣椒、丝瓜之类的。一般人家十天半月才会去集市上买一次肉吃。因此,就像鲁智深说的,嘴里淡出鸟来。在乡村有有句老话:靠山吃山,靠水池吃水。山,因为开禁早就被砍光了,附近山上的树根都挖出来烧了,村里原本有打猎的,后来鸟铳被收缴了一批,村里只剩下两把鸟铳,可是连兔子、野鸡这样的小禽兽都无处可藏身了,自然也谈不上打猎了。所以,人们的目光都聚拢到水里,河里、沟里、水田里、水坑里生长着许多泥鳅、黄鳝、鲫鱼之类的,春季,鱼儿从冬眠醒来,便可在水中看到它们。

当然,这些野生的泥鳅、黄鳝属于共有资源,须得眼尖手快才可以。有的人家一年可能吃不上一顿,有的则还经常卖给镇上的饭店。家里大人要干正活,一般不回去亲自捉鱼,小男孩到十来岁的时候,便会自己想办法捉鱼。因此,谁家的小孩在这方面机敏,谁家的餐桌上的菜碗更加丰盛。

捉鱼通常有几种办法,一种是把河沟两边用泥截住,把水戽干,水面上有鲫鱼之类直接捉就行了,然后沿着一个方向用手挖泥,把藏在泥里的泥鳅挖出来,手掌像铲子一样,一行行挖过去,挖起来在手里一看,可能有一条肥肥的泥鳅夹在泥土中。泥鳅身体极滑,用手用力去抓瞬间就滑出去了,因此捉泥鳅都是用双手用力合在中间,连着泥水放进桶里。到家再把鱼篓找来,把桶里的泥水和泥鳅往鱼篓里一倒。提鱼篓到水边在水里涮几把,把泥刷干净了。鱼篓里面只有泥鳅蹦跳了。山上一些水坑藏着不少泥鳅,不过蚂蝗特别多,下水一会儿两只脚上就爬上来三四只,怕蚂蝗的小孩一般不敢去这些水坑。有一年,我和弟弟两个戽干了两个水坑捉了二斤多。全家都很高兴。

第二种办法是毒鱼,用茶油饼或鱼藤。茶油饼是茶子榨油剩下的渣滓压成的饼,脸盆大小,敲成几块用稻草烧一下,烧得酥脆,再敲成粉末。带上桶、脸盆、鱼叉、鱼钳、锄头等工具,来到事先看好的水沟。一般选择不怎么流动的水沟,水流快,药效很快就没了。

等到天气热起来,打一桶水,蒯一碗粉末到桶里,然后把双手伸到桶里,把粉末捞到手里不停的搓,直到起了很多泡沫,整桶的水变成黑色。提着水桶沿着河沟,用碗舀着水浇到河沟里,一路浇过去。一桶浇完,接着弄一桶。从上游到下游,一般二三百步。接下来就是沿着河沟来回的巡视,慢慢地等着泥鳅浮出水面。等到上午十一点钟,太阳猛烈起来之时,泥鳅、黄鳝在泥里藏不住,跑到水面上来,小个一点的有的被毒死了,有的被麻晕了,只需要把它们捞到桶里就行了,随着阳光越来强烈,大个的也扛不住了,也有被毒死的,也有被麻翻的,也有到处乱蹿的,也有藏身在草丛阴凉处的。只需要沿着水沟来回巡视就可以发现它们。这种办法一般不会把泥鳅黄鳝捉尽,总会剩下一些。回家用清水把泥鳅黄鳝洗尽了,用手挤下嘴巴,把嘴里的脏东西挤出来就行了。

用鱼藤毒鱼一般是在活水的地方,小河里,在水的上游,把鱼藤捣碎了,捣出浆来,撒在水里,沿着水流去收鱼,一般收获不会太大。

第三种方法是晚上直接用鱼叉叉鱼。一般是农忙双抢过后,水田的秧苗开始泛青之时,夜晚泥鳅、黄鳝跑出来凉快。以前,每户人家的屋檐下都挂着一个火笼就是干这个用的,一根一丈来长的木杆子挑着一个由铁丝编成的半球形笼子。柴火用松树的最里层,剖成七八寸长,两指来宽,点然后,照得又亮又没有烟。通常是二三个人一起出去,三个人则比较富裕,一个挑了火笼,拿了鱼叉在前面走,中间一个拿了鱼篓,与前面的人配合,后面则用锄头把挑了粪箕,里面放着柴火,肩上扛了,负责后勤。三个人不好的地方是后面的人不容易看清脚下。如果是两个人,则后勤保障落在第二个人肩上。鱼篓可以绑在第一人的腰间。中间可以穿一个筷子。鱼叉三齿的,叉着鱼了,在筷子上一蹭,鱼就掉下去了。也可由第二个人用手指撸下来。

