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青的小妹妹李长凤又添了一个儿子，这对长凤的婆家来说是件欢喜的大事情。在这个重男轻女的观念深入几代人心的农村，只有这个儿子的降生才意味这老张家终于有人传宗接代了，老张家的香火没有断。
“去他老姑那里你们都拿一些什么东西啊？”嫂子张彩云的到来让杨怡一头雾水。
“去他老姑家？有什么事情吗？”杨怡一边回嫂子的话一边手中的活都没有停下来，大盆中的水已经又脏又凉，忙碌的杨怡甚至没有时间给自己换一盆热乎点的热水来洗完剩下的衣服，她必须加紧速度洗完。太阳西沉，李长青马上就要下班回家了，孩子们也帮忙干了一天的活，都又累又饿，况且今天是正月十五的大日子，她必须要赶紧开始准备晚饭。
“嗯，给送面来了，他老姑生了个小子。”张彩云的话说的真是无比轻松，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一样。只是这个消息在杨怡的头上，就像是从头泼下来一盆凉水，冰凉刺骨。这冰凉，让怕凉的她对手中本来已经冰凉的洗衣水瞬间没有了任何知觉。
“送面为什么不给我们送？”杨怡异常不解这种行径，于情于理她都是她的二嫂，就算她跟婆婆一条心看不起自己，但还有她的亲生哥哥李长青在，这个面必须得送，这个喜必须亲自上门道贺，如今这是什么意思，她必须要问个明白。
“这不是这几家都给送了吗，那边忙就没过来你们这，我这不是来通知你了。”杨怡知道张彩云在搪塞，如此明显的强词夺理，她这个做大嫂的竟然能说的出口，果然跟人家是一家人，纯把自己当外人了。生了孩子给家里人送面，然后家里人过去吃饺子的事情，这在农村是大事情，是及其讲究礼数的事情，现在倒好，四个哥哥偏偏就三家都送了面，到自己这里就忙了？都在一个村住着不过是几十米的距离，到自己这里是有多远？
“嫂子你这么说就不对了，这是瞧不起她二哥二嫂是吗？生了侄子都不值得通知她二哥和二嫂？”杨怡的内心已经起了一股怒火，只是碍着面子，不好发作，但是任凭是个讲个道理的，也觉对不能咽下这口气。这样明显的揣着明白装糊涂，拿李长青他们两个当傻子吗？
“哪里这么多讲究，你要是非得讲究，等回头把我们家的东西给你拿过来。”张彩云的不明事理让杨怡的这股火更是徒增了几分，因为这样明显的故意却装傻显示她的伟大与无辜。
“嫂子你这么说是我贪她那点东西了？我说的是礼数，她都不给我们送面，我都不知道她生儿子，我凭什么一个长辈巴巴的就过去了？”杨怡的脸上本来就有不怒自威的威严，现在一生气，更加是多增了几分畏惧。这畏惧让不明事理的张彩云也有终于有了几分忌惮。
“你别生气啊，我回去跟她老姑说一声，让她给你们补上。”杨怡不知道再如何跟这个故意不讲道理的嫂子交谈下去，她觉得自己说的再多，在她那里不过是自己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只是为了贪恋小姑子家的那几包挂面。张彩云见杨怡板着脸不再说话，也不好再自讨没趣，便一个人灰溜溜的走了。
生活的无奈就在于，即使你的感情脆弱到支离破碎，可是你还是需要像个机器人一样必须去做你这个生命必须要去完成的琐事。成就别人的仪式感，自己却连最起码的尊重都不能得到。更可恨的在于，因为曾经欠下的人情，却只能把这一肚子的苦水咽回到自己的肚子里。
杨怡无论怎么生气，她都还是需要泼掉大盆中的脏水，把洗干净的一满盆的衣服晾晒好。正月天里的寒冷还让人刺骨，杨怡一边柠衣服上的水，手指已经冻得渐渐麻木失去知觉，她呼出的每一口气息都伴随着自然界回予的哈气。那双红肿的手上，依然裂开了好几道口子，因为这次洗衣服，毫无疑问又将再添加几道。
正月十五是要吃饺子和元宵的，杨怡首先活好了饺子面，然后让晨风垛的白菜和猪肉做馅，就让晨风带着三个妹妹一起去做饺子了。虽然几个孩子做出来的饺子卖相都不好，但是还是有饺子的样子了，比起同龄人已经好过许多。而重要的是，杨怡就能从这件家务中抽身出来，她还要活一些高粱粉的粘面，这种面要更讲究水的温度还有水量，杨怡还没有教过孩子们，所以她只能亲自和面。
墙上的老挂钟仍然不紧不慢的滴答滴答，时针一如既往飞速的往前转动着，李长青马上就要到家了，孩子们因为饥饿也开始四处搜寻着麻花还有凉凉的油饼吃，杨怡更是心急了。她手中的元宵快速的打着转，因为着急，她不再求精，而是做着个头很大的元宵，她心里的每一秒都在催促自己赶紧把饭端上饭桌。
“晨瑶，你去先点火。”杨怡因为嫂子张彩云的到来带来的怒火还没有消退，此刻的话语中还透露着威严。晨瑶不敢违抗，可是她真的很讨厌烧火这件事情。每次烧完火，满身满脸的尘土，手也是脏的不可开交。
为什么不是大姐，为什么不是二姐，为什么不是三姐？晨瑶始终想不通，为什么上面有三个姐姐，偏偏这么脏的活还是落到了自己头上。是因为自己是那个让家里罚款，让家里住上了漏雨的房子的小孩吗？是因为自己本应该是被送出去的孩子吗？所有的想不通，加上内心的极度不愿意，最后只化成了一个字。
“嗯。”晨瑶拍了拍手上的面，开始到大门外寻找干柴。冬天的天黑的本来就很早，而且寒气甚是逼人，晨瑶本来胆子就很小，她好想快速拿完干柴赶紧回到屋里面。借着月亮的光，晨瑶颤颤悠悠的迈出了步子。她一边小跑着快走，一边回头望着身后，然后还专心的看着身前的影子。太爷爷给她讲过，人的身体在月光下会有三个影子，如果缺少了一个，就说明身后有小鬼跟随着你，挡住了你的影子。此时的晨瑶不知道世界上还有物理这门学科的光学成像可以解释影子的事情，她的脑袋里满是太爷爷给讲过的牛鬼蛇神的故事。
“小鬼应该不会跟着我吧，我没有好吃的啊。”晨瑶一边心念念的，一边更在无意之中加快了脚下的步子。终于来到了干柴的柴垛前面。因为前几天才几乎融化净了上一场不是很大的雪，外面的那些玉米秆的干柴捆都潮湿的不能点燃，杨怡已经在下面打开了一个从里面往外面抽干柴的通道。只是，对于小小的晨瑶来说，从压的这么结识的干柴垛里面拽出来一捆玉米杆真的还费力。她用力的拽着，拽一下还要回头看看，是不是有坏人，是不是有小鬼跟着自己，然后确认安全之后再次回头用力拽。这样试了好久，那捆柴不过出来了三分之一，晨瑶着急的都快要哭出来，她知道如果自己不赶紧把火生好，妈妈一定会生气了。
“嘎吱，嘎吱，嘎吱。”李长青那熟悉的二八自行车的响声传来，让这个黑暗中快要哭泣的孩子终于有了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