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路去到了魔监中,魏安之正站在监栏外面等着熄颜来审问那女子。
那女子身材单薄,双目无神,眼眶红肿,像是哭过很久的样子,面容清秀,并非什么人间绝色,但在哀容的掩映下还是能看出来平常笑起来的样子应该很好看。
这女子也算有胆色,平常人类被抓到魔界,大多吓破了胆,不是昏死过去,便是大喊大叫,她倒是平静淡然,丝毫不惧,准确的说倒不是她心无畏惧,而是心中平静如水,无知无感,连害怕都忘记了。
熄颜审问她的时候,恢复了她凌厉强悍的语气,“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不答。
熄颜见她乖张,面带怒色。
魏安之默默的道:“公主,其实我可以探知她的心思,不用询问这么麻烦”
“那还不快些看看她究竟是怎么欺骗魔魇的?”
那女子听到魔魇的名字时,神情微微有些松动,魏安之的探识之灵顺便潜入了她的灵台。
魏安之双眼紧闭,一点点探清她心中所想,“她叫聂蓉,庆道国人氏,家住庆贺县,从小有个青梅竹马的郎君,两人感情很好,早已结了娃娃亲,最近几年因为总有灵力低微的野猫进入庆道国,有时会被国中的法师驱逐,这位聂小姐,心地善良,救了很多流浪猫,细心照顾,因为被猫国奉为座上宾,常邀她去猫国。
猫国与炎魔山接壤,魔魇也常去猫国玩乐,因此在那里认识了聂小姐,这位聂小姐并不畏惧魔魇样貌粗狂,身带魔气,对他也是一视同仁,常做一些好吃的点心分给大家,也常对他笑,魔魇情窦初开,很喜欢她,只是自觉配不上她,便未曾开口,只要能时常看到她的笑容便好。
但最近她和那郎君正已论及谈婚论嫁之时,郎君却突然生了重病,她再到猫国之后时常面带愁容,所以那一阵魔魇也常闷闷不乐,后来聂小姐从一个游方医士处得知魔族的魔丹可以救病重之人,用完之后再还回去便可,所以她骗了魔魇说是自己的哥哥急需治病,需要借魔丹一用。
魔魇真的便借了,她将魔丹带回去后,却发现魔丹根本不起作用,反而因为魔气过重,人族病弱的身子承受不住这股魔气,而导致那郎君暴毙,郎君的家人对着聂小姐破口大骂,推搡之间,聂小姐用心疼难忍,又兼昼夜守候体虚力乏而昏了过去,那魔丹自然无人记得要还回去,所以可怜的魔魇便这般枉死了”
熄颜听后皱了皱眉头,“就这样?”
魏安之道:“就这样”
熄颜心想难道真是她多虑了,魔魇难不成真是因为太单纯才死的。
“那个游方医士是谁,可有名有姓有面貌?”星玄淡淡的发问。
魏安之回忆下他探到的东西,可是并未探清他所问的,“待我再探一探”
可是聂蓉又恢复了麻木哀凄的样子,她的灵台处如一潭死水,这强大的哀痛之心竟然能够抵御他的探识之灵,任他再想深入去探却也探不见了。
他无奈的摇摇头。
熄颜甩开赤焰鞭抽打在聂蓉脚边,一道深痕在地面上浮现,“是谁告诉你魔丹可救命的,你若不说下一鞭可就打在你身上了,到时候你娇弱的身体可就要和这地面一个下场了”
她仍旧无动于衷,仿若充耳不闻。
星玄道:“要挟要要挟到点子上,她已经心如死灰了,怕是死后魂魄去找她的郎君才是她想要的,但她不知道的是,魂灵离体之后还可经历一次死亡,若变成鬼魂死去便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而魔是有杀魂的能力的”
聂蓉的眼睛终于有了些微的震动,她的手指微微的摩擦在自己的裙角上,心中露出了恐惧,星玄继续道:“而你的郎君现在大概是在地府受刑或者排队等待转世,而我有能力神不知鬼不觉的让他的魂灵消失,彻彻底底的死亡,如此这般你可愿意说吗?”