晚上蛇也多,它们也会跑到路上凉快。为保险起见,晚上去叉鱼一般都穿着雨鞋。打赤脚的被咬的风险很大。

沿着田埂里走,举着火笼往水田里照,泥鳅黄鳝像跟棍子一样横在水底,似乎睡着了,不弄出很大的响动不会惊动它们。水有折射作用,看看水里的东西有偏差,生手容易鲁莽行事,举起鱼叉扑的扎下去,一叉叉空,泥鳅或黄鳝早就溜之大吉,扎到泥里去了,只剩下一片浑浊的水。有经验的总是计算好了,把鱼叉尽量伸到水面,再猛地用力,这样才比较有准头。也有人愿意用鱼钳夹,黄鳝长,比较容易夹住,夹泥鳅则不容易,须得眼疾手快。个头小的几乎不可能被夹住。

有时,看见的一条大个的家伙在水里蜿蜒而行,一叉猛住了,顺势就伸给后面的人。到近前一看,这家伙在鱼叉缠了好几圈,张着口咔咔地咬鱼叉。才看出来是一条蛇。前面的把它伸到火笼里烤,等烧焦了往泥里岸边草丛里一蹭,把尸体蹭下去。

在坪里乘凉的时候,大人们聊天,有人说曾经在晚上叉鱼的时候被碗口粗的蛇追过,说蛇见光就追,这人急中生智把火笼浸到水里,把火灭了,蛇才不追了。

还说又人被鸡冠蛇追过,鸡冠蛇什么模样大家好像没见过,大概是头上长者鸡冠一般的东西,据说是我们那一带毒性最强的蛇,五步蛇、眼镜蛇跟它比简直是小儿科。因此,令人恐怖。听了这些故事,我晚上去叉鱼便有几分畏惧了。

后来村里又人弄来矿灯,照的极亮,一个人也可以晚上叉鱼了。小男孩对于捉鱼的无疑是热情而又兴奋的,捉鱼的过程比吃鱼还快活,弄得满身满脸泥污,被太阳烤的浑身出油汗也毫无怨言,乐此不彼。

除此之外,我们还用稻草杆到池塘便钓黄鳝,一头穿了蚯蚓,在池塘边伸到是石头间的缝隙中,黄鳝很喜欢在这些缝隙间藏身。水里用手指咚咚咚弹上几下张。耐心等待,等到稻杆动了,猛地拖出来提上岸,黄鳝还没来得及松嘴。

也有钓甲鱼的,用铁钩勾了小块猪肝去往河流沙地较多的水段,在草丛便下了勾,第二去查看。我父亲曾对我说,60年左右没饭吃的时候,村里甲鱼很多,捉了来切碎了,可是没有油,煮熟了很难的像水鬼肉一般。甲鱼值钱之后,大家都去捉甲鱼,有一年我们家捉了两个一斤多的甲鱼,放在水缸里养,第二天就死掉了,原来被蚊子咬死了。我才知道,甲鱼极怕蚊子,一旦被咬就死掉了。

有时,大人也在活水设陷阱捕鱼,一般用竹子编的大篓子,在下水口拦着水道,这东西做得像个花瓶形状,口小肚子大,鱼跑进去了想出来势比登天。

再过几年,村里有些人用电瓶电鱼,所有的河沟都被电过了,几乎难有鱼幸免,涸泽而渔,次年,再也难觅泥鳅黄鳝的踪迹。村里其他人虽然心里不满意,私下里也抱怨几句,然而,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也不出头干预。

往后,便再也看不见小孩捉鱼的景象了。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村里人开始吃青蛙了,全村人都去捉青蛙,到后来青蛙都看少能看到了。所以农作物除害虫只能依赖农药了。

这些年,人们都跑到城里去谋生计了,不紧着吃山,不紧着吃水,山水的生态也复原了一些。

我想,现在回村,倘若水沟里看到泥鳅黄鳝,我大约没有去捉它们的冲动。我们的生活不再缺肉了,该让它们自在的繁衍,让自然维持它原本的平衡。

让村里的孩子们至少还能看见野生的泥鳅、黄鳝。

新捕蛇者说

我四五岁记事开始,一提起蛇来,一股恐惧从陡然升到全身,浑身的汗毛都会树立起来。大人在小孩上山的时候也会叮嘱,看见蛇一定要躲开。村里每年都有一二个人被蛇咬伤。叫得出名字的毒蛇有五步蛇、眼镜蛇、银环蛇、竹叶青等等,常见的是眼睛蛇,还有一种六七寸长毒蛇,三角形的头部,背部是花色的,我现在叫不上名字来,最爱躲在菜地里或田埂上的草丛中,被它咬伤的人最多,毒性虽不致命,但绝对不好受。常见几种无毒蛇,一种被村里人叫作菜花蛇的,长的个头比较大,有一种臭味,捉了它好几天都洗不干净,虽无毒,但很凶猛,咬住人不松开,如同被钉子钉住了一般,被咬一口滋味绝对不好受,大约还有一种乌梢蛇之类的,我现在也叫不上名字来。

