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南县衙后堂。
九禾勉强咽下口中的茶,撇了撇嘴。
这毛尖有股子霉味。
她本以为茶都该是清冽微甘,让人唇齿留香的,可她没想到原来人族的茶竟这样难喝,只喝了一口,脑仁儿都开始疼。
想起在神鬼林中的日子,那时候她喝的茶,都是白嬉给她挑好包好,连水也取好了,一并封在白玉瓶中,喝的时候只需倒出来煮一下即可。
说起来白嬉这一只纯种的白狐狸,竟然喜欢人族这种附庸风雅的喝茶品茗之事,并且他于茶之一道还颇有些研究。
白嬉泡茶,那可叫一个讲究,河水不用,井水不用,只用对面阴晴山最顶峰的清泉水。对于茶叶本身也是极挑剔的,非得是自己亲手种下的,到了春分之后,清明之前的那几日,日日沐浴更衣,亲自去采。
故而九禾的嘴也被养刁了,她本以为所有的茶都该是世间极品的味道。
可现在想来,竟只因为白嬉对茶是绝不将就的。
或者,是对于送给她喝的茶是绝不将就的。
想起白嬉,九禾蹙眉,也不知那家伙现在如何了。
县令惴惴不安的立在一边,偷眼观察着坐在上首两位贵人的神色。
他看九禾面露不豫,心中一惊,上前问道:“医仙娘娘可是不喜欢这茶的味道?我这就让拙荆去换!”
说着,他便回头,怒瞪着躬身垂首躲在他身后的女子。
他刚想开口,便被九禾出言打断。
“不必了,”九禾道,“大概不是你这里的茶不好,只是我之前喝的都过于好了。”
“是,是,”县令连忙回过身子唯唯道,“医仙娘娘住在世外仙境里,我们这里的污浊秽物又怎能比得!”
九禾皱了皱眉,她本无意想说他们这里的东西不好……
可她也不想多解释什么,只道:“你们不必唤我什么‘娘娘’啊‘菩萨’的,我不过一个普通人,有幸被医圣收做弟子罢了,实不必这样拘谨。你们叫我九禾就好。”
“这……”县令面露难色。
本来他也是不太相信这世界上真有医圣或者医仙这些个人物的,以为只是传说。只不过最近两天民间传得沸沸扬扬,再加上将军的密函,以及最重要的,是坐在一旁好整以暇的清河王爷这位尊神,县令这才拘谨了起来。
九禾并不知县令心中在想什么,她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堂下跪着的刘立春。
她上下打量着他,见他此时满额头都是汗,连衣领都被打湿了。
九禾又去看那个站在县令身后的那个女子。
她也就双十左右的年龄,身材纤细,甚至有些过于干瘦。可她的穿着却很雍容,自从出了神鬼林,九禾还是头一次见到女子身上穿着这样华丽的衣裙。
她刚刚来上茶的时候,九禾看到了她的脸,她尖尖的下巴晶莹剔透的,还有一双忽闪忽闪的乌黑的眸子,怯生生地打量着自己和承逸,像只小兔子一样,令人不由得生出些想要保护的欲望。
若不是知道他们对李仲做出的事情,九禾大概都不忍心高声跟她讲话,生怕吓坏了她。
“你叫刘立春?”九禾问堂下的男子。
那男子并没答话,只默默点了点头。
“医仙娘娘问话,你怎么不啃声!”一边的县令厉声喝道。
刘立春被他的呵斥吓得匍匐在地,颤抖着低声回道:“回医仙娘娘的话,我是刘立春!”
九禾皱眉,瞥了一眼县令,只道:“你不必这样害怕,站起来答话就行了。”
刘立春只道“不敢”,仍然保持着之前那个姿势。
九禾叹了口气,便不去管他,只问道:“你认得我吗?”
李立春答道:“是,认得。”
九禾又问:“你是怎么认得我的?”
刘立春吞吞吐吐道:“我…..我昨日在春桥村,偶遇了医仙娘娘。”
“偶遇?”九禾皱了眉,问道,“你昨日为何去春桥村,你不是刘家村的吗?”
刘立春自是不敢说自己去那里乃是要设计陷害郑家人的,故而抖了半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时,一直怯生生立县令身后的那个女子两步走了出来,委身跪了下去,细声说道:“回医仙娘娘的话,是奴家听人说,前两日在我们县城南边见到了灵兽雪狮,刚好郡守大人也在派人寻找,奴家便令舍弟立春前去寻的。”
“谁知这不懂事的孩子竟然无意间冲撞了王爷和医仙娘娘,真是罪该万死,还请王爷和医仙娘娘恕罪!”
那女子的声音极其婉转动听,说话时虽低着头,却露出了白皙无暇的小半张脸和一截纤细修长的脖子。
她嘟着一张殷红色小巧的嘴巴,看不清眼睛,却也能让坐在上面的九禾感受出她的委屈。
说到最后,她微翘的嘴角边还挂上了一滴清泪。
九禾见她这样,暗自惊叹,心道这女子口齿伶俐,逻辑清晰,还十分懂得利用自己的柔弱打动人。不像她那个胖子弟弟一般木讷,竟吓得说不出话来。
“你是刘立春的姐姐,叫小满是不是?”九禾问道。
“是。”刘小满恭敬地答道。
九禾又问:“我记得之前,立春说这只狗儿是他送给县令姐夫的礼物,怎得如今变成了你要献给郡守的灵兽了?”
刘小满的一颗心暗暗提了起来,她没想到九禾记性这样好。
她略微顿了顿,争辩道:“是奴家之前没跟弟弟说清楚,找来雪狮是要献给郡守大人的。奴家之前只吩咐了他去寻,故而他只以为是寻来献给夫君的。”
“哦。”九禾点点头。
所以她这是一口咬定,立春去春桥村并非刻意,就更加不可能是故意设计陷害小石头的了。
她非要这么说,九禾也没办法。毕竟自己也没亲眼看见,就是刘立春故意将那只木箭插在了雪狮肚子上的。
九禾只道:“既然是误会,”九禾指了指那只安安静静蹲坐在小石头脚边的小白狗,“如今雪狮也活蹦乱跳地可以满地跑了,县令大人与夫人也就不必纠缠郑家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