那女子突然从监牢的角落里扑过来,手指紧紧握着栏杆道:“我说我说,求求你别杀他......也别杀我”
“这便对了,以人类之姿与我们抗衡,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可我真的不知道那游医姓甚名谁,样貌也是普普通通的,并无什么特征可辨”
“他身上可有和我身上相同的气息?”
聂蓉摇摇头。
“那与这两位相比呢?”
聂蓉皱眉想了想,似有些恍然大悟道:“却有”
“看来果是你们魔界内部的事”
熄颜点头,她果然不是多疑,一定是上次魔魇在天魔山上无意识闯入了谁的梦境之中,看到了谁的隐私,才会引来这借刀杀人的杀身之祸。
这聂蓉已经不须再盘问了,她不过也是一个被人利用的罢了。
熄颜与星玄转身离去,聂蓉喊道:“放我回家,我要回家”
熄颜抛下一句道:“带她走吧”
魏安之摇摇头,公主虽口中对他下的命令是待她走吧,但心里下的命令却是‘杀了她’,这女子间接害死了魔魇,公主只取她性命,未毁她魂灵大概也是看了旁边那人的面子,他对着监牢内的聂蓉道:“这也是如你所愿了”
熄颜与星玄步出魔监,熄颜还有一事未想明白,“这人为何如此大费周章,要利用一个人类女子来杀魔魇”
“虽然魔界与地府和仙界的关系不好,但为了以防万一,避免让人得知是谁杀了魔魇,只能假借他人之手,否则的话地府批单和北斗的注死册上都会清清楚楚的记载魔魇的死因,只要查阅便可知晓”
“心思竟如此缜密,这人倒是有些可怕”
“再可怕也终有露出狐狸尾巴的一天,有我在,终有一天会把这人揪出来的”
熄颜点头,看他的眼神中如湖面般波光潋滟,有光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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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九只在外游荡了一个晚上加半个白日便回到了地府,第一件事便是回五殿销假,此时经过谢必安那个大喇叭的宣传,阎罗王已经知道了罗九她们的真实身份了,不过谢必安也知道事情轻重,既然是帝君有意隐瞒的事,自然也不好大肆宣扬。
罗九回到了五殿,来找阎罗王销假,阎罗王眼光在她身上上瞅瞅下瞅瞅,恍然大悟道无怪乎这罗九的性子这般横冲直闯,惹了这么多的祸事,帝君都只是随她,原来她前身是日神阳离,只是帝君该和他打声招呼才是啊,幸亏自己以前好像待她也不薄,未怎么说过重话,还时常把她当做五殿的楷模,众人学习的典范,这么想想,心里放松了很多,和颜悦色道:“不是要休假吗,怎么这才半天便回来了”
“帝君好生奇怪,以往我们休假您都是百般不愿的,我这主动销假,您倒反而嫌我回来早了”
阎罗王摸着下巴,探头道:“你......果真是日神阳离?”
罗九恍然大悟道:“原来您都知道了”
“谢必安那小子回来就神叨叨的跟我说,让我反思一下以前有没有刁难苛待过你,我这等不徇私情的人最是不偏不倚,又怎可能会随意的刁难人,话说我以前对你还不错吧”
罗九点头,“殿下的照顾,罗九自然记在心里”
阎罗王摆摆手,“这突然再听你叫我殿下还有些惶恐,还是叫我老阎吧”
“这怎么行,现在毕竟还是在五殿,要仰仗殿下的威严,这般岂非失了礼数,殿下不必在意我原身是谁,就如以往一样,我若有做的不好的地方还请不吝赐教”
阎罗王哈哈大笑,“这可是你说的,日后若是受不住我的威严,可别拿日神的名头压我”
罗九笑笑,“殿下放心”
待出了五殿,罗九一路急忙回到鬼村,听酆都城阴兵说白露已经回来了,她正有些事情要问她,一路直抵白露家的大门,叩响门扉,白露懒散的声音道:“谁啊”
“是我”
白露心里一惊,阿九不是请了假吗,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难道是来兴师问罪的,遂道:“我太困了,要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我想知道些我和你们在天清山上的事”
白露听她语气并不是怒气冲冲的样子,反而很平静甚至带着激动,试探道:“你当真不是来问罪的?”