我现在还清楚的记得一个看上去很严肃的男人被蛇咬了之后,大哭起来,嚎哭着叫道,被毒蛇咬了,活不了了。老人聊天时说过,以前有人被毒蛇咬了脚趾或手指一口,用身边的锄头或柴刀把这段手指或脚趾砍掉。据老人说,老辈人中有人被毒蛇咬死过。那些被咬伤的苦主事后说起来,总要加一句半条命都没了。有一年夏天,我们家的老三晚上去人家瓜地摸西瓜就被蛇咬了。说是好像被棘刺刺了一下,他抱着瓜和几个玩伴分吃了,浑然没当回事,等过来一二个小时,被咬的手指肿的跟烂桃子一样,整个手掌也肿了,这才慌了,告诉了家里,家里慌忙去请村里唯一懂得医蛇的老人来医治。在老三的伤口用刀子划了十字,由两个后生按住,一面用清水洗,一面不断地往外挤血水。老三哭爹喊妈的嚎叫,我没胆子去现场看。又听到他哭着喊着说不要给他治了,让他死了算了。喊了半夜,一盘一盘往外倒血水。最后捣碎了草药敷在伤口,把整只手掌都包起来。那年农忙四五十工他都干不了农活,只能放牛,父亲每次说起来气都不打一处来。往后老三倒老实了,夏天晚上再也不敢到人家瓜地去摸西瓜了。

有时蛇也要到村里来,有人在房屋里发现了蛇,喊了人满屋子找,在床底下或其他犄角旮旯找到。有时,蛇要跑到巷子里乘凉,像一个粗绳子一般横在路中不动。等人弯腰要去捡的时候,嗖的一声跑开了。这人立刻汗毛倒立。

由于人对蛇充满恐惧,碰见时要么打死它,要么避开。夏天走到田埂路上,或河岸边,时常可见一些被打死的蛇横在路中,有的丢在水里。有时,大人也从死蛇身上把蛇油割下来装到小瓶子,它对刺伤割伤很有疗效。又有说法说着蛇胆明目,因此打死蛇后剖开肚皮,把蛇胆摘下来,给家里的老人吞下去。

我六七岁时,记得村里几个人打死了一条八斤多的蛇,碗口粗,一丈来长,头上有个额王子,他们把死蛇拖到村子来,全村都轰动了,男女老幼都跑出来看。说什么的都有。后来,他们其中一人把它埋在丝瓜树底下。再后来,大人们在一起讨论,说是这么大的蛇可以炖着吃,不知怎么又挖出来,要炖着吃。好像又有一个规矩,不好厨房炖,说是楼板上灰尘落到锅里就不能吃了。在我们家的枣树底下支了一口锅,把蛇切成一段一段下锅炖了,开吃的时候,全村胆壮的人都端着碗筷来了,我记得大约喝了一碗汤。

我十来岁的时候,荷塘村有人开始收蛇,毒蛇五块一斤,无毒蛇三块,贩往广东去。五块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村里的后生便开始捕活蛇了。中午或傍晚,用根长棍子,随身带着蛇皮袋,跑到山上,草丛里,灌木丛敲一敲,看一看。村里一个叫安仔的后生胆子最壮,最擅长捉蛇,他一般独自行动,隔二三天就能捉到蛇,回来时,应大家的要求,会一起到晒谷坪,把蛇从蛇皮袋里放出来。众人围城一个大圈,看着蛇在中间慌乱地逃窜。等溜了一会了,安子准备收摊了。要是无毒蛇,他便一脚踩住蛇身,等蛇回身要咬他脚时,他伸手一叼拿住蛇的七寸,气定神闲地把蛇装进蛇皮袋。若是毒蛇便用棍子压了颈部,用手指捏住了。看的人脸红心跳。后生们和小男孩对他佩服的不得了。我那时为了引起大人的主意,证明自己的勇气,也独自上山去捕蛇,一次捉到了两只半斤左右的眼镜蛇,用蛇皮袋装了,神气活现的回到村里,招呼了一帮人在晒谷坪溜蛇。准备隔天去卖。傍晚把蛇皮袋挂在墙壁上,吃完晚饭,出去浪了一圈,回来用手电筒检查蛇皮袋,结果两只蛇不翼而飞。它们用尾巴在蛇皮带的底部钻了一个眼,跑出来了。家人和邻居夜里全不敢睡了,慌的不行,打着马灯和手电筒到处找蛇,最终也没找到。

