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熟悉的黄土地上,仿佛又回到了儿时的年代,不对,我是真的回到了儿时的年代。村子里的路上依然铺着一层厚厚的黄土,留下两行深深的车辙印,是被来来往往贩炭的拖拉机和卡车压出来的。村口有三眼砖窑,里面堆放着玉米杆、黑豆柴、麻杆、小米秸秆,这些是喂牲口的饲料。那个时候,村民们的生活靠着离村不远的炭窑刚刚起步,往往能盖的起窑洞却没有钱做窗户和制备家具,因此,修好了窑洞也没法住进去。
就在这时,在一个拐角处跑出来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让我们猝不及防,避而不及,或许我俩的打扮太过“时髦”,他竟然好奇地盯着我们看着。
我一眼就认出这个孩子是二哥的一个好朋友。他的名字叫喜鹊,他母亲死的早,有个姐姐和弟弟。他姐姐嫁在了本村,得了一万元的彩礼,他父亲也不是个顾家的人,只顾自己享受,有好吃的和好喝的都紧着自己,好像他的两个儿子不是亲生的一样。村民们看见这两个孩子可怜,常常在这两个孩子来自家串门的时候给上一些好吃的东西。大概也是这个不负责任父亲的缘故,喜鹊后来得了精神病,整天嘴里面胡言乱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的弟弟也因为吸毒和贩毒触犯了法律,进了监狱。
“你们找谁?”
喜鹊蹲坐在一个土坡上,好奇地问我们。在那个年代,孩子们是非常好客和热心的,见到一些陌生人需要帮助,都会很积极地配合。
“喜鹊,你知道虎虎现在在哪吗?”
我一时还没回过神来,感觉自己在做梦,听见喜鹊在问我们,竟然想都不想脱口而出。
“你怎么知道我叫喜鹊啊?”
喜鹊一脸迷茫地看着我问道。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莽撞行为,竟然忘记自己是从未来穿越而来,但话已出口,无论如何是无法收回来的。
“虎虎在学校看排练秧歌呢!”
好在喜鹊并没有在意我是否认识他,如何认识他,回完我的话,竟然害羞似的一溜烟不见了。
度建松朝我看了一眼,有种想笑而又笑不出来的感觉。他大概在笑这个年代农村的孩子是如何的淳朴、善良、可爱。
我知道,那个年代的孩子都是这样,害羞、腼腆、热情、积极是他们的性格,按理说,此时喜鹊应该带着我们去找二哥的,他却自顾着跑开了,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云哥,怎么办?你们村的这个小娃子也太不懂事了,怎么就这样走了,我还打算让他喊二哥过来的,这下好了,我们要不要去你们学校找咱二哥!”
度建松看着我问道,迫切想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知道二哥出事的地点是在我家院子里,因而绝不能让二哥回到我家的院子里,况且我家那么多人,要是被母亲和嫂嫂发现,又或者被我自己和小侄女发现,我该如何解释呢?说不准会心头一软,告诉现在的母亲,说我要带走二哥,让她不要难过。可如果我那样做了,母亲还会把我扣留在家里不让走呢,哪个做母亲的愿意别人带走自己的孩子?
“学校那么多人,要是被人看到怎么办,我记得外星人说过,我们不能与现在这个时空的人接触,否则会引发不可逆的后果,不知道这个后果咱们能不能承受的住啊?”
度建松带着几分忌惮问道,不过这分忌惮在他的心里已经微不足道。
我知道度建松胆子小,不过对于一些未知的东西,我们最好保持敬畏的态度,若是冒然而行,必然要为我们的行为付出代价。听度建松这么说,我又开始犹豫起来。
度建松看出了我的犹豫,心头一喜,忙说道,“我对你们村的人来说完全是陌生人,而你又来自未来,自身的容貌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村里人不一定能认得出来。既然他们认不出你,那我们不与他们接触就可以了。云哥,你说我说的对不?”
我一想,看来也只能如此了,马子洲为了救二哥,不顾危险绑架了外星人,那才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我们也不能就这样傻傻地呆在原地。
“洲哥连外星人都绑架了,我们还怕什么,走,我们一起去学校找二哥去!”
“走!”