“我从不骗人”
白露松了一口气,将门打了开来,看她神情道:“看样子紫玉已经把你劝慰好了,没想到他竟还有这一手”
白露引她进来,穿过一丛花荫,来到屋内白露沏了一壶花蜜给她,“你千万不要怪星玄,他不是有意要瞒你的,实在是不想让你记忆未恢复的时候便承担拯救苍生的重担,他是想循序渐进的,一点点修炼你的法术,让你成长起来,待到你自然而然的想起所有的事情来,便也不会觉得这担子有多重了”
罗九接过那盏花蜜轻声道:“我知道”
“你知道?这么说你不怪他了,当时你二人在幻雾之林中吵得那样凶,说不原谅就不原谅了,星玄竟还真随了那熄颜去了魔界,连我都看不清他是怎么想的了”
“我想大抵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罢”
“这会儿倒是护着他了,之前不知是谁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快别拿我打趣了,你可与我说说在天清山上的星玄是什么样子的?”
白露回忆道:“凌夜那人......冷冰冰的,浑身散发着一副生人勿进的气息,平日里昼伏夜出的,虽然同住天清山,但他与其他人都是见面最少的,你与他的事情我所知甚少,但我们几个里最不怕他的便是你,他喜静喜夜喜寒,你喜动喜阳喜炎,谁能想到你们两个大相径庭的人竟然能互生喜欢。
他那个人若是不言不语的时候,我们几个都怵他,紫玉偶尔会与他怼上几句,偏你敢凑上去撩拨他,当真是胆子大的。
我们四个在山上的时候闲来无事,便喜欢玩捉迷藏,每个人都会用自己的术法,或隐身或将自己的气息和周围的物体混在一起,又或是做出干扰,不让捉的人逮到,别人都是用法术,偏你找了一个外援,常常躲到他的结界里去,为此不知恼的他多心烦,每每把你提溜出他的结界,可你俩属性相克,偏你又能再钻入他的结界中,弄得他无可奈何,后来索性就不管你了,我们那时都奇怪,一个学艺不精、神力低下的阳离怎么却总能逃过我们的搜索,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你做了弊。
再后来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心血来潮,也许是被你弄得心烦了,觉得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便主动承担了这个教你法术的任务。可你真的是丢了西瓜捡芝麻,学一样扔一样,不要求你能举一反三但最起码学过的法术便要老老实实的记住,一个最简单的变幻术你都学了三个月有余,这灵根真是比那仙界的末等小仙还要差”
罗九笑笑,“原来我以前竟是这般悟性,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若我的学生是这般悟性,我估计即便我不知什么叫气怒也要生出怒气来了”
白露笑道:“所以呀,我们也是第一次看到喜怒不形于色的凌夜竟然也有抓狂的时候”
“那他抓狂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他会把你拎出他的结界,叫来你的坐骑三足乌把你带走,并嘱咐到一个时辰之内不能让他再见到你,然后还会允许白泽在他身边碎碎念,这样便能转移他被你气到的注意力,白泽虽是碎碎念,但凌夜也是记忆力过人,这说过一遍的东西他都记得,因此也多闻这六界的杂事,白泽也算这般与他成为了朋友,然后他还会再泡一遍他的洗星池,这般便能拂去身上的浮躁,好让他重新变回那个喜怒不显的凌夜”