男人们放水或干活的时候逮住蛇了通常很兴奋,聊天的时候说话声音格外的响亮,一条三四斤重的蛇赶上半担谷子了。

我念高中的时候,蛇已经很值钱了,三四十块钱一斤,那时已经乡里有人前往南方打工了。村里的女人看见蛇也捉。我回村听到一个故事,说一个媳妇看见一条眼睛蛇,死命地撵,把蛇撵得无路可逃,最后往水库逃去。那时水库的水不甚满,媳妇追上去,叼住蛇尾巴甩到岸上来,没让它逃出掌心。我当时听了骇然,女人们一向是听到蛇就脚就发软。这种令人恐怖的生物的悲惨之处是因为突然值钱了。

等我上大学的时候,村里有不少人再广州和上海等地贩蛇。用铁丝做的笼子把蛇养在租住的楼房里。跟各大酒店的厨师谈买卖,一斤大约一百来块,为了给蛇增加分量,给每条蛇注水,倘若卖到饭店没有当天杀掉,次日蛇便瘦了一圈。

这种生意做了几年,乡下的蛇几乎被搜捕干净了,自然也就难以为继了。

现在村里人少了,山上郁郁葱葱,野鸡兔子多了,不知蛇有没有从别的地方迁徙过来。

童年的游戏

记得七八岁的时候村里才才通上电,大约是晚上七点天黑开始供电,供到夜晚十点钟便停了,每户人家在厨房、正屋的厅堂装上15度的电灯泡,发出昏黄的灯光。虽然不甚明亮,可是比煤油灯强多了,有些老人的眼睛便是叫煤油灯熏瞎了。村里人兴奋没多久,又开始犯了愁,电费太贵了,一块多一度电,不是非到用灯的时候是不会轻易拉开开关的,一般吃饭、睡觉之时开一下,冬天呜呜的刮着北风,不能到坪里凑一起天南海北的闲侃,一家人乌漆麻黑屋里里坐一会儿就上床躺下了。我们有个邻居嫌电贵,夜里重新用上煤油灯。一直用了好几年。通电不久,荷塘村两户人家买了电视,晚上播《射雕英雄传》、《再上虎山行》几个香港武大片。一晚连播三集,主家特意找了宽敞的屋子卖票,五分钱一次,我们村里年轻的男女吃完晚饭几乎全都去了。像我这样的小屁孩,兜里有没钱,只能在外面听声音,一大群小孩听的心里痒痒,窗口被厚厚的薄膜蒙得紧紧的。这家正是一个长条形的仓库,荷塘村有的伶俐的小孩从背面爬到屋檐,从屋檐钻进去,里面靠墙正巧放着一堆杉树,正好垫脚下去,我也跟着翻了一次。刚落脚,就被看守的后生拎着耳朵提出门来。过了两年荷塘村卖电视的人多了,有的放在院子里不再买票了,只是没有座位,我们小猴子们跟着年轻人在后面站着看。没多久,村里有两户人家也买了电视了。大家都不去荷塘村了。

自从有了电视之后,小孩们吃完饭就拢在电视机跟前,渐渐地不玩以前玩的游戏了。现在小孩们从小就熟悉各种电子设备,熟悉游乐园里的各种娱乐。可能会以为以前没通电的乡村如同蛮荒时代。小孩子们上完学回来放牛、割猪草、帮父母干点农活,没有什么有趣的娱乐。实际上,没通电的年代,除了物质的匮乏,小孩子们的生活倒也过的多姿多彩。我们二个或三个凑在一起玩打石子的游戏,找来七个光溜溜的石子,捏住手中,往地下一抛,任它滚开去,再捡出一个石子作为母子抓在手中,然后在余下六个分出一个一群、两个一群、三个一群之分,抓时先抓一个一群的,将母子往空中一抛,手抓住地上的石子再接到空中掉下来的母子,然后再抓另外一群,其间不能碰到其它石子。抓完后将七颗石子放在手心,翻手掌用手背背住,掉一个都不行,往空中抛投,抓住几颗得几分。一个打完另一个接着来。玩到投入时,经常忘记吃饭时间,家里人来喊时,总免不了挨几声骂。

我记得经常玩一种打面包的游戏,所谓的面包就是用硬壳纸,通常是用装磷肥的硬纸张,折叠成田字形成。正面有田字,背面没有。每个小孩都有一堆大小不一的这样的面包,有的往里装一块铁板,以便打起来更有劲道。也是两个三个凑在一起,各自把自己的面包摆开。

