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房间内,两个气宇不凡的男人相对而坐,各自陷入自己的思绪里,沉默不语。
许久之后,褚慕隐放下酒杯,站起身踱步到壁柜旁。他一手抄在西裤口袋里,一只手轻轻抚过放置在壁柜中间一层的黑胶唱片,神态慵懒随意。随后,他停下脚步,修长的手指轻轻拿出一张唱片,而后转过身走到吧台,打开留声机,把唱片轻轻放上去,只听一阵紧凑明快的琴键跳动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内响起。
纪珏回过神,抬眸看着褚慕隐重新坐到对面的位置,神色平静地倒了半杯酒,疑惑道:“你不是从来不听李斯特吗?”
褚慕隐轻轻摇晃着酒杯,淡淡道:“人总会改变。”
纪珏看着他温润的眸子,想起一个小时前褚慕隐打电话约他出来时欲言又止的语气,而此刻他又一反常态地听起李斯特,纪珏心中的疑惑愈来愈深。
要知道,自从他与面前的这家伙相识以来,知道他会弹钢琴,也知道他钟爱古典钢琴曲,涉及众多名家曲目,却独独不听李斯特的作品,更别提弹这位匈牙利著名钢琴家的作品了!
纪珏依然记得,很多年前,他曾问过褚慕隐原因。那时的他,二十四五岁的年纪,虽然年纪轻轻,却成熟稳重。当他听到他的疑问时,褚慕隐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没有任何情绪地回道:“他跟我的八字不对盘。”
纪珏不明白。
直到现在,纪珏依旧没能明白他当时那句话的意思。
如今,多年过去,褚慕隐却突然听起李斯特的作品,还有他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纪珏更是不明白了。
看着纪珏微蹙的眉头,褚慕隐只是勾唇笑笑。随后,只见他轻轻抿了一口酒,而后声音平静地问道:“纪珏,这次你见到慕南,觉得他跟以往有什么不同吗?”
纪珏微微愣了一下,随后回过神,一双灰蓝色的眸子犹如一片沉静的汪洋,望着褚慕隐,道:“你是指哪方面?”
“可疑的一面。”
纪珏晃了晃杯中的酒,清淡的声音带着一抹微不可察的情绪,“让我想想啊!对了,他主动提出治愈人格分裂,这算不算可疑?”
褚慕隐不由得蹙起眉头,“还有呢?”
纪珏放下手中的酒杯,慵懒地靠着沙发,英俊的面容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褚三,你知道他这次跟我说了什么吗?”
褚慕隐只是深深地望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纪珏:“他说,他要让你消失。因为,在你与他的这场争斗中,你才是抢了他一切的那个!”
闻言,褚慕隐瞳孔微颤,雕刻般的容颜在灯光的照耀下,忽明忽暗。他回视着纪珏审视探寻的目光,沉默不语。许久,只见他轻轻勾唇,脸上是那熟悉的温和笑容,浓墨般的眼睛里是所熟悉的温润,“那你相信他说的吗?”
纪珏装模作样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眼睛微眯,“信,也不信。我是你的主治医生,这么多年也在想方设法地把你治愈,但却始终没有任何的效果,这有点不科学。一般来讲,像你这种精神病都有诱导其病发的根源,可是,这么多年,这病的根源却始终找不到。这不得不让我怀疑。人格分裂症患者,虽然每一个人格都是相对独立存在的,彼此的记忆没有任何的交集,但是每一个人格也是知道自己是如何出现的。可是在你的身上,你却始终记不起你得病的原因,这有些不太合乎常理。然而,这次见到慕南,他却告诉我,他知道根源是什么。”
想起之前慕南附在他的耳边告诉他说他才是主人格,褚慕隐是分裂出来的次人格时,纪珏到现在都还是震惊不已。
褚慕隐依旧是一副温和的模样,他放下酒杯,目光温凉,轻声道:“那根源是什么?”