罗九好像能想象出来他抓狂时的样子,不过这样看起来人才有生气嘛,不然冷冰冰的多无趣啊,可是她居然也会这么想,她自己在未重铸幽精之前不也是个不喜不怒、感情淡漠的五殿罗九么。
白露继续说道:“你虽然时常惹怒他,可是自己却没有点自觉,你和桐泽两个就是捣蛋联盟,他是能学会却偏偏不好好学,学来的法术通通用来捉弄人了,你是学不会还不好好学,凌夜不忍心罚你,所以这白脸还是由我来扮,因此你们两个常常被我罚在天瀑下打坐,桐泽时常趁我看的松了,便变出两个假人,装模作样的坐在天瀑下的石头上,然后偷跑去玩,紫玉偷去看你给你送好吃的时候,常常发现你们不知所踪,不过他自然是替你们保密的。
直到有一次紫玉也加入了带你们逃避惩罚的小分队,把你们带去了酒仙山,在那里你第一次喝酒,酒仙的酒又是佳酿,你本就是一杯就倒的量,又多喝了几杯,你这人酒品颇差,醉了便喜抱着人乱亲,桐泽自然是心里有数,酒量虽也浅,却难得保持了一分清醒,不肯让你占便宜,紫玉却是个千杯不倒,不过平时他看起来虽然不拘小节、放浪不羁,但这时也是有分寸的,还是推开了你,后来还是酒仙曲欢让她的徒弟竹青抱着你回来的,当时你的唇印印的竹青满脸都是,竹青颇嫌弃你,我们神族在其余各界生灵的心目中都是很有距离感、威严感的,但经此一事,竹青对我们的敬畏可谓是少了很多,不过是和其他生灵一样的俗灵罢了。
虽然你没什么事,也没占着桐泽和紫玉的便宜,可是凌夜却是很生气,竹青把你送回来的时候想直接把你带去洗星池泡冷泉想让你清醒过来的,后来我也担心你受不了冷泉的寒气冻坏了,便调了些花蜜喂你喝下,好在有醒酒之效,这事才算了了,现在想想他那般生气,是在担心你会像乱亲竹青一般亲上紫玉和桐泽呢”
“我那时究竟有多顽劣,他们居然怕被我占了便宜”
白露道:“说笑而已,我想他那时候便已经喜欢上你了”
“若是我能多想起来些与他的记忆,这些事便不会这般不清晰了”
“他不是还你一个海螺吗,那海螺里面有没有说些什么?”
罗九在星玄与她决裂之后,将这海螺收下后却忘得干干净净,她从袖中拿出这海螺,将耳朵贴着那左旋的海螺,海螺中渐渐有海风声,然后是海浪冲刷着海浪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的话才随着海浪传送了过来,却只有三个字,再无其他。
白露道:“他说了什么?”
罗九怔怔道:“相信我”
白露笑道:“不愧是他,就三个字,什么都不解释,便想着你能相信他,也太自信了,若是只给我说相信他,我是断断不会信的”
罗九把海螺放在怀里,唇角边浮出一抹笑,却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不安的晃动,在她们第一次进入幻雾之林时,幻像结束之前,她曾看到过今日与星玄决裂之景,连所说的话都是一样的,那是林中预知的景象展现在了她的面前。
虽然决裂之景有惊无险,她已经知道了星玄的深意,可那决裂之后还有一处景象,那是她举着剑质问星玄为何对小文见死不救,他只冷漠的道:“救与不救,只是我的选择,我没有义务救他”
那时她举着的剑光秃秃的,她想当时为什么一气之下要把星玄送她的红玛瑙剑穗抛还给他,现在剑上光秃秃的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白露见她眼神晃动,问她,“怎么了?可是想起什么?”
罗九道:“可否做个剑穗给我”
白露笑笑,“我还以为什么事呢,这还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