守的一方把面包放好在地上,攻的一方拿一个相当大小的举起来用力去砸它,砸翻了就算赢了,可以把地方的面包赢过来。打起来也很有技巧,一般砸在面包的一角容易砸翻,也有斜着角度刮下去,这种动作一般被禁止。时间长了,地面竟有一个凹窝,有的面包时间长乐,表面都起毛了。有的小孩做一个脸盘大小的面包,输到最后便拿出这个王牌来。人不容易赢他,他也不容易赢别人,拍下去啪地贴在地面上。有的在面包里装上一块铁板,通常是碎锅上弄来的,攻则威力无比,守则稳如泰山。一般互有输赢,不至于翻脸,有的输急了眼,非得要扳本,也能打起来。

抽陀螺,滚铁圈也经常玩,太阳还没落下去,一群小孩在晒过坪一起玩,啪啪地抽着陀螺,相互比着看谁的转的更久。滚铁圈则村里到处滚,特意到颠簸的地方显摆技术。

最流行的是跳房,村里玩的跳房跟学校不同,不是两个人玩。记得大约是两种玩法,一种是划一个正方形,一群人在线内,选出一个人在外面,沿着线圈去摸里面的人,不能踩到线上,摸着谁谁就出来,一般沿着四角跑跳起来容易摸到人,正方形不是很大,里面的人要不停的闪躲。直到摸出最后一个就算赢了。一场游戏玩下来已是一身的汗。第二种玩法,是划两个相对的正方形,并不把口封死,两边各划一个线算是出口,一般按人均分成两队。两方对垒,轮流派人去摸对方房里摸人,被摸到的人便退出,再换另一组人来摸。到最后对方房里只剩一人,则可以冲进去进攻,像牛抵角那样,把对方推出线外算赢。跳房一般在农闲的时候玩,有时下午玩,有时晚上玩,月亮皎洁,月光如水银泻地之时,聚在晒谷坪里玩。未成家年轻男女也经常玩,时间久了就能看出谁跟谁好上了。

另外一种就是打仗的游戏了,分作两派,夜里繁星满天或者月光很亮的夜晚,村子各处地方躲起来,整个晚上满村乱窜去找敌人,若是在暗处被人大喊一声啪,死了。便懊恼之极,缺点是地方太大,不容易找到敌人或不容易被敌人找到,柴堆里或黑暗处躲上十几分钟便没耐性了,又孤孤单单一个,想起鬼怪之类的便不敢藏下去了,玩到半截就意兴阑珊。

总而言之,单调年代的各种游戏是小孩们的童年增加了许多乐趣,我现在回忆起来心里有些许温暖。

闲话纳凉

夏秋两季,白天骄阳似火,人们劳作了一天,日落而息,到河里洗了澡,吃了晚饭,便聚在一处坪地纳凉。把竹床、竹椅、竹躺椅全部从家里搬出来,家里人口多,竹床不够时,小孩从把搬来两把条凳,支起木板当床铺。那时,村中间不想现在,密密的盖着房子,有好几处场坪。一到晚上,家里几乎没什么人了,都聚在几个坪里。一两分地大小的地方全占满了,十分壮观。蒿草之类的杂草事先都被铲除干净了,在上风口点着一把稻草熏蚊子。天空繁星满天,夜风习习,人们三三两两的靠在一起谈天说地。气氛十分热烈。村里有几个很会讲故事的大人,讲的绘声绘色。我总是愿意靠近他们。

村里唯一猎人,虽然他五十多岁了,比我老子还大几岁,按辈分我却管他叫哥,老话的音大约是‘靴’,我见面喊靴仔哥。他年轻时扛着鸟铳到四乡八岭打猎,独自进过深山,也跟其他猎人一起合作过。一肚子打猎的故事,只有要谁能把话题挑出来,让他来了兴致。他便靠在竹椅背上,一边抽着汗烟,眼睛里放出光来,滔滔不绝的讲起来。几个小猴儿听的入神,嘴巴张的老大。我现在还记得靴仔哥讲的几个片段,说一次猎户在傍晚扛着锄头放水回来,走山路的半途,一群狼追来,狼群大,二十几只,猎户心想跑是跑不掉了,急中生智把锄头拿下来,半蹲下来用锄头杆指着狼群,好像用鸟铳对准它们一样。狼群看了一会儿,便退回去了。又说一群狼闯到一个村口,把一个五六岁的小孩给叼住了。村里人发现了,拿着家伙来追,狼群由中间一只把小孩背在背上,其他狼在四周的掩护,愣是把把小孩叼进山了。又有一个猎户打野猪,被猪冲过来一嘴裤裆里一淘,档里都淘空了。又有两个猎人进山打猎,一前一后爬山,后面的人脚下跌了一跤,迎面栽下去,鸟铳在石头上一磕,响了,打了前面人一身铁砂。幸好这人穿了一家山羊皮做的夹袄,挡住了大部分的铁砂。有一次靴栽哥正说着狼的故事,田间几道灯柱乱打,一阵汹汹的喊打声。后来才知道是一只独狼摸进村跳进猪栏叼走了一只猪仔。