因为时间紧迫,我记得二哥出事这天,也是看完村里排练秧歌后回的家,所以我们要在二哥回家之前找到他。
快来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我们就发现马路边的石头上坐着几个妇女,她们有的在织毛衣,有的在纳鞋底,正在有说有笑地聊着天,旁边还有几个好赌博的中年男子在埋头掀棋。
那个年代,在闲暇的时间里,妇女们会蹲坐在一起聊天,说说家长里短,发发人生感慨,彼此说说交心的话,不失为一种增进邻里和睦感情的方式。
“你们找谁呀?”
村口的几个妇女见来了陌生人,而且打扮时髦,一看就知道是城里来的,于是都好奇地看着我们,其中一个妇女热情地问道。
问我的妇女是我家坡下的邻居,也是四灰子的老母亲,因为长着两只漂亮的大眼睛,所以村里人给送了个外号叫二媚眼,虽然年过半旬,但她的心态还像个大姑娘似的,不管是跟年轻的妇女还是上了年纪的妇女都能说得来。
“你好,大婶,我们是找虎虎的!”
度建松见有人问话,忙回道。可话刚说完,他就知道自己犯了错误,忙用手捂住了嘴巴。
二媚眼一看度建松捂着嘴巴,哈哈大笑道,“一个城里来的小伙子还害什么羞啊,还捂个嘴巴,你怕我们把你给吃了啊!”
旁边的几个妇女听二媚眼这么一说,也跟着笑了起来,有的甚至笑得前扑后仰,连腰都直不起来,想想也是,在那个时候,能引人发笑的事情确实很简单。
这时,我们看见喜鹊拉着二哥的手,急匆匆地走出了学校的大门,正朝我们的方向走来,彼此在说着什么,大概在催促二哥走快点之类的话。
看见二哥的样子,我激动得快要哭了,小时候不懂得什么叫珍惜,当真正失去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有二哥的日子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虎虎,在这边呢!”
二媚眼此时也看见了二哥,大声喊道。
二哥听见二媚眼的喊声,疑惑地朝我们看过来。
此时我发现,二哥穿的还是他出事时的衣服,一件灰色的毛衣和一条褪了色的军绿色裤子,这些衣服都是大姑从城里面邮给我们的,而这些衣服又是大姑从表姐和表哥那里拿来的。那时候,家里的生活虽然有了改善,但对于新衣服,还是临近过年的时候才买的,到大年初一拜年的时候穿上,平时穿的还是旧衣服。
二哥发现我们后,迟疑地朝我们走过来。
喜鹊大概是害怕见到陌生人,把二哥叫出来后,又回到学校看排练秧歌去了。
二哥走近后,一脸疑惑地问道,“你们是谁,找我做什么?”
我们知道这里人多眼杂,不便当场讲太多,所以打算把二哥喊到没人的地方再作解释。
度建松朝二哥使劲眨着眼说道,“走走走,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讲……”,说着拉起二哥的手就要朝我们来的方向走。
二哥虽被度建松拉着胳膊,脚下却极力地反抗着,明显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他甩开度建松的手说道,“我又不认识你们,为什么要跟你走啊!”
就在这时,二媚眼突然收敛了笑脸,一本正经地问道,“你们不会是人贩子吧?”
旁边的妇女也插嘴道,“你们可别乱来啊,我们这里人多,你们要是人贩子,保你们走不出这个村!”
我见乡亲们的态度发生了改变,心里开始紧张起来。那个年代的人贩子多,丢孩子是常有的事,乡亲们的怀疑我们可以理解,要是在这里说话,岂不是在明目张胆地告诉所有人,我们来自未来,是来接二哥的吗?
好在度建松这脑瓜子反应快,忙笑着说,“看大婶们说的什么话,我们咋可能是人贩子,你们见过这么年轻的人贩子吗?”
“知人知面不知心,人贩子就是披着羊皮的狼,你看他们表面上和和气气的,那心眼可坏到骨子里去了!”
另一个妇女也在一旁附和。
度建松本是一副慈眉善目、和蔼和亲的样子,听这个妇女这么说,脸色马上变了,好像这些人说的人贩子就是他,好在他反应还算快,忙说道,“要不这样吧,我呢,就留在这里,让虎虎和我哥聊几句,你们看怎么样?”
