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彻底说不出话了,咚咚直打鼓的心半天平静不下来,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角,那样子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竟有些哭丧着脸。
她坐回到他身边,一点没注意他的神色,抱着腿随意晃着身体,慵懒散漫:
“喂,你有名字么,估摸着没有,哎,我反正没有。我也刚做人,我能记得的就是自己好像是一块石头,红色的,药谷里的石头,是被厚亓偷来的,额,不太恰当,也不算是偷吧,药谷也没主人,嗯,算挖来的,反正就被挖来一直待在他身上了,平时都黑黢黢的,无聊的很,就总是睡觉,他不给我晒太阳的,就把我藏在袖子里,也不和我说话,估计他都不知道我能变成人的,他好蠢。方才我醒来的时候是躺着你旁边的,你抱着我,嗯,你抱着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也不知道怎么就能长出手脚会说话了,大概率是厚亓把你丢下来的时候我跟着一起摔下来了吧,啊我说好多哦。”
她还知道自己很能说。
“哦对了,”
她继续道:“厚亓就是那个把你放出来又丢到这的人,他这个人很烂的,瞧他擅自把你丢到这来就知道了,还去药谷偷挖我,鬼知道他挖石头为什么要去药谷石头不是遍地都有,他真不是好人吧,说不定要用我做坏事呢,还好我逃出来了,其实算是他把我弄丢了。不过倒是成了一件好事,要不是我长在药谷吸收了太多大大小小的草药的灵气膨胀的跟什么似的,今天还真救不了你呢。”
想到自己竟然伟大到救了个人,她一时骄傲的扬起了头。
还在说。
她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确实,当了不知道多久的石头,突然长出了嘴能开口说话了,任谁也会滔滔不绝吧。
只有他除外。
她也没管他在没在听。
“还有哈,欺负你抽了你的灵气还要扒你皮的那个人是天上那些人里最坏最疯癫的,厚亓是负责看着他的,看了好久了。厚亓是不是真的很笨,搞了半天居然就是个傻看门的。”
一块刚变成人的石头在嘲笑一个看门的。
她真是喋喋不休。
“听别的仙家叫那个坏人蛇蝎,至于本名已经没有人记得了,记忆里死在他手里的人说是成千上万也不算夸张,我总能在厚亓的袖子里听到好惨的叫声。你倒霉被他骗了去,还搞成这副半死不活的惨样。”
“不过,还好有我!我可真是厉害呀!”
她歪着脑袋甜甜的冲他笑着。
她好像说完了。
没有下一句了。
或者可以认为她是暂时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他恍惚了,木讷的摇摇头。
他也才刚做人,第一次听到这么多人话,他还有点难消化。
晃晃脑袋,他小心翼翼道:“我,我没有名字,还没来得及入仙籍赐仙名,我,昨天,应该是昨天,昨天我还是一株没有人形不会说话的曼陀罗花。”
想起这个,难过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还不知道自己叫什么,能做什么,就被人关起来莫名折磨了个半死,又莫名被丢到这寸草不生的瘴疠之地自生自灭,他甚至来不及看一眼向往了很久的天空。
她终于发现了他的情绪,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你别难过,没有仙籍也不是什么坏事,天上几百万年也没混上仙君的人一抓一大把。别太向往天上的生活,天上那些人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高尚,甚至还有很多人藏着不为人知的恶毒,阴得很,我做石头的时候听到的简直太多了,你看,就厚亓那么个傻看门的都能这么坏把你丢到这个鬼地方来,别人不更得翻了天。”
她安慰般轻轻戳了戳他的脸,觉得好软又忍不住上手捏了捏。
看着他呆愣的双眼,她开朗的笑着:“这样吧,既然咱们都没有名字,那咱们就给自己取一个名字好了!”
“什么?”
他看着她。
“啧,我也不太会,刚做人啥都不懂,我想想啊,我想想我有没有听到过什么。”
她挠挠头想了好久,别扭着姿势绞尽脑汁。
“我记得有一年一个阿嬷,不知道哪里来的阿嬷,拄着小木棍颤颤巍巍的,还絮絮叨叨的说要挖瑞草,瑞草本就稀奇,偏偏那一年天有大惩,药谷生了大火,烧的旺,草药们都连根死了去,那阿嬷哭的昏天暗地的,不知道哭了多久,手也没停,不甘心的拼命挖,骨头都融到了土里去,真叫她挖了来。”
他听的有些津津有味,不自觉的朝她靠靠。
她比比划划的,好像这样能让她想起的更多。
“那阿嬷可激动了,嘟囔着什么,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也不知道在感慨什么,反正,她说完这个就倒在地上死去了,火烧的旺,没多久阿嬷就被烧的连灰都寻不见了,被挖出来的瑞草却是活的颇有朝气,怪的哟。”
“所以我们叫什么。”
他比较在意这个。
她好像没听到,又或者她压根没想说给他听,她就是想说话。
有些累了,她躺下了身,枕在他的腿上。
“后来吧,这是又听说了,也不知道还是不是那个阿嬷的故事了,我自己觉得可以放到一起,说是凡间有一女子,是将军的发妻,夫妇二人爱意深切,琴瑟和鸣,本来惬意的日子,将军却被奸人所害身首分离衔冤而死。那女子痛不欲生,听闻仙谷瑞草可生死人肉白骨,便带着夫家骨灰踏上茫茫前路,不知走了多少个春秋,从红光满面走到老态龙钟。估摸着此等情深义重感动了上天,仙谷为她开了门,让她得了瑞草,还帮她生回来了本的容貌,夫家复生,二人终是白首不分离。”
她好像给自己说感动了,在他腿上蹭蹭,撒娇似的,把马上要干掉的眼泪蹭在他衣服上。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躲避。
从刚刚她枕在他腿上的时候,他就涨红了脸。
奇怪,他自己也奇怪,虽是羞的很,这心里却一丝排斥的感觉都没有。
好像,还有些依赖。
这依赖感好像只会对她有。
又或者说,他好像很喜欢她这样黏在他身上。
他不懂。
他当然不懂。
他也刚做人。
俩人都没有再说话。
却也是不尴尬。
半响,他低下头对上那双干净的眼眸,淡道:“名字。”
“嗯?”
她轻轻抬抬下巴。
“离离,原上,名字。”
他一字一句的说着,不像是在询问意见,只是淡淡的说着。
她也没有多余的表情,继续枕在他腿上,软软的靠着。
“好。”
“原上。”她眼眸含笑。
“嗯,离离。”
他轻吐着。
那就是她的名字了,他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如此唤她的人。
那名字是他起的。
她喜欢。