我堂哥那时三十多岁,喜欢讲各村的奇闻异事。那时龚坊镇有个村子,一些老头进城去卖虎骨,十天半月,带回来钞票多则上千,少者三四百,阔的不得了,经常到镇上下馆子,远近闻名。堂哥说他有个亲戚跟上去当学徒,跟他说起过里面的门道。这些赚钱的手段是原是不传之密的。他们山里收了些破损的铁夹子、弓之类做道具。进城后有专门的行话,比如把警擦叫做什么,雨伞叫做什么,类似江湖黑话。我想说老家的土话,城里人大约是听不懂的。行话到底还是说给自己人听的,有点故弄玄虚。又要装作很诚朴,比如到城里人家里,给他散烟,便往灯泡上点去;比如吃花生便连壳一起嚼。总之叫城里人觉得没见过世面,确实是山里人,这样也就不会怀疑虎骨了。另外还编了顺口溜做广告,比如虎骨虎膏,吃了走腰之类的。徒弟不跟上三回五回,大约是出不了师的。其后,学徒的人多了,村里也有二三个去卖虎骨的。我也亲眼看着虎骨是怎么制造出来的。选一整只牛腿骨在锅里用开水熬,熬软了,外面用锉磨,里面用篾片把虎骨形状弓出来。因此,他们一般散称着卖;倘若有人整个买下,脱手之后就得溜之大吉,带着钱赶紧回来,下次出门就得换一个城市。当然,也有倒霉的时候,被警察抓住,关上一年半载。这门生意大约十年左右的时间,大约城里人不再好哄骗了,渐渐地便没有人去卖虎骨了。

此外,男人和女人之间还开一些成人之间的玩笑,小猴儿们凑上去听时,傍边的大人便骂道,你懂个屁,也把耳朵竖起来听,等长大了娶了媳妇就晓得了。

等到半夜,天气凉快下来了,人们陆陆续续的回家睡觉去了,有的后生和男孩们贪图凉快,家里抱来薄毯子,在外面睡到天明。等爬起来时,毯子上已经落了一层细细的露珠。

这种纳凉的方式以后再也不会有了。我时常怀念起来。

上山砍柴哟

村里每户人家的厨房大都是两个灶眼,两口锅,一口小锅用于人炒菜做饭,另一口大锅用于煮猪食。通常还会有一座炉子,用木炭炖菜炖粥。大约是2000年左右,人们屋檐下开始堆了煤球,厨房有了液化气的瓶子,对柴火的需求大幅降下来。更为主要的是青壮年都外出打工去了,常年不在村里,老人们进山捡一些干燥的松枝,勉强也能够维持灶火。因而山野得以休养生息,草木葱茏,山径都被草木侵占了,有些地方狗也钻不进去了。

记得六七岁的时候,附近的山上生长的许多两个大人都合抱不过的大松树,走到林子里树木的枝叶遮天蔽日。因为村里有禁山令,任何人不得在村里的山上砍伐,砍柴须得到更远的公山去,最近的也在五六里外。因而砍柴不是一项轻松的工作。有一年,村干部不知怎么想的,突然就开了山禁,每户都是全家出动,拿了斧头、柴刀、蜈蚣锯,疯狂地砍伐大松树,全村人砍了十几天,山上被砍空了。那年柴火不用发愁了。次年便接着就砍灌木丛,砍得差不多了,便挖树根。最后村里的山岭被砍的光溜溜的,只剩下草了,兔子野鸡都无处藏身。村民再也省不了力气,要重新到公山上去打柴了。

除了农忙,人们要花很多时间上山打柴。有时候太阳还没出来,扛着柴担,拿着柴刀,成群结队的进山,约走上六七里的山径,翻山越脊张,找到一处山谷,砍两捆叶子柴,捆结实了,用挑担挑在两边,再翻山越脊返回来,在平坦一些的地方,如同小跑起来,挑子呼扇呼扇地肩头颠起来,这样倒省力气。最难的是挑担子爬破和下坡。大人的柴担最少也有七八十斤,小孩的也有二三十斤。吃在肩头,又不能走快,全屏自身的力气顶着去坡或下坡。早饭罢,歇息一会,在村里溜一圈,消消食。约一圈,便又成群结队进山打柴,因为时间比早上充裕,便会去更远的山里打硬柴,砍伐树木。走十几里的山里,找一处山谷,林深草密。砍倒一些松树或其他树木,扛着肩上往后走。或者有一些以前伐倒的大松树或树桩,卡剥掉朽败的外层,露出里面的一层,颜色如同精瘦肉,富有油脂,极易燃烧,烧起来只有一些轻烟。是引火最好的东西。通常把它砍作一截一截的,用绳索困了,拿扁担挑回去。后生们在歇脚的时候常说,就算有一个十八岁的姑娘躺在眼前,也没有力气了。大人们中途歇二三脚就挑回家了,小孩子就吃不消,被落在后面,走不上一里就被担子撂下了;有的家里大人来接。我家则很少来接,等到跌跌撞撞地把担子挑回家,午饭已经过去,人们开始午休了。后来经常去的山谷也被砍光了,大家砍柴就分散了,三五个一伙。辍学那年,大人们在田地里忙活,而小孩都上学了。我常常一人独自进山砍柴,走了七八里遇不到一个人,四周都是连绵起伏的峰峦和山谷,心里感到一阵阵孤独和苍凉。

