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当他们打开底下遗迹的入口时，发出的是这样的一种整齐划一的惊叹声。
李翰之学士颤巍巍地扶了扶他的单目镜，举起火把向前探了探，照见门口一排大字：甘肃省博物馆。
“哈……哈哈！你们看，这是真的！是真的！”他大笑起来，五十六岁的人笑得像个小孩子，“我的假设是对的！看吧，明与祁之间，确实还存在有一个失落的朝代……或者说一段历史。这段历史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而成了空白没有流传下去——而今日，我们将从这里找到答案！”
就在六年前，位于越国北方的居罗王国被一个姓夜的女将打了下来，又过了五年，退避苏南的南祁朝廷也被越国收复，如今这一片神州如今都成了越国的领地，心腹大患皆被拔除，皇帝才终于开启了对上古遗迹的彻底探索。如他们一般的队伍还有很多支，分散在全国各地，他们要证实一个猜想：流传至今的神话与史书，有相当一部分是错的。
人人都知道，明朝之后是祁国，祁国亡后是越国，在明与祁之间发生过一场惨烈的战事，那场战事被一名从天而降的神祗平息，神祗没有留下他的姓名，只是默默地帮助汉人驱除鞑虏，重建家园……
他们现在身处居罗边陲与越国接壤的一个小城地下——李翰之很清楚，他们现在所挖掘出的东西正在推翻他们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这些个故事。没有什么助人为乐的神祗，他想，他也向来不信神，他只相信自己双眼所见的一切。即便数百上千年的时光可以令人们忘记过去，但是只要那些发生过的痕迹犹在，真相就不可能被永远掩盖！而他，将成为这一代揭露这个真相的其中一人！
李翰之难掩激动之情，他的手甚至都在为此微微发颤，他的一名学生扶住他，其他几名学生尾随，缓缓步入遗迹之中。
走在队伍最末的是个看起来愣头愣脑的人，他只顾着东张西望，还伸手瞎摸，被李翰之的一个学生发现。
“六王爷，”那名学生向那傻乎乎的家伙恭敬地劝阻道，“上古遗迹不知暗藏什么机关，切不可四处探摸，恐怕误触或受未知的毒染。”
六王爷一听好似就被吓着了，手登时缩了回去，但面上还是不满。
“蛇呢！”他抱怨道，声音不大也不小。于是，他前面的几个人便都停下，纷纷回头看他。
卫弘漺是当今圣上的六弟。当年皇室内几个兄弟争储，他第一个败下阵去被贬为庶民。延康帝登位三年后，恢复了卫宏漺的皇室头衔，每月定时领俸禄，让他做个闲散王爷。如今的六王爷无权无势，平日里唯有用爱好打发时间。他最大的爱好就是训蛇玩蛇，说来也怪，在常人眼中冷血的蛇类，无论什么品种，在他手中总是乖顺无比，所以这个爱好也成了他一条值得炫耀的本事，也成了他度过无聊时光的精神寄托。为此，他不惜四处搜集各类珍稀蛇种。他最近听说，西北有一种难得一见的沙漠怪蛇，通体赤红，常常深藏古墓，被当地人认为是沙漠之神。他特地跟着李翰之前来一窥究竟，但令人失望的是，来到荒漠这么久，却连半点蛇的影子都没见到。
“六王爷，不急，既然是难得一见的怪蛇，自然是深藏不露的，寻常人难见。我们再往里走走，说不定就看得到了……”
李翰之陪着笑脸如此安慰那傻子，心里却默默希望那蛇可千万别出现。许多大墓遗迹会在修建时存放这类毒物，因深藏底下常年不见天日，这些东西往往会化作难以解释的妖异。他在来时也听当地人说过，荒漠会有怪蛇出没，而且每次现身必定会带走一个人。李翰之不信鬼神，但对妖异怪诞始终保持一分敬畏之情，所以这一趟他也格外小心。只是得带着这个傻王爷，恐怕会惹出事端，他使了个眼色，火把的微光下，他的一个学生心领神会，赶紧靠近卫宏漺哄起对方，却被后者一把推开。
“我只想看蛇，你少在我面前装蒜！”他端起了架子。
——得，这还是个只会摆谱的傻王爷。
傻王爷一撩衣摆，走在了他们的最前头，他地位最高，一帮子书生没人敢于阻止，只有带他们下来的当地向导稍微阻拦了一下，又被卫弘漺挥开了。他领着众人长驱直入，得意地感受着背后一串人的战战兢兢。这个地方的地形并不复杂，左右两边都是被玻璃罩着的古物，路就只有一条，直指前方一个大厅。
火光照耀中，只见大厅的墙上挂有数块石板，李翰之惊呼一声，忘记了上下尊卑，推开卫弘漺激动地扑向那些石板，细细端详起来。
“老师，这是……”其中一名学生不解，向他询问。