“他没说。”纪珏恢复一本正经的样子,坐直身体,望着对面的男人,严肃道:“褚三,我只想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褚慕隐勾唇,脸上带着莫名的笑容,“纪珏,你心里不是有了答案吗?你如今这样问我,未免有点过于虚情假意了。”
纪珏不由得蹙眉,“这怎么可能?!”
自从从慕南那里听到一番说法后,这些天,纪珏一直处于一种震惊和复杂的情绪之中。他跟褚慕隐认识十几年,虽然也有跟慕南打交道的时候,但是十几年里,他大部分时间见到的都是褚慕隐。如果不是了解褚慕隐病情的人,很多人都会觉得他就是个正常人。关于褚慕隐的病况,自从成了他的主治医生,纪珏觉得兴许是药物治疗的缘故,才使得他这么多年的状况趋于稳定,甚至是说不准有治愈的那一天。然而,从今年年初开始,慕南活跃的频率越来越高,这一点不仅是他和沈烨,就连褚慕隐自己本人也很讶异。
如今,他又从慕南口中听说那样一个信息,再结合这么多年他心中一直存在的疑惑,纪珏对慕南那番话的可信度在一天天地变高。倘若这真的就是所谓的事实,纪珏依旧疑惑的是,这种情况怎么可能?从他这么多年接触的其他病人来讲,根本就很少有次人格主导一切的。
所以,此时此刻,纪珏沉沉地盯着褚慕隐,神色晦暗不明,“褚三,倘若慕南说的都是真的,你怎么会是你们这个整体的主导,甚至是那么多年?”
对于纪珏的疑问,褚慕隐没有回应。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灯火通明,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股莫名的沧桑,“纪珏,无论谁是主次,我们都只是一个人,那就是褚慕隐。慕南是,我也是。我现在只想知道,既然你已经确定了这件事,接下来你会怎么做?按照慕南说得办吗?”
纪珏眉头蹙得更深,冷峻的容颜上有几分的为难。他望着褚慕隐略下凄凉的背影,良久,似是下定了决心,淡淡道:“我只想把你治愈。”
褚慕隐转过身,目光温淡,“那你想让谁留谁去?”
“褚三,我是一名医生,是宣过誓的,我只选择对患者有利的治疗方式。”
褚慕隐微微勾唇,讳莫如深地望了纪珏一眼,而后继续望着窗外。
安静的房间内,气氛有些莫名的诡异。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褚慕隐听纪珏沉声道:“只不过……人格分裂并不是所谓的谁消失谁留下就是治愈,而是人格的融合。如果是那样的话,褚三,你会同意吗?”
褚慕隐薄唇紧抿,窗外的灯火照在他深邃的眸子里,恍然间,有些记忆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最后只余下那张让他执着已久的容颜。
“纪珏,我还是那句话,那本就是褚慕隐!”
“好,我明白了。”纪珏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他重新端起酒杯,剩下的红酒一饮而尽,“等下次慕南出现,我会答应他的提议。如果症结真的在他那里,他愿意配合的话,那么治愈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不过,我担心,他不会道出真相。”
“他会的,他一定会!”褚慕隐目光幽暗,沉冷的语气坚定。
他怎么会不愿意道出真相?毕竟,如今的他也有了牵挂!
想到这儿,褚慕隐心底一阵自嘲。
无论他是谁,无论时间过去多久,无论时空如何的斗转星移,他始终逃脱不了那个名叫云清溪的女人,始终……
深夜十一点,褚慕隐和纪珏两个人走出酒吧的时候,只见有两个女人勾肩搭背地蹲在路灯下放声高歌,时不时地还会朝着过往的路人说几句玩笑话。
纪珏双手抄在大衣口袋里,看着路灯下某两个过分大胆的女人,挑声笑道:“这俩姑娘真是勇气可嘉啊!大半夜的喝醉了竟然还敢在酒吧门口玩耍。”
褚慕隐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们一眼,“俗人罢了!怎么?你想玩玩?”
纪珏嗤笑,“说什么呢!这种女人白给我都不要!”
只是,纪珏上一秒话音刚落下,下一秒在看到其中一个女人的正脸时,只觉得一张脸被打得啪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