在我们北面有个叫庙前的村里,一直没有开山禁,山里生长着许多一人合抱大小的松树,跟我们接壤的山野离他们村远而离我们村近。村里年轻的男女为了省力,不时成群到他们山上去偷树木。砍翻了也不削去枝叶,连枝带叶扛回村里。有时候,男人、媳妇也去,小孩也去。亮光明亮的夜晚,全村几十个人出动,磨快了刀斧,迅速进山。村中都听见坎坎的伐木声。庙前村人很恼火,经常派一群后生来巡山。有时,在田里干活的听见砍树声便喊人来循着声音来捉。捉住的时候毕竟少,便不时追到我们村里来,在街巷里破口大骂。而村里的人各自掩好自家的门,浑然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庙前村比我门村大人多,因而敢大剌剌地闯进来。有一晚上,庙前村的人事先埋伏好了,等村里的后生进了山砍树时,斧头轮起来呼啦一下就被包围了。现场被捉住可不是好玩的,柴刀斧头没收不说,人也会被打的臭死。要是被押到他们村里,很可能受一种私刑的处罚,把打谷机的厢斗倒过来,把人塞在里面,两尺多一点的高,成人便是坐地上也弯腰低头,再往里塞一盆粪便。恶臭难当。谷机上面再坐上人或压上巨石,让人在里面难动分毫。

后生们急眼了,抡起斧头冲过去,用斧头开路。那次庙前村五六十个人冲进村里,哄哄地闹了半夜。

矛盾与冲突

以我现在的理解来分析小时候眼中的矛盾与冲突,主要分三类原因,其一为利,村里人常说,种田每一分钱都是靠血汗赚出来的,一分钱要掰成两分花。格外重利;其二为气,村里人又常说,人争一口气,树争一张皮。格外看重面子,倘若有人让他丢了面子,会看作奇耻大辱,。。以前农村的婚姻大都是因媒妁之言,好一些结婚之前大约没见过几面,没说过几句话,倘若婚前有中意的或者婚后有动心的,没有把持住,突破了道德的约束,在村里就显得格外扎眼。如今,青壮年都进城打工了,我想他们之间矛盾与冲突的最大原因是为利,时代不同了,人的价值观发生很大的变化,这个年代笑贫不笑娼,面子算什么,习俗道德算什么,有钱就有了一切。稍稍赚了点钱的人就露出暴发户的嘴脸来,格外的浅薄。

矛盾与冲突主要表现在几个方面,一是家庭内部的;二是户与户之间的,三是村与村之间。四是基层政府与村民之间。

家庭内部又可分为夫妻之间,婆媳之间,妯娌之间,父子之间,兄弟之间。中国有句老话,贫贱夫妻百事衰,穷困使得人变得麻木而失去耐心。就像沈从文说过去上海底层百姓,过着猪狗的生活,有着大王的脾气。夫妻之间因为一点小事情,比如男人抽烟费钱的问题,往往便吵的不可开交,大打出手。有的男人脾气格外的坏,吵起来便对老婆动粗,媳妇一气之下回娘了,孩子也撂下不管。男人又照看田地,又要煮饭做猪食,又要额照顾孩子,浆洗衣服,忙里忙外,媳妇要是十天半月不回来,他这苦头就吃大了。脾气早就磨没了,乖乖地到丈母娘家里好声好气的哄媳妇回家来。娘家人当然也会责备几句,倘若碰上厉害的娘家人,被打之初就不干了,兄弟几个早就找上门教训了。有时,女人心里委屈,一时又想不开,一气之下跑到柴房喝了农药或者悬梁上吊,发现时送到镇上的医院抢救,有的已经不及了,有的灌肠洗胃被救回来。农村人比较爱钻犄角尖,一时出不来,往往走向极端,造成了家庭悲剧。夫妻之间争斗因为情欲比较少,但每个村大约一两例,比如女人在外面搞野老公或男人在外搞野老婆。有的男人比较怂一点,媳妇甚至明目张胆把野老公叫到家里来款待,村里人在后面免不了指指点点。脾气再好的男人也忍不住时候,便跟女人打起来的时候,而敢于挑战习俗道德的女人一般比较强悍,打架也不肯吃亏,下得了狠手,比如使劲捏男人的命根。那时候离婚不想现在这样容易,女人也受传统观念的影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过的不好便认定这是自己的命。