“这块石板讲述的是……”然而李翰之在看过石板上的内容后，便只顾着喃喃自语，“不可思议……”
又看向下一块。
“不可思议……”他摇着头，又道。
卫弘漺凑过去看了看，只见石板上只有一幅幅褪了色的壁画，不耐烦地问道：“李学士，上面画了些啥呀？”
“这……这是远在炎黄之前，神州大陆初初成型的时代……留下的东西，”李翰之咽了口唾沫，激动得甚至有些口吃，“这第一块石板，讲述了远古时期，有一群天外飞仙来到地面，他们在供奉一个……神祗。”
他指向第一幅的角落，确实画了许多人正在朝拜画面中央的一座圆形建筑。
“哇，神仙还信神？那不是神外神？”卫弘漺凑近观看了一阵，觉得甚是无趣，便又四下张望去了。
“他们使用了一些方法，祭祀、召唤、降神……最后……失败了。”李翰之观看下一幅壁画，有些不确定道，“他们都死了。”
壁画上，同样的建筑前，那些前一幅还在朝拜的人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但不仅是他，他的学生们也有些狐疑：“老师，神仙也会死吗？”
“……不……不对，其实，他们是成功了，”李翰之专心致志地解读起下一幅，纠正了自己的说辞，“他们确实成功请来了什么东西，正是那个东西杀死了他们！”
“为什么？被供奉的神仙为什么要杀自己的信奉者？”学生们交头接耳，那个当地导游也认真地听起了他们的讨论。
李翰之继续解读道：“……那个东西自此便开始在这世间游荡，他没有躯体，他借助这个世间苍生任何一者的身体活动，然后，他参照那些天外飞仙的模样，创造了……人。”
他请不自己地抚向壁画，不可置信地读着画面上表达的内容。
“我们……我们……是他的造物，”他说，“也是他的粮食！他创造人，是为了更方便地附身于人之上，他通过吃掉那个人的灵魂来占据那个人的身体……”
画面上，是对一个国家的描绘，那个国家的城头插了一杆旗，旗子上明明白白地写了一个字：“秦”。
“然后，到了先秦，他……这一次吃掉了一个女人，然而……”
火把上的火焰晃了晃。
“他被这个女人改变了。”
“谁在那里？”
忽然有人插话打断了李学士的讲述。他们回过头，发现是那傻王爷正对着大厅另一侧的通道里打招呼，好似有什么人站在那里。
“六王爷？”李翰之回头霎时一惊，刚唤了一声卫弘漺，只见从那黑乎乎的通道里探出了一颗脑袋，接着是一只手，然后是半截身子……
是个女人，赤着上半身。
“鬼！”
有人大喊一声，与此同时，那女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窜出了通道，一把抱住了卫弘漺，接着一扭身又钻了回去。
而就在她钻入通道之时，众人这才看清，她的下半身并不是人，而是一条蛇尾。
“六王爷！六王爷！”李翰之从他对古物的探究中清醒过来，皇室成员在他眼皮子底下遇袭可是大事，哪怕这是个闲散王爷，他一个小小的学士也担不起照顾不周的罪名！他想央求那个本地的向导，但后者惊慌失措，拔腿就往外跑，现在这个地下遗迹里就剩他们几个书生，李翰之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又有人说话，却将他们的惊惶推向了惊恐。
“他被一个女人改变了，”他带来的其中一个学生站到下一幅石壁前，说道，“老师，你刚说到这里呢。”
李翰之呵斥：“现在是什么时候，还有心思解说……”
但那学生不管不顾，自顾自地解读了起来：“那个女人被吃掉的时候尚处于与恋人的热恋中，她作为人的情感太丰富了，对‘那个东西’造成了一定的影响。他吃掉她的同时感染了等量的情感，这对他有些困扰。”
他说着，抚向那石壁：“于是，他爱上了——‘人’——这个东西。”
“杨彦？”李翰之望向他，那是一种陌生的气息。这个学生平日里不苟言笑，但此时此刻，火光照见的，却是他唇角一抹狡黠的笑意。
“他曾把那个女人吐出来，以免影响到自己，但是后来他发现没有用，那些情感依旧存在，依旧在影响着‘他’，这便使‘他’对人的情感越发的好奇，‘他’吃的人也越来越多，”杨彦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你们看，这里又多了一个。”
他们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众人纷纷退开，意图离杨彦远一点。但这没什么用，他们想，现在最好的办法，还是跑出去。