“行,把一个人扣在这里,就不怕另一个人跑路!虎虎,你就跟那个人去那边聊会,要是他敢动你,你就大喊,二nia帮你喊人!”
说话的人是二媚眼,热情好客是她的本性,这样一来既不得罪我们,也保护了二哥。
“你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我一会还要回家打水呢!”
听二哥在和我说话,还看着我,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悠然而起,一种莫名的幸福感悄悄袭来。当我听到二哥说要回家打水,猜想飞碟离开的时间快到了,我也要抓紧时间说服二哥了,可我该找什么样的理由让二哥跟着我去一个无人的地方,然后把二哥带离这个时空呢?
度建松也听出来了,也感到了时间的紧迫性,于是在一旁笑着说道,“你快去吧,就是和你说几句话,又不能一口把你给吃喽!”
“你就放心去吧,有二nia呢!”
“那我们就去那边吧……”
二哥指着村口一个快拐弯的地方说道。
我本想拉着二哥的手,但担心二哥会因为害怕改变主意,所以紧紧跟在二哥的旁边。
本来一个是哥哥,一个是弟弟,此时看来,一个是弟弟,另一个是哥哥,感觉有些怪怪的,世界上本来就不会允许有这种现象出现,但现在出现了,我反而感觉有些不能接受。
“就在这儿吧,她们听不见的,你找我到底什么事,我们认识吗?”
来到二哥说的地方,他先是抬头看着我,心里似乎在想为什么会看着如此眼熟,于是在脑海里迅速搜索着相匹配的人物,但无论如何也猜不出我就是他的亲弟弟。在确认不认识我后,又警惕地看看那几个妇女,也在提醒我这个“陌生人”,不要做出伤害他的事情来。
此时,我也不必再隐瞒,开门见山地说道,“二哥,我是来接你的,咱妈妈很想你……”
二哥听我在叫他,弱小的身子先是一惊,接着就认真地说道,“你说谎,你的年龄比我大,我怎么可能是你的哥哥,你走吧,不然我要喊人了。”
“别别别,千万不能喊人,你要相信我,我是你的弟弟四虎啊!你不相信我吗,那我给你讲一件我们一起发生的事情吧……”,我开始迅速寻找着发生在我们两个人身上而别人又不知道的事情,对了,我的塑料口琴掉井里面的事情,只有我们两个知道,于是我忙说道,“你还不记得,有一次,我刚买的一个塑料口琴掉到咱院子里的井里面了,你看见我哭的厉害,就下到水井底帮我给捞了出来?”
二哥听我说起这件事,脸上一副吃惊的表情,片刻后又恢复了正常,问道,“你一定认识我的弟弟,是他告诉你的吧?”
“我就是你的弟弟啊,还有,我爱吃木瓜,缠着你去给我摘,就在村口的那片胶泥崖上,当时就我们两个人,你记不记得啊?”,为了打消二哥的疑虑,我又说了另一件让我终生难忘而一直鼓励我的事情,“还有一次,村里来了辆收猪的半挂车,就在现在的位置,我们一起去看,结果那家人脑畔上的路堵了,你就从脑畔上跳到了院子里的玉米杆上,你还让我一起跳下来,结果我因为害怕不敢跳,所以没能和你一起看到半挂车,你还记不记得?”
二哥似乎被我的话语打动了,左手在小脑袋上挠了挠,“我弟弟现在在家里玩呢,我不相信你,你别缠着我了,我要赶快回家打水了……”。
他说完,要转身离开的样子。
“二哥,你等一下!我实话告诉你吧,就在今天,你会因为打水掉进井里面,然后就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们一家人都会因为你的离去而伤心难过。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是因为我来自未来,是从2020年穿越过来的。哦对了,也是你给我的指示,让我找到了外星人,然后在外星人的帮助下,来到了现在这个年代……”
二哥没有听完我的讲话,转过身,自顾着走开了,在他那时的脑海里,我就是一个谎话连篇的骗子。
我站在原地,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度建松此时已与村里的妇女打成了一片,有说有笑地聊着什么,但还是时不时地观察着我们这边的动静,见二哥走离了我,忙着朝我们的方向跑来。他跑到二哥的身边,拉着二哥的胳膊急着说道,“你就跟我们走吧,我们真的是来救你的,你弟弟没有说谎!”