婆媳之间是个永恒的话题。有句老话说,多年媳妇熬成婆。婆婆占据主导地位,我想那大约是解放以前的事情吧。我看到的大多数媳妇占据主导地位。在村里人一旦老了,失去劳动能力了,境况大多凄苦的。倘若两个老人都在,大约可以相互偎依一下。倘若另一个先死了,剩下一个难免要跟媳妇一起生活。很难不看媳妇的脸色吃饭。在农村,男人成家之后,一般就分家出去过了,作为两个独立的家庭单元,婆媳关系还不复杂。至多是看不惯媳妇的作为背后议论几句,或者儿子儿媳吵架的时候,帮儿子腔。大体是各过各的,相互没有依赖。而人老了就不同了,养儿防老嘛,得靠着儿子们的供养了。男人主外在田地忙碌,女人主内当家作主,她对老人的态度决定了老人的处境。儿子们过得紧巴巴的,能给老人一口饭吃就行了,至于暗地里受气不受气,他就不管了。一般情况,老人忍气吞声,跟其他老人在一起聊天之时可能会暗自垂泪,在众人面前是不敢表露出来的。也有性格强悍的,会跟媳妇吵起来,当众说明媳妇亏待她,更激烈的有斩砧板诅咒的。然而,过后她的处境只能更糟。我生长的乡村跟费孝通所描述的乡村环境已经大不相同了,已经没有一些德高望重的人主持公道,连站出来讲公道话的人都没有,不过是拉架,两边劝慰一下而已。

妯娌之间可能为供养老人出多少的问题,或老人遗产分多分少,或礼数问题产生一些矛盾和冲突,女人们喜欢在背后嘀咕对方,传到对方耳朵里或撞上了很可能就吵起来了。父子之间可能在分家是容易出现一些争端,父亲认为几个儿子要一碗水端平,而儿子可能认为父亲偏向某个兄弟。兄弟之间其实很小就开始竞争,譬如吃菜、穿衣、穿鞋、上学、分家等等,产生争端一般是因为争利,大都是请族里的几个长辈主持协调一下。

户与户之间矛盾与冲突,一因争利,比如争田争水,二则争气,一人让另一人当众失了面子产生了嫌隙,彼此不往里,见面也不说话。而且影响到后代之间也如此。两家人之间产生隔阂。过去说谁家兄弟多势力大,指的就是发生争端是男人多强势。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打起来不吃亏。争抢资源有优势。

村与村之间主要的争利,争山争水,那我们村举例,与我们相邻的几个村里,与庙前村的矛盾最深,冲突最大,简直是世代嫌隙,两个村子从来没有过婚姻,也没走过亲戚。主要是因为庙前村处在我们村河流的上游,山、田接壤又多。容易因为自然资源争斗。小孩放牛碰见便会相互喊骂,相互丢石子。两个村的后生赶集是碰见了,也会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大打出手。有一年庙前村的几个后生跑到我们村来挑衅,被村里的一群后生打的半死,第二天他们村出动一百多人拿着各种武器漫山遍野的冲过来。见他们势大,村里吹牛皮的后生都把头缩起来,由着他们一户一户围起来报仇,我大哥是领到打他们的,头一个便把我们家围起来。我大哥抄起一把斧头冲出去,被他们一群后生围着中间。他们其人则跑到我们家抢砸东西,像土匪一般。后来把我大哥打的半死,人都瘫软了,他们还要把人押回到他们村里去,直到派处所出动了,拔出枪来才把人抢出来。有些争端无法从理智层面去分析,只能说一代代的积累所致。如今人们不依赖这些自然资源存活了,这些争端自然也就没有了,我下一辈的年轻人大约不会有这种印象,仇怨不能遗传,不知道两个村的年轻男女有没有成双结对的。

在我的印象里,那时除了干部,乡下没什么胖人,干部给人的印象大都是肥头大耳,腆胸叠肚的形象,村长曾经无不自豪的说,当村长钱没落到,盘子(下馆子)吃了不少。吃的肥肥的。

以上是我对童年往事几个侧面的展现,时代不同了,环境变化了,人的生存状态不一样了,可是人性不会改变,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不会改变。打扫一下尘封的往事,让我们了解社会进程的来龙去脉。虽然跳不出时代的格局,但也可以给自己一个更大的格局。

遗忘过去的人是没有未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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