好似看出了他们的意图，杨彦打了个响指，几道闸门落下，现在这些人可跑不了了。
他笑嘻嘻地回过身，继续讲述：“……但吃人还是无法满足他。那些被他吃掉的人给予他的情感毕竟不属于他，出于对人性的好奇，他对人体的基因改造还会继续下去……哦，对，你们现在的知识还不足以理解我讲述的这些内容。不过没关系，这些石板上都画好了，你们看，那一块，讲了一个新的天外物种来到这颗星球，我利用了那个物种的基因，与人类融合，于是，这个世上就出现了各种各样特异的人，包括……你们刚刚看到的怪物。”
他摸了摸手指，展示给李翰之看：“哦，你看，我为了便于你们理解，还特意在你们进入前画了这些画。老师，你刚才看画的时候没发现有的地方颜料都还没干么？”
他随即指向最后那一块壁画：“M-139，拟态生物，与不同的人结合就会成为不同的形态，获得其基因的人只有极小的概率能成功维持人形，然后进化为更优秀更完善的物种……不知道你们中会不会有这样的幸运儿呢？”
李翰之躲在学生们身后，面对杨彦的步步逼近，他们无路可逃。
“那么，朋友们，欢迎来到我的试验场……之一，”对方摊开双手，高兴地说，“愿你们玩得愉快~”
……
延康十六年。
山西某地，前任边城守将叶群山正坐在家里喝茶。突然有人撞入，高呼道：“大，不好了，出事了！”
“发生什么事风风火火的……”叶群山茶杯一搁，登时没了兴致。
“是……是六王爷……”
“六王爷？他怎么了？”
来人是他最小的儿子，喘着粗气跟他回报：“六王爷来了！”
“来就来了，赶紧带俺去迎客啊！”
“不是！”他赶紧拦住他爹，“六王爷大肚子！”
“啊？！你胡说啥？！”
“六王爷不仅大肚子，还快生了！”
叶群山越听越离谱，训斥道：“胡说八道！他是一男的生什么娃！”
“不是，是这样的，六王爷跟着考古的下了一大墓还是什么地方，事后活下来的人只剩他和一个当地向导，当地官府就派人送他回京，谁知路上他肚子就渐渐大了，正巧走到我们这里说他肚子痛，快生了……”
“瞎扯咧！哪有男人生孩子，俺不信，俺去看看……”
叶群山死不信邪，走到前院转了一圈回来，面色变得凝重，看来是终于信了。
“他进门的时候说没说他怎么怀上这个种的？”
“说是他跟古墓里的蛇女那啥了，然后……”
“唉！”叶群山重重一叹。
“大，现在怎么办？！”
“把人抬去厢房，然后叫产婆，叫……”叶群山道，想了想觉着不对，“咳，他一男的，叫什么产婆……而且他这也没生的地方啊！”
“说不定生的还不是孩子，是妖怪！”这小儿子眼神发狠，拔出随身的刀，“不如……”
“不如个屁！”叶群山狠狠压下他的手，“再怎么说，他也是皇亲国戚！你敢动手就是给叶家惹麻烦！”
“那现在怎么办呢？！”
两人正六神无主，忽听前院一声参加，随着什么东西破裂之声过后，便只余婴孩哇哇啼哭。
“生了！”有家丁高呼，“怪物啊！”
两人忙再转去前院，已是鲜血满地惨不忍睹。卫弘漺的肚子上破了个洞，人已然只剩了一口气在，而就在他身侧，正爬着一个小婴儿。
“孩子……孩子……”卫弘漺向那孩子伸出手，“我……我生的……”
叶群山见状赶紧将那孩子抱起送到卫弘漺跟前看一眼，后者这才咽了气。
屋外响过一阵闷雷，这是快下雨了。
面对这当下的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叶群山收回目光，端详怀里这个孩子：两个眼睛两只耳朵一个鼻子一个嘴巴，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多个什么部件，这就是个看似粉雕玉琢的普通小孩儿，一丝一毫不像怪物。
“大，这孩子……”
“孩子……”叶群山面向东方，“是他们卫家人生的。卫家的种，就由卫家处置……送这丫头回京。”
话语未落，那几个卫弘漺的随行扑通坐倒，他们看看尸体，再看看那孩子，一脸惊恐。看这几个人是没法完成这个任务了。
“换几个人送。”叶群山便又补了句。
……
“如此这般，就是这孩子的来历，”两个月后，延康帝终于见到了那孩子，离得远远地瞅了两眼，冷笑道，“老六生的，呵……”
太监总管道：“皇上，六王爷的尸体已送葬，您看这孩子该怎么处置？”
“留着吧！”他道，“毕竟是皇嗣，指不定日后能派上用场。”
“是。”
“卫家的后嗣，得取个名，”他手一挥，随口道，“小凤，从此，这就是她的名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