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之后,母亲似乎变得更加安静了,她总是看着父亲的照片发呆,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似乎在思念着父亲,回忆着父亲,谁都不忍心去打扰她。母亲虽然没有读过书,但是她一直很本分,为了避免“寡妇门前是非多”的流言蜚语,母亲很少出门,她不和任何陌生人来往,更加不和任何男人说一句话。渐渐的,村里的人不和我们家来往,大家似乎忘记了还有我们一家人的存在。村里所有的活动不再邀请我们,婚丧嫁娶也没有人来邀请我们,就连村里的大会也不通知母亲参加了。母亲已经完全和这个村子隔绝开来。
以前的母亲很爱照相,只要村里有照相师傅经过,母亲总是拉着我们还有父亲一起照相,虽然机会不多,可是母亲总是抓住每次机会,让大家穿上新衣服,梳好头发,站得端端正正地照一张相片,我们的村子偏远,所以几年也就照过几次相,照片加在一起也不超过十张。母亲总是很真爱这些照片,照片里的母亲虽然清瘦,但是笑得特别开心,特别满足。可是现在,母亲再也不照相了,她似乎再也不会对着镜头笑了。好几次大哥和大姐拉着母亲一起照相,最后都被母亲拒绝了,最后总是我们孩子一起照了一张,而母亲只是一个人回到房间对着墙上父亲的照片发呆。
我知道母亲的心跟着父亲走了,她的欢笑,她的幸福都跟着父亲一起走了。我不明白那是怎样的情感,不明白一个人的离开怎么会带走另一个人的欢笑,不明白母亲要如何才能快乐起来。我知道,母亲不可能再快乐起来了,她失去了她最重要的东西。
母亲虽然有着无穷无尽的悲伤,但是她还是很爱我们几个,她总是心疼大哥放弃了自己的理想,总是流着泪对大哥说:“苦了你,孩子。”大哥却总说:“妈,我不苦,我没事儿的。”其实,大哥还是偷偷流过几次眼泪的,每次我都能偷偷听到。母亲一直很保护大姐,每次上门讨债的人来气势汹汹地砸东西,母亲总是护着大姐,生怕伤到了大姐,好几次母亲都被东西砸到,脸上还留下了伤疤。母亲最操心我的学习,虽然她不认识字,可是她从来不允许我偷懒,总是看着我写完最后一个字才能安心地回房睡觉。母亲总对我说:“家里能供得起你,你一定要好好念书,一定要出人头地。”每次看到母亲站在门口送我上学,她弯曲的背脊,瘦弱的身躯,还有那哭伤而模糊不清的眼睛,我都想自己赶快长大,好让母亲过上好日子。母亲对待弟弟妹妹更加疼爱有加,为了让弟弟妹妹多吃好吃的,母亲总是剩下自己的饭菜留给弟弟妹妹吃,她每天忙碌地干活,可是吃得却很少,母亲总说她不饿,她吃不下那么多。可是母亲的身体却越来越瘦。
虽然,母亲已经特别注意村里的流言蜚语,可是母亲生得好看,总是有一些讨厌的人故意找母亲的麻烦,打水的时候故意撞到她,走路的时候故意拦着她,干农活的时候故意为难她,母亲总是不说话,低眉顺眼地忍受着。她不愿意和这些人多纠缠,她总是想躲过这些麻烦。可是,麻烦还是时不时的找上门来。一次,小弟发烧了,病得很厉害,哭着闹着要吃鸡蛋,大哥去城里没有在家,大姐去给小弟买药也没回来,母亲看着烧得滚烫的弟弟心急如焚。她厚着脸皮来到隔壁宝财叔家借一个鸡蛋,宝财叔本就是个讨厌的人,他借着母亲有求于他各种刁难母亲,母亲为了避嫌带着我一起去的,我看着这个讨厌的男人让母亲给他捶背,给他倒水,我真是恨不得上去揍他两拳,再狠狠咬他一口。可是母亲一直拉着我,不让我有任何冒失的举动。最后,母亲借到了一个鸡蛋,可是这个混账宝财叔给鸡蛋的时候摸了一下母亲的手,正好被宝财婶看到了,顿时鬼哭狼嚎起来,宝财婶骂着母亲各种难听的话,贱货、婊子、不要脸的东西,母亲低着头,拉着我往后躲,我看到了母亲的眼泪,我看到母亲咬着牙,我看到了母亲悲愤交加的神情。我恨这些人,我恨这些可恶的人,他们是我过见过最最可恶,最最可怕的人。我流着眼泪瞪着他们,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只能看着他们对母亲的打骂,我放声大哭,我希望上天能来救救母亲。
回到家里,母亲什么也没有说,她去厨房煮了那个母亲小心保护的鸡蛋,母亲看着完好无损的鸡蛋落下了眼泪,弟弟吃了鸡蛋,笑着睡着了。母亲一直陪着弟弟,她看着我说道:“小风,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诉你大哥和大姐啊。没什么大事,妈没事的,不要把事情闹大了,这不好。咱们不要去招惹人家就没有这事了。是妈不好,是妈不好。小风,对不住,让你害怕了,对不住,是妈不好。”我走到母亲身边,留着泪说道:“妈,这些人就是坏人,他们太可恶了。妈,我不能保护你,是我不好。”母亲伸手搂着我说道:“小风最乖了,妈的好孩子。是妈对不住你。”母亲的眼泪落在我的脖颈里凉凉的,我抱着母亲告诉自己以后一定要争气,再也不让母亲哭了,我再也不让母亲流一滴眼泪。
那次以后,我们家的生活就更加自给自足了,我除了养猪,我还养鸡,凡是能自己养的东西,我都想办法自己养。母亲更少出门了,非到万不得已她都不出家门。我每天除了学习抢着帮母亲干活,无论母亲走到哪里我都跟着,我要保护她,一直保护着她。
昏暗的灯光里,母亲总是坐着看着父亲的相片,她不说话,可是我总觉得她的眼睛在和父亲说话,她是不是在说她想念他,她是不是在说她很辛苦,她是不是在说她很难过。昏暗的灯光里,母亲坐着,看着父亲的照片,看着看着天又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