“我不能跟你们走,我走了,我的家里人怎么办?”
二哥说完话,掰开度建松的手,自顾着朝学校的方向跑去。
我一想,二哥没有做错,他没理由跟着我们一起走,也不会跟我们一起走,因为他的家里有父母,有哥哥、姐姐和弟弟,他舍不得。换个角度讲,如果有一个陌生人让你跟他走,说他是来拯救你的,你会离开现有的家庭远去吗?况且,他还是个离不开大人的孩子。
二哥离开后,度建松朝我跑了过来,急着说道,“云哥,怎么办,二哥不肯跟我们走啊!要不我们抢人吧?”
“我们村里上上下下三百多号人呢,你能抢得过他们吗,要是真被当成人贩子,说不准还要在这里坐牢呢!”
“那我们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二哥出事啊!”
“我记得二哥出事的时候,身边只有他一个人,是没人看见的,要不我们去我家院子里看着他,暗中保护他,让他不要出事!”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你家在哪个方向,咱们要赶在二哥回家之前藏好啊!”
我带着度建松飞速地朝我家跑去。
可是藏在哪里来提醒二哥呢?我家院子周围倒是有几棵大槐树,要是夏季,上面藏个人是不容易发现的,可现在是冬季,哪来的树叶来遮挡。院子的侧面有个猪圈,不过也离井口太远,根本没法看着二哥来提醒的。这时,我想到了我家的脑畔,好在我家的住宅较高,窑洞上方没有庄户人家,藏在脑畔上不会被人发现,还可以看到井口,想到这里,我暗自庆幸自己的想法。
刚和度建松来到脑畔上,就看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带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朝院子侧面的打谷场走去。
度建松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我知道他的意思,是让我看小时候的我。
看着小时候的我,回想当时的情况,我那时怎么就没有发现现在的我呢?连一点特殊的感觉都没有。而现在的我,对于过去的我也是没有任何感觉,感觉那只是另外一个人似的。
没过多久,二哥扛着一个大簸箕从坡下走了上来,走进院子,低着头,回到了窑洞内。
“虎虎回来了啊,刚好家里的水瓮空了,你快去打点水,等着用呢!”
说话的人是嫂嫂。
“要是累的话就先休息一会再打。”
母亲接着话说道。
“妈呀,嫂嫂,我不累。”
二哥的话音刚落,就提着水桶走到了院子里,来到了水井旁。
我和度建松屏气凝神,一直观察着二哥。
二哥看上去心不在焉的样子,大概还在想着我们刚才的谈话。他慢慢打开井盖,把水桶挂在绕着绞盘的钢丝绳上,而后走到绞盘后,任由水桶垂直降落入井中,这样就省了很多下放水桶的时间。绞盘的两侧有一圈钢筋挡着钢丝绳,此时却被二哥拿来当刹停的地方,水桶在快落入井底的时候,两手一使劲,水桶下降的速度陡然缓解,直至水桶没入井中,二哥才走到摇把旁,撅起屁股,使着浑身的力气转着绞盘。
正在我聚精会神观察二哥之际,感觉身后有人在我的背上轻轻拍了拍,扭头一看,却是马子洲。
马子洲的突然出现,把我吓了一跳,他不是在制服着外星人吗,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还没待我回过神来,却发现二哥正抬头看着我们。
“小心!”
我悄声喊到,同时用手指着井口。
就在这时,二哥的浑身不禁一抖,手里一滑,绞盘的摇把迅速地逆时针转动起来,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摇把就重重地打在了他的头上,接着就一头栽进了井里……
看到眼前的一幕,我顿时慌了。
“云弟,阿度,快跑,一会你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我无神地被马子洲和度建松拽着,朝飞碟停留的地方跑着。
没过多久,就听见嫂嫂跑到打谷场上慌张地喊着二哥的名字,她还以为二哥害怕躲了起来,可那时的二哥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接着就听见嫂嫂问小时候的我有没有见到二哥。
刚来到飞碟跟前,就听到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彻了整个村庄,一声一声地喊着二哥的名字,因为那时候大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